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手札

　　何叔死了。

　　在我和阿阮回到宅子的时候，只一进到宅子，我就看到了他在门口徘徊的魂魄。和其他魂魄不同，他并不会受到宅子的压迫，他见到阿阮，与他说了些什么，就飘出了宅子。我打开了门，看见他的躯体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切正如我从他房间离开的时候。

　　只是唯独少了那抹生气，即使是似有若无的生气。

　　阿阮催我去睡觉，我赶紧将门关上，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正要进去，却瞧见黑暗中似乎有王晨的身影，他正往宅子深处走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来宅子这么久，我并没有到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去过，因为无论是何叔，还是这个宅子里的人，都说，那些地方去不得，以前在宅子里死的人都会被埋在那里，晦气得很。那里是有个很大的池子的，而我也因此就算心里再好奇也没有跑过去打探个究竟。

　　王晨绕过了一片片茂密的灌木丛，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这里的草木都十分茂盛，不像宅子其他地方，死气沉沉逐渐枯萎。我后来才发现王晨是在梦游，因为我看到他回头看我的时候，两眼是闭着的。

　　我只能用梦游两个字来形容他的状态，因为如果我将其当作鬼附身的话，就又会给这个地方带上一股更加诡异的色彩。他的确是在看我，我很肯定，但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又回过头去，穿过了灌木丛，。

　　我驻足在原处，有点不太想再继续跟过去。王晨的身影已经完全被灌木丛挡住，我根本看不到灌木丛后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无奈地耸耸肩，我决定回去。于是转身离开，这才看到后去的路不见了。

　　其实是没有路的，因为一路过来，我都是跟着王晨绕过这一片片的灌木丛，可是此刻，就连那灌木丛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冰冷的墙，高得我不得不抬起头来寻找它的顶端——依旧找不到。

　　碰壁的感觉使我一下子慌了，匆忙回头，见到王晨就近在咫尺，双眼依旧没有睁开，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被这样“注视”着的我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所谓好奇心害死猫，我真是无时无刻都在做这只倒霉的猫，吃一堑长一智这话基本对我没用。

　　我在心里叫苦，表面上却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丝的惊恐，所以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回想着自己来时的一点一滴。终于想起来，我这不是在现实中，我是在梦中。

　　从何叔的房间出来，我就已经回屋休息了，入睡之前，阿阮还问我是想睡里头还是睡外头，我自然是选择了里头，这样才会让我有安全感。可我怎么会想到，无论有没有安全感，我还是会梦到这种乱七八糟的梦，又往往就像真实经历着一样。

　　没有任何伤神的时间，王晨的身影又在一瞬间消失了。送了一口气的我，决定往前走。既然退后没有路，那么只能向前看看了。我不认为在这个宅子里我会做正常的梦，既然这个梦中出现了王晨，那么他一定是想让我知道些什么。

　　拨开灌木丛，我迈步穿过去，就看见王晨蹲在一个池子旁边，不断地用双手捧起池子中的水洗脸。这个池子很大，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清澈，一点都不像荒废许久的样子。我停下脚步，在距离王晨三四米的地方。

　　他面露虔诚，洗完脸后，就除去了身上的衣物，下了池子。我赶紧靠近几步，王晨在池水中浮浮沉沉，两眼也缓缓睁开，可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珠，深深的眼眶中流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池水中，与池水融为一体。

　　“王晨？”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却见他邪笑着，冲我伸出他的双手，紧握的手掌慢慢展开，里面正是他的眼珠，静止了几秒后，他抬手，将眼珠朝我抛过来，眼珠滚落到地上，一直滚到了我的脚边，低头看过去，这两颗眼珠似乎还会转动一样，瞳孔里还倒映着我的身影。我蹙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脚将它们踩扁。

　　眼珠爆裂的一瞬，王晨发出了□□声，接着他就开始在水中挣扎，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一直将他往下拽一样。我跑过去，想将他救出来，伸出手的时候，王晨却冲我摇头，眼眶里的血液因此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擦掉了脸上的鲜血，听到王晨痛苦的声音：“不用救我……让我死……让我死！”一声声慢慢地淹没在池子中，而我则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无形的力量扯了下去，直到池子恢复平静，我靠近一步看过去时，清澈的池水中根本找寻不到他的身影。

　　王晨的话回响在我的耳边，我意识他作为宅子里最后一个王家的人已经死亡，那么那具身体是不是就会出现了？

　　“十三？”某处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循声望过去，入眼的全部都是高不见顶的围墙，而我也无法分辨出这个声音是谁的，就连性别也区分不出来。

　　“十三。”又是一声，仿佛来自东南方，我看过去，依旧什么都没有。

　　“十三。”西方！

　　“十三！”东北！

　　“十三！”“十三！”“十三！”……

　　我的脑子被这些呼喊声侵占，头疼欲裂，接连不断的声音像是要把我的脑子喊穿一样。我抱着脑袋，大喊：“出来！出来！你给我出来！”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被逼疯，无可奈何之下，我对着那平静的池水甩了一个九字切过去。

　　因为没有镯子作为力量的媒介，这个九字切的力量并不强，可还是激起了池子一片水花。

　　声音戛然而止。

　　得到片刻喘息的我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不再平静的池水，再一次我抬手——“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而这次的水花比之前一次要巨大很大，甚至我的脸上都感受到了丝丝凉意，刺骨的凉意。

　　突然，池子里的水全都向我涌了出来，看见这如猛兽般的水浪，我一下子变得惊恐，心中对水的恐惧扑面而来，就连双腿都开始发软。来不及逃跑，我被池水给淹没，所有有关溺水的感觉侵袭着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才刚刚汇聚起来的力量忽而全部消散，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在水中不停地挣扎着，却无法抗拒无形的它们。

　　“阿阮……”我喊出一直想要喊的名字，声音哽咽，满是无助，但这呼喊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像是一出口就被眼前的池水给吞噬了一般。“阿阮……救我……”我发誓，再也不愿意住到有池子的宅子里面去，我也感觉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将浴室里的浴缸给拆了！

　　嘴角尝到了一丝咸涩，是我不由自主流下来的眼泪，这味道很快就被池水给冲淡，我讨厌哭泣的自己，更讨厌自己在水中什么力量都使不出来的感觉！我扑腾着四肢，想要让自己能向别人一样浮在水面上，但我努力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都没办法如愿以偿，所以我干脆放弃任由自己沉了下来。

　　睁着眼睛，看着水下的世界，我竟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带到了池底，脚下是松软的沙土，似乎稍稍用力踩一下，它就会陷下去。

　　“十三。”阿阮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我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中正常呼吸，这使我不再恐惧，而是尽量平缓自己的呼吸。而听到他的声音后我更加镇定下来。“现在，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好。”

　　“那么，你蹲下来，刨开脚下的沙土。”我低头，那沙土有点像沙滩上的沙子，即使在水中也看起来很干燥的样子，蹲下，我伸出手五指插入沙土之中，冰冷的感觉穿透指尖。我似乎还触碰到类似毛发的东西。

　　这是……？

　　心中冒出的疑问使我迅速刨开沙土，一点点，我看见一具身体慢慢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未着寸缕，白皙的身体被海藻般的长发包裹起来，像极了海的女儿里对美人鱼的描写，可是很可惜，她没有一条美丽的女尾。我撩开了她遮掩住面容的脸颊，看了一眼，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到五官。

　　整洁得就像未经雕刻的璞玉。

　　“你夭折后，我便将你的身体藏在此处，任其吸收这个宅子所聚集起来的精华生长，算算时间，你所看到的应该是你二十岁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脸……”我不可置信，一具早已死去的身体在没有了灵魂以后也会生长。

　　“只要你附上去，她才完整。”

　　“是吗？”

　　我望着这具身体，阿阮口中我的身体，她在我眼前似真似幻，我的指尖触及她的皮肤，居然温热富有弹性。这种感觉使我感到害怕，我赶紧收回了我的手。闭上眼睛，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阿阮，对不起。”

　　睁开眼的时候，我的掌心迸射出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眼前的身体吞噬，我可以听到□□燃烧的声音。“如果有人让我解释什么是陌生，那么，这就是陌生。”张开双臂，所有的火焰缠绕在我的身侧，我将力量汇聚起来，火舌猛烈地窜了出来，冲天而出，硬是将包围着我的池水给烧干。

　　我直起身子，有些摇晃，看着烈火燃烧中的肉身，像极了一个纵火犯，享受着纵火以后的快感。

　　“真是怪了，好像白讨了一句对不起。”阿阮的声音依旧来自虚空，可我看到了他在火焰之外的声音，黑发长到垂地，眉心之间一点黑砂。

　　他与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然后一同聚集在火焰消散后，干枯池底的一具焦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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