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负初心

　　晨起出发，轻功疾走，行至黄昏，不料天气突变，乌云堆叠如泰山压顶，不消一会儿便天雷滚滚，暴雨倾盆，成片的雨滴似利刃劈开林中树木枝桠，惊起群鸦扑棱翅膀，拼死挣扎。
　　季婈云欲使用内功将雨滴逼开继续赶路，怎奈恰巧腰疾复发，只得作罢。她随即找到了一个山洞，暂作休息。
　　整理好行李，季婈云来到洞口。
　　林中的雨夜，空气虽清却也冷，吸一口气，凉的有些骇人。
　　多年的江湖行走，既见过惠风和煦，亦习惯了阴霾暴雪，这种雨天，季婈云本不陌生，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却觉凉意侵身透骨，心里无端想起一个什么句子：八月秋雨，竞逐凉，点滴至明，梦里身是乡。
　　这本是一句不相关，此时却觉得应情应景：
　　我的故乡在哪儿，乡中又有何人，这些记忆都难以追溯。自己从记事起就在将军府，过着衣食丰足的生活，并随着年纪增长，对着‘父亲’，做着自己都讨厌的梦，不久结缘离翩然，做了其唯一的徒弟，上山学习心法招式，茅山医术，并在师傅隐退后顺理成章成为飞烟阁的新主人，之后，武林厮杀，血雨腥风，不在话下。就在我渐渐放弃无果的感情，欲在江湖浮沉直至百年身死之时，上天却同我开了个玩笑，一张圣旨，掌门人成了宁王妃，呵呵，当真是荒唐。
　　往事幕幕回闪，季婈云感到些许疲惫，转身回到洞中。
　　洞中因下雨的缘故，潮湿异常，季婈云往洞里又深走了些，想找些稍微干燥些的草来，可走进一看才发现，视线尽头，草木掩映下，竟别有洞天。
　　靠近隐蔽的洞口，季婈云才发现四周杂草已有斑斑血迹，俯身低头，地上血水混着洞内水汽汇成一条窄窄的血河。。。
　　季婈云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多年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洞内之人于她不过是条无关紧要的性命。但，也许是今夜秋凉扰了心绪，也许只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总之，她进入了里边的洞穴。
　　洞中洞空间很是狭小，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视线所及，是一个紫衣男子，右手捂着伤口，斜靠在洞壁上，脸色苍白，双唇紧闭，身上不知是雨是汗，竟湿透了。
　　那人见有人接近，强行睁开眼睛，目光在季婈云身上一停，缓缓道：“姑娘，可否帮在下一忙？”
　　季婈云平静对答：“你怎知我会帮你而非害你。”
　　“不才，看出来的。”
　　“哦？”季婈云笑笑，“我不会白白施恩于人。”
　　“在下自有重谢。”
　　“好。”
　　时间分秒过去，雨已停止，远方天际渐露蓝色，花叶上的露珠不断聚集，滋润着大地，嗒嗒作响。
　　洞外洞内两重天。
　　季婈云无心欣赏外面美景，眼下，正皱着眉，盯着男子伤口。
　　男子腹部伤口，虽未伤及要害，却因足够深长而平添几分危险，肉被利器挑的翻在外面，血汩汩流出。
　　季婈云看着男子已有些不清醒，只得快步离开洞口，不消一刻钟，手中便多了些草药，喂男子吃了些，再以口嚼药，敷于伤处，之后扯下男子的亵衣，包扎伤口。
　　紫衣男子止住血，又喝了点水，精神恢复不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季婈云双手灵巧地为他包扎，发丝拂过男子□□的上半身，只在鼻尖留下清香。
　　男子戏虐道：“姑娘当真女中豪杰，对男女之礼全不在乎。。”手劲加重，男子‘咝’地一声。
　　“你在这里休息三日即可自行离开。”顿了顿，“说好的酬谢呢？”
　　“想要什么？”
　　“这个”季婈云手中举起一枚玉佩，取自男子腰间，正面刻着利剑，背面雕化飞羽。
　　男子大笑，“好眼光。”
　　“怎么，不想送我？”
　　“怎敢，姑娘救我一命，区区玉佩岂会不舍，只是在下想告诉姑娘这玉佩的用途，免得姑娘哪日随意当掉，岂不可惜。”
　　“剑羽门玉佩，世间只一枚，见玉如见门主”季婈云拿着玉佩的挂绳，在男子眼前摇晃。
　　男子脸上仍挂着笑，只是眼底黑暗，看不清情绪。“你是谁？”
　　“我？”季婈云嘴角上扬，“你的恩人”说罢，扬长而去，留下洞内男子，沉思良久。
　　在洞内耽搁了半天，季婈云不觉可惜，她拿着手中莹润的玉佩，仔细打量，“本想告诉你，救你之前确实不知你的身份。不过，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翌日，清晨。季婈云来到戴月城。披星戴月，顾名思义，城中人夜间活动不少，究其原因，是该城临近武林门派飞烟阁。每当夜幕降临，总有几处擂台比武过招，几处酒楼的说书人讲述武林侠事，甚至在某个黑暗角落在经营人命交易。。。故长此以往，戴月城民风便显得剽悍勇猛。
　　季婈云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虽戴着面纱，但因城内的一贯民风，倒也没人注意。
　　待小二走后，季婈云布下门阵，以确保无人可进入。
　　几个时辰后，季婈云起身，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映入镜中，眉眼间多了几分英邪之气。服下的药丸也发挥了作用，使季婈云的声音变得异于平常。
　　万事俱备，季婈云已到达缥缈峰下，手中木盒盖起，一缕青烟乘东风直上。
　　阁主将至。
　　季婈云飞临峰顶，众弟子早已围聚在此，齐声跪拜：“参见离掌门。”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东西南北四面领头的为四大堂主，北堂主墨辰，身形挺拔，眉似剑锋，目光如炬，为四大堂主之首，西堂主暮雨，人如其名，清泠性格淡泊雅致。流月掌南，是唯一的女堂主，清秀高挑，眉如黛，面如画。东堂主函风，白衣绿带，风流蕴藉，不像江湖人，却似佳公子。
　　四人早在季婈云上山拜师学艺时便伴其左右，一晃已有十多个年头。
　　“都起来吧！我此次回阁无甚要事，只是要提醒你们，武林大会将至，你等务必日夜勤加苦练，让飞烟阁傲视群雄，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
　　飞烟阁弟子众多，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高喊：“飞烟阁，飞烟阁。。。！”

　　飞烟阁是由季婈云的太师傅姚及创立，姚及死前将阁主之位传于离翩然，创派时间不长却迅速壮大。
　　此时季婈云并四大堂主正在飞烟阁正厅中。
　　“禀阁主”墨辰上前，“奇镖城城主风其之死凶手尚未查明，请阁主责罚！”
　　“无碍，详细说下事情经过。”
　　“我们派去的人查到风其死于一种奇毒，尸体是被他的二夫人福莲发现的。二人本欲去参加奇镖城一年一度的‘暗器展’可风其到了约定时间还没出现，福莲回房找他，却见风其倒在地上，面色青灰，口吐白沫，已经死了。这些天奇镖城正在搜捕凶手，很是混乱。”
　　季婈云押了一口茶，殷殷嗓子，道：“风家的三个公子都是扶不起的烂泥，查找凶手，哼，不过是窝里斗，狗咬狗罢了。”
　　“阁主英明，探子回报，奇镖城群龙无首，现已是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很好。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
　　“对了，其他两个个门派最近有何动向？”
　　“玄虚堡的玄青没有异常，剑羽门前些日子发生变故，门主叶恪遭其弟叶辞背叛夺权，叶恪出逃，叶辞一人独大。”
　　季婈云静静听完，“如今各门派掌门之争不断，正是我飞烟阁从中取利之时，你们定要保持警醒，切勿大意。”
　　众人正欲离开，只听得后面声音响起：“诸位不会也跟风赶潮，弄出什么以下犯上，逼宫夺位的闹剧吧。”
　　四人忙转身抱拳躬身：“属下若有二意，苍天不容！”
　　季婈云听罢，大笑；“量你们也不敢，如有一天，飞烟阁发生什么。。。”季婈云想想，没再说话。
　　翌日，黄昏。
　　“流月报告阁主，探子探得，昨夜剑羽门一夜易主，叶恪重执剑羽门牛耳，其弟叶辞被囚，下落不明。”
　　季婈云理了理绾好的发髻，抬头与流月对视：“与我，去剑羽门走一趟。”

　　剑羽门前，重兵林立，把守森严。
　　季婈云两人立于剑羽门。
　　“站住！剑羽门已出告示，这三天禁止入城，擅自闯城者，立斩不殆！”
　　“是么，那，有这个又如何？”凝脂玉佩，晶莹乍现。
　　刚才还发狠的剑羽门弟子骤然面露惊慌神色，齐齐跪下。
　　“属下参见门主！”
　　季婈云眯着眼睛，笑容若有似无“别叫我门主，带我去见叶恪。”
　　剑羽门总教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于飞烟阁，正厅建造气势恢宏，绀色琉璃瓦覆于屋顶，四角飞檐翘起如翱翔的飞鹰，两侧汉白玉柱子雕刻着利剑飞羽，昭示着这座建筑不同寻常的意义。延北望去，两边连廊九曲回折，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季婈云令流月于厅外把守，进入时，叶恪已等候在此。玄色绸衣，碧簪束发，一双眼睛晦暗分明，俊美的脸上绘着浮于表面的笑。
　　正是那日洞中男子。
　　季婈云单手成拳作祝贺状：“千寻听闻叶兄重掌剑羽门，今特来恭喜。”
　　“区区小事，何须亲自来贺？”
　　“哈，叶掌门说笑，何况千寻此次前来并非空手，而且带来了贺礼。”
　　手心摊开，玉佩静静躺在手中，带着体温，泛着莹润微光。
　　“不知离掌门从哪里得到我剑羽门的圣物？”叶恪眼底依旧波澜不惊。
　　“故人相与，托我必要完璧归赵。”
　　季婈云顿了顿，“当然，我自不会白跑一趟。”
　　“愿意一听。”
　　初秋的剑羽门，夜晚已有凉意，偏今又风大，呜呜的从侧开的窗中灌入，吹得窗子嘎嘎作响，蜡烛明灭不定，远远地，看不清厅内二人表情。

　　季婈云与流月从剑羽门出来时已是戌时，寒意更甚。
　　“流月，我还有事要办，你自行回飞烟阁，协助墨辰管理阁内事务。”
　　“属下明白。”话虽说了，流月却未离开。
　　“阁主，那你。。你。。什么时候回来？”语中竟有一丝呜咽。
　　季婈云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有些惊奇，刚想开口，思绪却回到七八年前。
　　一个春花落尽的午后，季婈云正和流月在院中闲谈，函风跑来，用言语‘欺负’流月，惹得流月大哭，季婈云就替她打抱不平，正当两人拳脚难分难解时，师傅却让人叫自己去见他，那时的流月也如今夜般舍不得她，大哭着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走。
　　思绪闪回，季婈云有些难受：自从两年前师傅隐退，我接手飞烟阁，也就与他们产生了隔阂，掌门与堂主，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花间少年，但我也该庆幸，流月于我，依旧是长姐般的依赖。
　　季婈云看向流月，左手拉着流月，右手也覆了上去，时光转换，一如少年。
　　“姐姐在武林大会召开时就会回来，很快就会回来。。。”
　　流月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她，之后会心一笑，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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