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弃妇的璀璨爱情

　　突然一声闷响，身上那具沉重的躯体哼了一声，陡然往下一沉，力量转瞬又莫名地消失了。我讶然地睁大眼睛，是韩琦！他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皱着，一双眼睛冷得吓人。我看一眼那醉汉，他已经被扔在一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韩琦双臂一抄，抱起浑身瘫软的我在走廊里飞奔。
　　楼下接绣球的人都分散了，乱哄哄地猜着拳，嬉笑着，这边的些许动静早已淹没在他们喧嚣的声浪里。
　　闪进屋关上门，韩琦将我放在椅子上，桌上的烛火静静地摇曳着，偶尔扑地一声，炸出一个烛花。
　　韩琦皱着眉，朝我脸上轻拍几下。
　　而后，一杯盖碗茶递了过来，直到水流到嘴里，我才算彻底缓过来神。
　　真是噩梦般的经历。
　　我从韩琦手里接过茶碗又喝一口，叹道：“吓死我了。”
　　两个孩子已然在美人榻上挤在一起睡了。屋里静得很。
　　半晌，似乎有些古怪，我抬眼一看，那人坐在一边，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韩琦不语，只是冷笑。
　　“笑什么？”
　　“嘿……”他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德性，嘴角挑衅之色愈浓。我不禁有些恼火，冷下脸问他：“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的好事？”他嘴角笑着，可惜这笑却没传到眼睛里，眼神是淡漠的，眉头隐隐有风雷之势，原本清俊儒雅的脸陡然间凛冽得吓人。
　　我讶然了半天，怒气不由得冉冉升起：“你胡说什么哪？那就是一个醉鬼！你明明看到他想非礼我，哪儿来的好事？”
　　“哦？你出去干什么？”他眯着眼睛，双手抱在胸前。
　　“冬妹出去方便，结果鞋子掉在外面，我去找鞋了。——要不然我喜欢出去现眼吗？”
　　“没准你喜欢呢。”他看了一眼冬妹光着的一只脚，话虽说得可恶，语气到底有些软了。
　　我被气得七窍生烟，“韩公子，韩大侠，我惹你了吗？”
　　“哦？你真的不知？”他挑着眉头，嘴角勾出一个凉凉的笑容。
　　“真的不知！”
　　“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出去，你为什么要出去？就算是鞋子掉了，不能让我去捡吗？你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两臂拢在胸前，围着我转，一副教训下属的模样。
　　这一下还真让人有点接不上来，但惊吓之余还要被他这样奚落，我更觉无趣，半晌讪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所以才没敢打扰你，你半天都不见人影，或许正在外面欢天喜地地抢绣球也未可知呢。”
　　他的脸颊一下子飞上两朵绯色的云，“你胡说什么，我岂能那么无聊。”
　　我脸上笑容愈盛，“谁知道呢？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韩琦眉毛抖了抖，手慢慢抬起来，我一惊，身子往后躲，谁料他只是指了指我的鼻子，“你……你怎么那么多浑话！……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想要摆脱人家对你不轨，你也不用依靠牺牲色相虚与委蛇吧，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你就能那么不在意？……”
　　原来他早就听到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知道古代人封建，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封建。我是神经大条了些，犯起二来还会有惊人之语，但羞耻心好歹是有的，在男女大防上也分得清楚，更不会跟一个没品的醉鬼有什么苟且。此时听他那口气，仿佛我就是一个堕落风尘的女子，跟外面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没什么区别。到添香别苑来，正是回到我老家了。
　　眼眶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想要流出来，对面的人却还在黑着脸啰嗦：“……我在屋里听见你进出两次，本来还担心你的安危出去保护你，没想到，原来我保护的，是如此厚颜的一个女人，还真是让我失敬了！”
　　我抽抽鼻子，把眼泪咽回去，冷笑两下正要发作，门却突然被推开了，铃兰带着一个黑衣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笑笑地对韩琦问道：“对谁失敬了呀，我的好兄弟？”
　　这人身材瘦削，面色微黑，眼窝略有些深陷，双目神采奕奕，一口牙齿洁白整齐得讨人喜欢——正是刚才在外面接住铃兰绣球的男人。
　　韩琦看见他，有些尴尬，不过马上喜道：“你可来了！”
　　那男人却一双眼睛只是上下打量我。韩琦咳了一下，拉过他，冷脸对我说道：“这是我在驸马府最好的兄弟，侍卫副总管萧劲。”
　　萧劲冲我一抱拳，我也福了一福。
　　韩琦哼了一声，又对萧劲说道，“她我不用介绍了吧，整个驸马府谁人不知。”
　　我愤怒地瞪他一眼。萧劲一笑，却又很快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起来。
　　他表情转得够快，倒是让我有些怯了。
　　铃兰赶紧关上门，说道：“大晚上的，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吧。”
　　几人坐下，我向铃兰要了一件薄被，给两个孩子悉心盖上，他们白日颠簸得乏了，适才我和韩琦说了半天竟丝毫不受影响。
　　铃兰给萧劲倒了一盏茶，萧劲一仰脖咕咕咚咚喝下，却不让铃兰倒了，自己拿起茶壶对着嘴巴灌起来，喝完用袖子一拭嘴巴，对韩琦说道：“听到消息我就赶紧从运城往回赶，生生累死了一匹好马。”
　　韩琦颇为淡定，笑道：“嗯，又欠你一次。说吧，那张布条是什么意思？”
　　原来土地庙那张布条竟是萧劲留的。
　　萧劲只看我，似乎有所迟疑。
　　韩琦说道：“不妨事，有什么你就照直说吧。”
　　萧劲叹了口气，眼里闪上一抹幽暗之色，“司马峻极终于忍不住出手了，这次的事应该就是他教唆的，他能忍到今天也算是不容易。”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里却殊无笑意。
　　韩琦静默地坐着，只嘴角勾了勾，似乎也并不意外。
　　萧劲继续说道：“自你进府后，一连办了几件大事，昭阳公主和陈驸马对你信任有加，连宫里的赏物，也总要多分你一份。我们原来这些兄弟也很有几个是佩服你的。可是司马峻极是什么人？他在驸马府经营多年，总算熬到了侍卫总管，功夫虽然不如你，论狠毒和心计，嘿，他要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韩琦微叹一声，说道：“他几次针对我暗中挑事，我都想方设法，不与他正面为敌。其实我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侍卫，怎么可能撼动他的根基，他又何必和我苦苦过不去？”
　　“哎呀，你虽然无意冒犯，可那老贼是什么心胸？他断然容不得你。——你可知道，上次，就是你随驸马出城狩猎那次，成日骑惯的那白马，为何突然间发狂把你甩下去？”
　　“我知道事有蹊跷，但是驸马当时大怒，把马夫重责一通赶出了府。好在当时没有受伤，也就罢了。只能凡是小心，自求多福。”
　　萧劲身子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里精光乍现：“你是真的不在意？嘿嘿，就算你大人大量，我却不能袖手旁观，让你白白受了陷害。我私下里查了查，是司马峻极指使人在马的草料里下了药，事后又在驸马身边巧言令色，把马夫即刻赶出了城，他这样费尽心机，实在不是丈夫所为，真是枉费那一身好武功了。”
　　韩琦又给萧劲的茶杯斟满，脸上只淡淡笑一下，“世上什么人都有，我倒是从没有对他人抱有奢望。反倒是你，明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的主意，还这么明着帮衬着我，也不怕惹怒他。”
　　萧劲嘴角浮上一层讥诮，“他知道又奈我何？我舅舅是宣武将军的家臣，跟随多年，立下不少功勋，我又是昭阳公主从宫中带过来的侍卫，老贼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嘿嘿，娘格老子，成日里厌恶裙带关系，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这个。”
　　听他突然爆出粗口，旁边如小鸟依人的铃兰忍不住轻轻推了他手臂一下，脸上尽是爱嗔之意。
　　韩琦忍不住一笑：“你倒是知己知彼，算准了他的心思。”
　　萧劲嘿嘿两声，“他除你之心不死，一直在寻找机会。三个月前，江四爷在应城的盐井坍塌了几处，几名盐民被埋在井下，当地官府不仅不予抚慰，还称之为贩运私盐的暴民，后来引发众怒，盐民把盐井也填了，制造出来不小的骚乱。本来这事与你也扯不上关系。谁知道御史台大人在朝堂上参了一本，说骚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起因在于陈驸马与盐商勾结，假手盐政谋取私利，后又分赃不均，这才导致了骚乱。圣上龙颜大怒，虽然当堂驳回了御史台大人，但下来后狠狠地训斥了公主和驸马，令其不许再插手盐政。”
　　韩琦眉头一挑：“所以呢？”
　　“司马峻极看准时机，暗地里在陈驸马跟前进谗，说江四爷当初借驸马之力，一举把势力从豫中扩张至豫南、川陕，垄断了我朝半个内陆的制盐权，如今翅膀硬了，他勾搭上了工部几位掌势的大人，便想把驸马一脚踢开，而你，就是江四爷安插在驸马身边的细作，专为江四爷通风报信，好助他向上攀爬。”
　　言毕，屋里一时静默。木雕窗棂的缝隙里拂来一阵微凉的风，桌上蜡烛的火焰顿时偏了不少，烛油顺着一侧淋漓下来，在桌面上结成了红色的痂。
　　韩琦半晌不语，眼神往下盯着虚空的一点，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在脸上投下两抹浅浅的疏影。默然片刻，他嘴角浮上一丝苦笑，“驸马与江四爷暗里交恶一事，我早已经知晓了。我虽然是从江四爷府上来的，可是我已经在驸马府几年，为人如何府里上下都清楚，为这些无稽之谈驸马就见疑于我，不免叫人齿冷。”
　　“陈驸马本就是冷性之人，除了对公主恭谨和顺之外，对其他人又何尝肯假以辞色？”
　　屋里再次陷入静默。
　　我虽然痴呆，但也算是听出了眉目，原来韩琦是被人陷害了，而且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苦逼啊，才美遭人妒，自古以来就是经典杯具。可是，萧劲老瞄我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轻咳一声，插话说道：“我打断一下下啊，我知道韩公子是被人陷害了。但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劲看向我，定定地说道：“遇不到你，大概韩琦还不算倒霉透顶。你就是陷阱最上面那层树枝。”
　　我只听说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萧大爷这里，又算长知识了。
　　一边韩琦已经说道，“别胡扯，她又知道什么？”
　　萧劲哼了一声，咬了咬唇，对我说道：“这次你到驸马府认夫，依驸马的性子是端端不会留你的，送你出城，不过是找个利落地方要你的命。不过谁来索你的命，可就是门学问了。司马峻极教唆驸马派了韩琦出来，途中找个空子杀了你们母子，再嫁祸到韩琦身上，这样正好可以致他于死地，这叫一箭双雕。”
　　我皱眉，“我还是不懂，如果陈世美想要对付韩琦的话，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吗？毕竟，韩琦是他手下的兵。”
　　“第一，韩琦的剑法在府里无人能及，想要直接动手不见得能占上风。第二，韩琦是江四爷送到府上的，驸马就算再怀疑江四爷，毕竟只是怀疑，两人并未直接翻脸。江四爷如今富甲天下，在朝中结交了不少官员，驸马投鼠忌器，自然还得顾及几分面子。如果能借着这次任务，称韩琦为美色所动，先奸后杀，到时候把韩琦投入大牢，再做上一些手脚，让他得上暴病，那江四爷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得韩琦了。”
　　死了死了！先奸后杀……这罪名果然够狠！
　　韩琦一直淡然的脸上隐隐浮上一丝怒容：“这样一是警告了江四爷，二是除了我这个心腹之患，三还能杀了秦香莲母子，就不是一箭双雕了，而是一举三得，的确是高明。”
　　萧劲却嘿嘿一笑，“不过他们算来算去，还是疏忽了我这个环节。司马峻极知道你我交情不错，所以提前派我去运城公干，怕我出手干涉，嘿嘿，老贼，我在驸马府这么多年，就算不在汴京，又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我？几个心腹兄弟一知道这件事，就给我飞鸽传书，我从运城快马加鞭，虽然累死了一匹好马，却在土地庙外赶上了你，总算没有误了大事。”
　　貌似从运城到汴京有几百公里，萧劲说得这样轻描淡写，那过程想想也知道惊险极了。一边韩琦已经说道：“的确，如果你再晚上半步，我恐怕就离开他们母子回府复命了。”
　　想起那晚的情景，我那场高烧也算得上有功，如果不是硬留下韩琦，日后我们几人恐怕就得在黄泉路上相逢了。
　　韩琦看向萧劲，声音里不无担忧：“你偷偷回来给我送信，定然瞒不过驸马和司马峻极，你准备如何善后？”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有善后的法子。”
　　“如果你这次有事，恐怕我不能原谅自己。”韩琦一伸手，握住了萧劲，正色说道。
　　萧劲却呲地一笑，“那么重视我，为何过去不肯出来多陪我喝几次花酒？”
　　“你跟铃兰你侬我侬的，不嫌我在旁边碍事吗？”韩琦气场一松，笑了起来。
　　萧劲突然身子往前一探，“说真的，兄弟，你向来不近女色，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吧？”
　　韩琦眉毛哆嗦了一下：“你为何不试试？”
　　我靠，两个断袖！突然来这么一出，我的鲜血简直要喷出去漫天飞舞。那两人兀自眼也不眨地对望着。
　　铃兰也听不下去，皱着眉头忍着笑，软软说道：“你们先别胡闹，正经说说，明日该怎么办呢？”
　　……明日，知道了前因后果的明日，突然让人多出几分茫然。
　　韩琦顿了顿，“我先把她们母子送到洛阳江四爷府上，以后再慢慢和老贼算账。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她们母子出一丝意外，否则，这先奸后杀之罪恐怕还是得早晚背上。”
　　这罪名……，我忍了尴尬，问道：“可是，陈世美一定会继续找我们的，你是从江四爷府出去的人，他难道不会找到府上吗？”
　　韩琦一笑，“江四爷只要不点头，就没有人能在他府上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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