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毒酒一杯诉衷肠
夜深,喧嚣半夜的添香别苑终于沉寂下来。
铃兰脸色绯红地关上房门,和萧劲你侬我侬去了。韩琦怕再有意外,让我和两个孩子住到他房间里去,甫一开口,这要求吓了我一大跳,但韩公子面沉似水,抱起一条棉被远远地铺在了地上,朝上面一倒,撂过来一个背影,嫌弃我这小人之心似的。
雕花木床上躺着我们母子三个,略有些拥挤。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我叹了一声,翻了个身,那边传来一声轻问:“睡不着?”
“有点。”
“……今天的事,对不住了。”他说道。
“什么?”
“那个醉鬼的事。”
“……哦。”
“……我知道自己错怪你了,却就是压不住火。”
“那个,也没什么。算起来应该是我更对不住你吧,如果没有我这档子事,也许陈世美他们还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对付你。”
“与你无关。没有你,他们还会找别的机会。”
“嗯。他们这样陷害你,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他们只是害怕而已。怕别人害自己,所以先出手害别人。”
“……你倒是心胸宽广,善解人意。”
“算是我的优点之一。”黑暗中,仿佛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一点笑意。
这人,蹬鼻子上脸啊。我裹了裹被子,暗想,你这心胸宽广也是分时候分人的吧,人家想害你你不生气,我和一个醉鬼拉扯两下你就厌恶无比,古代男人的贞洁观念果然强大,——不对,是让女人贞洁,自己可以不贞洁。
这么一想,我脑子又想起了一桩重要事,“那个醉鬼,后来怎么办了?”我问。
“我中间出去一趟,阮妈妈已经把他送走了,手里没有几下糊弄人的本事,她也别当老鸨子了。”
总算舒了一口气。想想脑海里徘徊的一个疑问,又问道:“今晚萧劲说的时候,你不是特别惊讶,我想,这些东西你原来就已经猜到了吧。”
“十之八九吧。从看到布条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个陷阱,一步一步往前推,前因后果并不难猜。”
“韩公子厉害!……我该夸你聪明呢,还是夸你睿智?”
“都行。”他厚颜无耻地笑了一声,自己又慢慢道:“任何人长时间处在黑暗里,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这样的生活,你不懂……当然,最好永远不懂。”
睡意来临前,我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谢谢你。”
屋里一室沉静。我以为他已入睡并未听见,正打算平复心情睡去,那边传过来一声回复轻如梦呓:“无需客气。”
天还不亮,我尚在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拍了拍我身子,浑身倦极,动了动想继续睡,那东西就移到了脸上,轻轻两下,我睁开眼,韩琦的俊颜在我脸前放大。我一惊,脱口叫道:“你干什么?”
韩琦皱着眉头:“天快亮了,赶紧起来上路。”
“你叫就叫,拍我干嘛?”我起床气乱窜。
韩琦一脸无奈:“我叫了不知道多少声,你都纹丝不动!被人追杀还敢睡成这样,真是无敌了。”说完把身子转过去,示意我赶紧穿衣。
其实昨夜和衣而卧,脱掉的也仅仅是外罩而已,我一边穿,一边苦着脸辩解:“昨夜不是说话时间长了嘛,再说你找的这好地方,一般人估计想不到吧。”
“还是小心为妙。”
饭菜和洗脸水已经端到了屋里,地铺收拾得很干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冬妹却还是不舒服,大约昨晚腹泻狠了,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只是捂着肚子,看英哥向她促狭地眨着眼,喝粥喝得畅快,她更是小脸皱成一团,十成十地可怜。
铃兰早饭后过来,说为不引起驸马府注意,萧劲天不亮就走了。昨夜与情郎短暂一聚,她今早整个人神清气爽,这会儿看到冬妹这境况,不禁也懊恼起来,后悔昨日点心给多了,纤手抱着孩子轻揉半天,给我建议说,西街有一个老中医,善治小儿病痛,尤其是熬的膏药,据说治腹痛效果十分好。我听她说了位置,赶紧胡乱喝了一碗粥,又交代交代两个孩子,匆匆出了门。
那药铺位置不远,韩琦本来不放心,要跟着我,我不许,昨日马车上的辔轴有些磨损,正好让他趁此机会去换一套,分头行动,效率可提高很多。他还在犹豫,我已经迈着步子跑了出去,不过几分钟的距离,大街上还能被宰了不成?
地方很近,奈何药铺尚未开门,敲门、等医、说病、取药,这些反倒费了时间。我提着几帖膏药,顺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天色此时大亮,空气里有些许闷热,倒是不像入秋的气候了。远远望去,一朵乌沉沉的的云镶了金边,悬挂在街尽头的乌瓦上。
添香别苑还是一片沉寂,不见一个人影。我熟门熟路地跑到三楼房间,推开门,却一下子愣住,孩子们不见了,铃兰和丫鬟也不在,眼前只有一个背影,一个男人的背影,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我迟疑地打量一下房间,似乎没有走错。
听到声音,他动作极慢地转过来,一张似曾相识的阴柔面孔看向我,眼睛里颇有玩味之色。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勾勾嘴角,嗤地发出一声轻笑,凉薄地说道:“不惜千里跑到汴京来找我,这会儿又装着不认识了吗,香莲?”
心里一紧,片刻后,身子开始发软,几乎要摇摇欲坠了,是的,我“认识”他,他就是我的“夫君”,那个千古第一负心汉,陈--世--美!
我转身就往外跑,他站起来一把拽住我,拖到了桌子前面,一双眼睛里满是狠毒之色,说道:“不用忙了,你跑不出去的,这个院子里现在都是我的人。”
韩琦,韩琦在哪里?恐惧像海水一样涌上来,我突然发现,没有韩琦的秦香莲,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飞往哪里,不知道,但前方等待的,一定是支离破碎的结果。
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找来的?”
他抬头哈哈大笑,突然一甩手,我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向桌子,肩膀撞在了桌角上,我靠,真的、真的很疼!
疼痛让人清醒,我吸着气,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祖宗十八代。
他收了笑声,猛地伏低身子,定定地看着我:“香莲,要不是听说昨夜我手下一个千夫长喝醉了,在添香别苑找女人被人打昏,我还真想不起来来这里看看哪!”
哦,Shit!那个醉鬼,原来因为他!我咬着嘴唇,撞墙的心都有了,自作自受啊!
看着我这副表情,那丫似乎挺满意,眯起眼睛,长眉细目里轻泄出一丝淡笑,却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嘴唇,“别咬了,你看,都出血了。”声音无比轻柔,手指抚过,带着丝丝凉意,让我身上瞬时起了颤栗。
“哈哈,香莲,”他愈发得意,“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我慢慢站起来,忍着惧怕说道:“是啊,我们很有缘,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曾经是夫妻。”
他笑了,脸上温情脉脉。
我胆子大了些,决定继续走怀旧路线:“所以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照料父母,哪怕你杳无音信好几年,我还要跑几千公里来找你。”
他像受了刺激一般突然暴怒,喝道:“你不该来!”
……好吧,我失言了。不让走怀旧路线,还有别的路线可走不?
他不给我机会了——猛地拉住我的衣襟,把我扯到跟前,瞪着我说道:“你要是不来,我就能好好地当我的驸马,你好好地在家照顾儿女,等过几年平稳了,我还会送些银子回家去,我们都会好好的,谁也不会害谁,你看,香莲,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是这样吗?可是,香莲不知啊。人生没有假设,这只是一条不归路。
我想了想,还是保命为大,说道:“陈世……驸马,荣华富贵人人羡慕,你尽管去好了。香莲现如今已经想通了,既然你过得很好,那放了我们母子吧,我保证今后再不来相扰。”
他一愣,颇为错愕,看我的那双凤眼眯得更细,快成一条缝了。
我挤出一个笑,点点头。
他也笑了,笑得很慢,从嗓子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一双手突然抚上来,细细地摩挲着我的面孔。“你看,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姑娘。悟性强,学什么都很快,咱们同村那些姑娘,你是最出挑的,不枉我爱你一场。”
情势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我心下稍安慰了些。
他眼睛里闪现一丝复杂的神色:“香莲,我不想的,我不想动你们,可是你把我逼急了,我怕,怕人知道,公主…太后…圣上,他们动动小指头,我十年寒窗换来的富贵就功亏一篑,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均州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那里的贫寒卑贱让人发疯,我要出人头地,我要金榜题名,我要青云直上!香莲,这些我都做到了!你没有看见,我身穿状元袍跨马游街的时候有多威风,他们都说我有王侯将相之气,连公主都心动了,去父王那里求着要嫁给我!”他状如疯魔,自顾自地边笑边说。
我尽量掩饰住怜悯和厌恶,笑眯眯说道:“你求仁得仁,这不是得偿夙愿了。”
陈世美愣了一下,似乎冷静了一点,“是啊,我应该高兴才是,天之骄女,能选中我这出身贫寒的书生,就算公主再骄横跋扈,再暴躁多疑,我也不该说什么。可是香莲,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只有你。”
这话大大出人意料,我惊疑未定看着他,感觉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他有些懊恼地叹气,凤眼里又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你知道吗,我在紫墀宫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是你隐姓埋名来厨房帮厨的那半个月——我当然不知道你来了,可是吃着你做的饭菜,那种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旧日窗下读书的时光,连公主都说我回府吃饭的时候增多了——香莲,我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慢慢品尝喜悦。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他看着我,仿佛一个温柔缱眷的情郎。
我心口有些堵得慌,这千古第一负心人内心竟如此纠结。
“香莲,我好想你。”在我还没有完全从谈话中清醒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双臂轻轻地环上来,把我抱住。
一惊之下,我赶紧推开他,说道:“如果你对我还真有一丝牵挂,就放过我和孩子吧,我保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妨碍你。”
“放过?”他仿佛如梦初醒,温柔之色渐渐退去,眉眼间冷冽起来:“香莲,晚了。就算你不回来,难保不会有我的对头专门去找你,所以,你必须从世上消失,还有两个孩子,我绝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我的仕途。”
我叫道:“不要!陈驸马,看在你我之间的情分上,放过我们吧!你刚才不是还在念旧吗?你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对不对?求你了!”
“情?”他勾勾嘴角,眉头微皱,“就让那种奢侈之物给你们陪葬吧!”
“不不,陈驸马,驸马爷,你不能杀人,再说,孩子是你的,你不能杀掉自己的骨肉!”
“孩子,我可以再有,算他们福薄吧。”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来,香莲,让我们做一个了解。来世再见吧,希望那时候,我们不会托生在贫寒之家。”
“你想干什么?”手被他温柔地拉住,我却觉得凉意从心底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他把我扯到桌子前坐下,端过桌上的一个玉杯,款款说道:“来,喝了这一杯,你我就解脱了。”
杯子里透明的液体微微晃动着。
“不要!”我紧紧咬着嘴唇。
“别怕,你这一杯里,我放的是牵机,只有王宫贵族才能享用的毒药,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番情意了。你喝下去,会很快。”
不要啊,这个变态!牵机,这名字好熟!……我想起来了,大学里老师讲过,南唐后主李煜就是被这种药毒死的,中毒后头足相抵,状如牵机,他对我还真挺念旧。——但是,但是,我想告诉他,本姑娘从来用不起奢侈品,收起你的东西自己用吧。
我摇头,拼命往后退,可是陈世美眼睛里已经不复温柔,他攥着我的胳臂,把我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一只手端着酒杯往我嘴里灌,我牙关紧咬,他突然放开我的胳臂,手托起我的下巴,狠狠地捏我双颊,一阵剧烈的酸痛袭来,双唇不得已离开了一条缝,那杯酒即刻送到,浓醇的香气已隐约可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