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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
四月皇城春花尽飞，满城飘舞的柳絮洋洋洒洒落满了乾明宫前的一汪莲花池。
乾明宫内的蟠龙素金香炉里，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袅袅升腾起的青烟充满了宫内每一个角落。
我斜靠在番邦新近贡来的熊皮软榻上，一手撑头，半眯着眼睛贪婪着嗅着空气中的淡香。
“咳咳，殿下……”
柔软的女声在身侧轻轻响起，青儿举起雪白的右手微微遮唇，神色尴尬地垂眸望看我，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含着微微的责备和担忧。我抿起嘴角，报之浅浅一笑，转而想起宫内原还有他人，下意识地微抬下颌，正色看向一直跪在软榻前的镇北将军。
“镇北将军，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在我走神的片刻，老将军早已面生厌恶之色，但碍于我如今女帝的身份又不便过多表露，只是双眉紧锁，古铜色的方脸上蒙着一层阴暗。驰骋北疆十几年的老将，习惯了雷厉风行，如今战火四起却见新帝一副怠慢模样，心中自然冒火，语调也强硬了许多。
“殿下，李灿昨日已带五万精兵破了北宁关，如今正朝天启方向攻来，逆贼所到之处不断有朝廷的官兵倒戈，如此三日之后，逼临天启城下的逆贼将远超城内的三万禁军，若殿下再无定夺，恐怕……”
我抿了口青儿递过来的花茶，清润而芳香的茶水在唇齿间留下稍纵即逝的温暖。乾明宫内三扇较大的窗门都按我的指示，挂上了厚厚的帘布，唯留一扇较小的天窗开着，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外新发的枝芽投下一地斑驳摇曳的光点。
我将茶杯重又递于青儿，似没听见老将军的慷慨陈词一般，对着青儿淡淡说道：
“今日天气似是不错，陪孤去后花园转转吧。”
见我自顾自地起身下榻，分毫不在意他正在陈词的“社稷大事”，老将军瞪圆了眼睛，噌地起身，终是忍不住心头怒火，厉声对我的背影叫道：
“殿下——”
“老将军也一同随来吧，孤自有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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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莺飞燕舞，正是春日最美时。
这是我半月来第一次踏出乾明宫，再往前推半月，我命铁骑军肃清了朝内所有的反对势力。如今留下的臣子，要么是如镇北将军一般年轻时曾与我爹并肩沙场的老将，要么便是儒弱怕事的文臣。朝堂之上鲜少再听到真正有用的东西，我索性废了早朝，搬进了先帝住的乾明宫，翻翻折子，偶尔也见一见那些号称有要事禀报的大臣们。
乾明宫里只留了从小就跟在我身旁的青丫头和两个使役丫鬟。
我总是在心底自私地想，这屋里大概还残留着你的气息，而我不愿与他人分享。
天启城的春日并不长，又常常来得分外突兀，让人措手不及，正如乾明宫后这一片不知何时已是粉团锦簇的桃花林。
人未走进，却有清香浮来。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顿觉浑身都舒张开来，仿佛有朵朵桃花在分寸血肉中砰然绽放。恍惚间，清浅而熟悉的呼唤声从桃林深处传来，只那么一句，便摄住了我的魂：
“三月~~”
我恍然睁眼，失魂地呢喃道：
“阿煊……”
“三月~~”
又一声呼唤轻轻传来。
顾不得身后跟着的老将军和丫鬟，我提起白色素裙迈开步子跑入了桃花林。
“阿煊，阿煊……”
我一声声的叫着，声音渐渐因为着急染上了哭腔。穿过一株株桃树，两旁低矮的花枝划破了脸颊，而那个唤我三月的人，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快到桃林尽头时，却在一株花开荼蘼的树下看到了两个孩童。
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玄紫衣裳，衣领袖口绣着淡淡的石榴纹，年纪虽小但气质绝尘，而对面的女孩则裹着一件淡粉色小夹袄，映得圆嘟嘟的脸蛋分外白皙。
我站在几丈开外，收了脚步，呆呆地注视着他们。
男孩背着手，故意摆出端庄老成的模样，明亮的眼神却始终不离对面的女孩：
“你叫什么？”
女孩不屑地瞥了男孩一眼，没听见一般，转头望花枝。
男孩大约觉得几分尴尬，依旧背着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不说也无妨，今日正值农历三月三，本王就叫你三月吧。”
女孩依旧假装没听见，走到粉团紧簇的花枝下，踮起脚尖去摘上面的桃花。奈何身量实在太小，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女孩气闷地嘟起小嘴，正想蹦起来再试一次，花枝却慢慢地低了下来。男孩俊俏的小脸与花枝相映成画，他一手压着花枝，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问：
“三月，等本王长大了便娶你为妻，如何？”
“不好！”
“为何？”
“爹爹说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皇帝都有好多老婆，到时你肯定不记得我。”
“那本王让你做皇后，天天陪在身边如何？”
“不好！”
“为何？”
“因为你还是有好多老婆啊！”
男孩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像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再次问道：
“那……若本王一生只娶你一人，一生只陪着你一人呢？”
女孩一怔，抬头望向男孩一双藏笑的美眸，半晌，含羞地点了点头……
林中忽的一阵风起，粉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极了一场飘渺哀伤的桃花雨。桃花树下再也不见孩童身影，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止不住簌簌滑落的眼泪。
“阿煊，阿煊……”
不是说好了要陪三月一辈子的吗？
“阿煊，阿煊……”
三月好想你。
没有你的世界，三月过得每一天都像千年。
你走了，三月的心也没了。
“阿煊，阿煊……”
再等等，三月马上就去找你。
从此用生生世世，还欠你的这一辈子。
“殿下！”
“小姐！”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同时传来老将军和青儿急切的呼唤。
我背对着他们，沉了沉气：
“镇北将军，孤命你速速整顿城内兵马。”
继而深吸一口气，用最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孤要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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