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历史合集2

作者:迟栖烟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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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雪归无时


      一
      清脆裂声袭来,我跪着的身子一颤,狠狠心疼了一番,那可是宫中最好的琉璃白瓷啊,半晌后才发觉我实在不该担心那个杯子,而是该担忧我的性命。
      我很惜命,而我的皇后主子却很不惜命。她一心求死,我却要陪葬。所以,方才是心疼得快哭了,如今却是当真哭了。
      “娘……娘娘……您饶我一命吧。”
      对着浓苦汤药面不改色的皇后转头看我一眼,半真半假地一笑:“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他要杀,只会找我。”
      “可……可……奴婢……”我急得半天寻不出合适的话,眼神着急地飘去她手里的碗,当真泪流满面了。
      “哦?你这是在担心我?”皇后漫不经心晃了晃碗,连带着我的心也随之七上八下,“呵,多谢啊。”
      皇后说着,眉梢挑起了微妙的狡黠:“可我这人,素来很固执的……”
      我自然知道,业已碎裂的心沉得更深些,可仍不死心地期期艾艾:“可……皇后娘娘,还是再想想吧……孩子,孩子无辜……”
      她低低一笑,眉心暗色支离:“那……阿萝,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也答应你不喝这碗堕胎药。”
      我一时被汹涌狂喜淹没,只知这下子,我和她,都不用死了。
      也忘了计较,皇后笑着说这话时,分明压着冰冷。
      二
      “手抬高一点,对,再向左一点,是左不是右!对……”
      炎炎烈日下,我拼死练着难而又难的舞步,皇后悠闲躺在软榻上惬意地吃着冰葡萄不时纠正我的步子。
      “娘……娘娘……奴婢本来就是做粗活的命,如何会这……这么风雅的舞……娘娘,可不可以不练,我去浣衣房洗衣服啊……”实在朽木,我哀求地望向皇后娘娘。
      “可以啊。”皇后爽快答应了,但还未欣喜足一瞬,她便悠悠又加了一句,“这个舞跳熟了就好。”
      我悲愤低头,接着去艰辛练习。
      “此地空旷,着实很好,你在这里多练练,不多,三四时辰便可。”皇后笑意吟吟起了身,伸手在眉骨搭了个凉棚,“日头可真大,我且先去歇歇纳个凉……阿萝,不许偷懒啊……”
      说着,她绝美身影便袅袅而去,留了个活似落水的我接着步履艰难练舞。
      “怎么,这是皇后新出的惩罚法子?”
      清朗的声音传来,我眼镜一亮,却不敢动,只能僵着身子凄着音唤他:“沈衡!”
      枝叶簌簌一动,沈衡修竹身影分绿而现,笑着扶扶我险些要摔倒的身子,“你跟了娘娘近十年,她莫非不知道你可是四肢不协,七弦不通吗?”
      拼命维持着不偷懒,我凄凄看他:“谁知道啊,娘娘自己就是有名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跳舞最好,不定她觉着放着个什么也不会的我在身边太丢面子,所以实在忍无可忍来培养我。”
      “娘娘怎么现在才想到训练你?也来不及了吧。”沈衡坐在一畔笑看我,不由疑惑问出。
      沈衡不提,我还险些忘了,娘娘说了,待我完成她的要求,便会告诉我一切。
      “好了,不要乱想,快些吃完接着练习吧。省得皇后娘娘当真生气了罚你。”沈衡微笑帮我拂去袖上落花。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抬手。
      三
      “阿萝,你又错了。”
      皇后将手按在琴上,忧愁了眼波看我。
      “娘娘,我早说了,我天生是不会这些的,还是叫我去洗衣服吧……”我愁苦地跪下来,希冀地看向皇后。
      “阿萝,我知道你不会……可这样不行……”皇后眉目间浮起忧色,将她一切容华折做骨血间延绵的痛意。
      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还在偷偷思忖,那边娘娘已经推了琴起身:“左右一时也练不出,便听我说个故事吧,也算略做休息。”
      我怔怔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少年,家世显赫非常,自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后容色悠远,无波无澜,“他遇见了一个姑娘,很美的人,很美的名字,叫云素。他喜欢那姑娘,从始至终,拼尽全力喜欢。云素尤擅抚筝,所以他收集数百名琴;云素棋艺非凡,所以他拜师棋界前辈抛下一切事物学习棋艺一年多只为得以陪她对弈;云素做菜笨手笨脚,所以他那般身世却自降身份去学厨艺,只为了她开心;她喜爱微雨春山的烟霭清灵,放舟平湖的恣意清朗,空亭雨后的对煮青梅,他便推去一切事物陪她共执十八骨紫竹伞共同走过烟雨横斜,共乘莲舟荡开两侧江烟,执手共对青梅煮酒……”
      不是什么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加上皇后平淡语气更是寡淡,可听着那男子为那女子做了那么多事,待她那么好,想来,只要是女子,便没有不心动的吧。我竟也一时入神,不禁追问:“娘娘,后来呢?”
      皇后正端起一盏清茶,指尖颤出一痕水色,她漫不经心拭去,话语冷淡:“该走了。”
      该走了?
      我瞠目结舌,却也不敢追问,只有跪送皇后袅娜背影。
      走出几步,皇后回头看我,眸中一离暗影,投她容颜半明半寐,竟好似担忧。
      四
      转眼已是暮夏,絮雨绵绵,也有了些凉意,此时,宫中开始传说,清平王燕峥要从千里外封地返回了。
      我这才有些明白,为何娘娘如此要求我,原是为了不在师傅面前丢面子。我总归是她身畔女官,清平王和皇后容璃皆是出名的文采风流,若我笔墨不通,岂不大煞风景。
      这般想着,我练习越发用心,娘娘也总算舒开了眉心。
      变故发生在七日后清平王的接风宴。
      娘娘素来与陛下冷淡,于是早早说不入宴会,只要我前去伺候,陛下也不理,顾自歌舞升平。
      红墙锁艳千重,月色撩撩浮惹艳冶香烟,锦绣丽人行步莲花,珠帘翠幕间无边风华漫不经心招摇摆着任君采撷的虚幻美丽。
      我看到传说中的清平王,的确风度无双,可惜眉目蕴着苍苍悲色,平白折去一半颜色。
      如此深重的悲哀,清平王,看来过得很苦。
      我好奇之下还想看第二眼,沈衡急急递来一个眼色,我连忙低了头装作忙碌。
      皇后素来不拘礼节,对我也无甚束缚,这么多年,我竟一时忘了遵循端严礼仪。
      这边念头一过,那边便传来了熟悉声音。
      “看来,很是热闹啊。”
      刹那,宫人惊惶地跪了一地。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宫宴一下静得诡异。
      一片静默间龙座上陛下倦怠低倚,漫不经心出声:“梓潼怎么来了?”
      皇后款款还礼,眉目弯弯。
      “故人归来,本宫自要前来一宴。”
      顿了顿,浅笑着又加上一句。
      “纵然奄奄一息,也要来的。”
      我敏锐捕捉到一声轻响,陛下铁青着面,玉杯已攥至破碎。
      这诅咒般话语轻轻易搅翻了夜宴,皇后却理也不理,唇畔笑意蜿蜒,寸寸招摇着淬毒风华。
      我则只想干脆利落晕过去,日后陛下要杀我我也觉不出痛了。
      我这里深切忧愁之际,皇后已冷淡唤我:“阿萝,回去了,我还有事要你做。”
      五
      我在暮夏已有寒气的夜风中衣衫单薄抖着手指弹琴,一节,便要打个寒颤。
      这就是皇后给我的任务。
      她要我着烟雨色襦裙,反反复复弹一曲醉花阴。
      纵是为了练习,也至少许我加一件外衫吧,夜里可当真很凉。
      小小抱怨一声,我还是把心神收回琴,若是全身心沉浸下去,便觉不出冷了吧。
      不过,太过沉浸,我竟未觉出有人靠近。
      男子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入骨痛意。
      “阿璃。”
      见我不觉,他加重了声音:“阿璃,你还在怨我吗?”
      我有些被吹僵,好容易分神去思索谁是阿璃,就被那男子攥住了手腕拉了起来,他语声急切,悲凄入骨:“阿璃,你听我说……当年……”
      我惶然一声尖叫,拼了命后退。
      一半是讶异突然被人捉住,另一半,却是因为,这个突兀扯我的男子,分分明就是宴会上的清平王燕峥!
      如此打击之下,我一时只能想出逃跑一个法子,可无奈,他攥得太紧,还挡在我离开唯一的路上,我实在挣不开。
      清平王也是一愣,半晌,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我,眉心紧颦,喃喃:“你不是她……可……这么像……”
      我趁他分神,连忙把手一扯绕过他逃跑,来不及思索方向,就被清平王再一次拽住。
      这下子,我是当真绝望了。
      他似乎猜出什么,抱歉一笑略松了松力度对我解释:“你放心,我只是看你和故人实在太像,想给你讲个故事聊作慰藉罢了。”
      看他口上客气,手却完全不松,我愁了眉,乖乖随他坐下洗耳恭听。
      皇后以前漫不经心提过,她这师傅是个难得的君子,想必,总可以相信吧。
      他说,从前有一个少年,从小是个乞儿,靠沿街乞讨和偷窃谋生,后来不慎对个显赫世家的女儿出了手,被当场捉住要处死,多亏那女孩子替她求情,他才逃出一劫,并得以陪伴那少女。后来那人少年随少女读书习字,意外极有天分,后来连先生也赞不绝口,索性由他做了那少女的先生。
      后来,少年入朝做了官,认识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太子,渐渐也亲近起来,连带着,那少女也和那太子熟稔起来,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时日。
      但后来,少年无意中发现,自己是好友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二人要平分家业。少年不在乎家业,却开心,自己终于和侄女不是叔侄关系了,他终于可以喜欢她了。可此时,他发现,自己徒儿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好友和兄弟,可那人,却早有了喜欢却已死去的姑娘。他害怕慢慢好友也会放下爱人接受他侄女,便早早去找徒弟说明心思想带她走。
      许是那女子也开始对他的好友绝望了吧,她竟答应了他,少年当时多么开心。
      可是,不敌命运。
      他的好友,分了他一半家业,却同时娶了他最爱的姑娘。
      他想着,也许好友放下了从前喜欢的姑娘,毕竟,云素千好万好,到底已经死了,何不怜取眼前人?
      “云素?”太过震惊,我直接不顾礼仪地惊呼出来,清平王也被我惊了一下,顿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我连忙摆手,牵出笑来:“没有没有,您接着讲吧。”
      清平王点了点头,轻声一叹:“那少年一心觉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会得到幸福才放开了她独自离开,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错了……”
      说着,他就沉默了下去暗自神伤,我低了头默默计算人物关系。云素,看来,娘娘讲的,和清平王讲的,似乎是一个故事啊,不会有人听故事听一半吧,何况这故事还不长,那,皇后娘娘为什么要避之不提啊?而且,我总觉得,清平王在讲故事时,眉目间的悲伤实在太入戏了……
      “燕峥,容璃,你们在干什么?当真都嫌活太长了吗?”
      雷霆般的怒吼汹涌而来,我吓得一跳,几乎下意识跪了下去叩头:“奴婢该死!”
      “容璃,你别当我不屑管你你便当真可以无法无天了,跟我回去!”那声音的主人几乎是冲了过来,一把就掐住我的脖子,一字一句都像在牙关磨了千万遍,蕴着暗色戾气。
      他力气实在太大,我被他掐得话都说不出一句,好在此时临王总算回过神来,很有义气地帮我架开那人的手,一边吼出了声:“韩隐,你做什么?害了阿璃还不够,连这无辜之人也要杀吗?”
      韩隐,意识开始模糊,我不自觉重复一句,方想出原来那人叫韩隐,而后,遍身冰凉。
      韩隐,不是当朝陛下的名字吗?
      是了,他方才所说的名字,分明是容璃,是我的皇后主子。
      可这是个什么情况?
      “韩隐,看清楚,这不是阿璃!”清平王也有了焦急,咬牙拔出剑来,“纵你如今为帝,好歹我也有半壁天下,容不得你草菅人命!”
      他们剑拔弩张金戈杀伐,我只能觉出面前颜色混沌一片,随着越发艰难的呼吸深入骨血……
      就不能,先放开我,再打吗?
      “阿萝!”
      隐约可辨刀剑中一道惊声痛呼,我业已模糊的神智只能勉强辨出那是熟悉的音色。
      似乎是纷杂的脚步声,而后是男子不掩痛意的声音:“陛下,阿萝素来本分恭谨,竟不知如何冲撞了陛下,引得陛下要下此重手?”
      沈衡仓惶的声音模糊传来,业已濒临消散的思维总算捉住了半丝安心。
      沈衡来了啊……
      谁知陛下明明听了沈衡的解释,却只是冷笑一声,手上却毫不放松:“阿萝?容璃打的好算计!她想再造一个她给谁?”
      造一个她?
      什么?
      清平王眼见完全劝不动陛下,索性专心执剑意欲救下我。
      皇后倒没说错,清平王果然君子。
      可我算不到开始,也没算到结局。
      陛下突兀松开掐我脖颈的手,反手将我横抱了起来,一字一句都像牙关间磨了千万遍咬得恶狠狠:“既然如此,我便遂了她的意。沈衡,拟旨,朕这就封了阿萝为后!”
      六
      一瞬万籁俱寂,不提痴傻了的我,清平王也是怔忡许久,长剑乍然落地,击出清脆声响。呆怔许久的沈衡这才醒过神来,匆匆跪下来代我求情:“陛下,这………这不妥……”
      “有什么不妥?”
      陛下冷冷打断,神色冰封万里霜寒:“朕封后,何时还要你恩准了?”
      沈衡立时深深伏下了头:“臣,不敢。”
      “不敢?”陛下冷笑,漠然挥袖将他身影隔开我的眼,话音步步凝霜,“既是不敢,便给朕闭嘴!真心活得太长想带着满门一起死了吗?”
      隔了陛下九章龙纹的衣袖,我看到沈衡身子一颤,终于面色惨白地低了头,眸中星光一瞬成灰,凋尽爱恨如烟散。
      他声音艰涩无比,可是,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谨遵……陛下……之命。”
      我说不出什么。
      纵然他曾待我那么好,纵然曾给过我错觉……可是,又如何呢?
      这皇宫是吃人的兽,永不餍足,入了它的口,如何还能幻想逃脱?
      我不怨他,纵然是沈衡,也要关心整个家族,不可,为我一个小小宫女蹉跎大好前程……
      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神情罢了。
      还好,还有眸中一重水色,替我挡住所有爱恨嗔痴,不必,费心思量如何做假面。
      “如今,你可满意了?”
      陛下冷冷扫一眼沈衡,将目光转回身后竹林,嘲讽地开口。
      “自然,满意无比。”
      这是,皇后的声音?
      我木然转动眼睛,果然,红衣如火的皇后分花拂柳立在暗处,眉目暗影支离,偏唇边笑意冶艳,宛然披红莲业火而来的艳鬼。
      我不想计较了,即使听到皇后温柔的一句“你做的很好,阿萝。”
      我的人生,只是他们高位权贵消遣时日的棋子,挣扎,还有什么用呢?
      “我如你所愿,容璃,你也该如我所愿。”陛下漠然看皇后,冷冷丢下一句便转身离去。
      “放心,容璃,必允你所愿。”皇后漫不经心一笑,眉目锋利。
      遥遥看皇后笑容,竟,有一丝伶仃。
      八
      漫目的红,如泼遍的血。
      是多少深宫见不得光的爱恨,死去时的血,今日来侍奉这一场婚仪。
      陛下果然言出必行,他果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后,而后不顾上下反对坚持立我为后。
      我不想理会了。
      我连生死,都是他们手里的线,我的爱恨,我的喜悲,又值得几何?
      如今,我只是活着的皮囊罢了。
      宫门吱呀一响,随后是细微的足音,红衣如血的陛下步步而来,香烟一刹,氤氲间连他冷酷面容也被柔化,几乎令我错认那眸中居然有柔软情愫。
      我不由觉得好笑,竟真笑了出来。
      他默然,眉目间聚起沉沉波澜,是怒气聚敛的征兆,可我不想躲。
      他若是恼了我,就此赐我一死,我倒还要感激他的仁慈,早早放我离开尘世。
      可他竟未计较于我,反而悠然坐了下来,眉目浮起一离隐约叹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怎么,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都喜欢给我讲故事?莫非我生得一副好听众模样?
      想想又是笑了,与我何干呢?这些人哪个没有些入骨入髓的故事,憋太久也是难熬,他愿意说,不过也看着我或许很快要死,说给我既轻松自己又不必担心泄露。
      我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陛下要说就说吧。”
      他深深看我一眼,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我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叫云素。”
      噢,原来陛下就是皇后故事里的少年,清平王故事里的太子,显然,清平王就是那位原本乞儿的师傅了,倒不知,皇后容璃,在其中又是个什么角色。
      “云素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她的心里只有她师傅,原本不过乞丐的清平王。”陛下低眉,神色似乎有些凄楚。
      嗯?清平王不是说他徒儿是容璃皇后吗?何时有又多了个云素?清平王莫不是还开了个学堂?
      再者,清平王不是说云素与陛下两情相悦吗?陛下怎么却说是云素心慕清平王?
      天家的情爱,都是如此纠结吗?
      我来不及细细思忖,陛下又淡淡开口:“我很不甘心输给一个乞丐,可是清平王的确身负皇家血脉,由不得我不认……先帝还嘱咐了要予他半壁天下,可他,却来求我,半壁天下拱手送上,他只求云素。我当然不会令他如意,于是,我贬他出关,给他半壁天下,我,娶了云素为后。”
      可皇后,是叫容璃啊?
      难不成,容璃和云素根本,就是……
      陛下似乎看出我心思,冷冷一笑:“如你所想……是朕做错了事,朕承认,也想拼命弥补……朕一直等着她回心转意,朕以为总有一日她会忘记燕峥看到朕。看到朕的悔悟……在那里我负了她,在这里总该不负。朕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总算她不再冷漠对我,可是,她原来心心念念不过是找个影子安慰我,自己回去燕峥身边。”
      他把笑咬得锋利无比,落笔却是无边凄然。我后知后觉应该告诉他他一直误会了,云素,啊,容璃皇后,一直喜欢着他啊……
      我还没张口,便被他打断了:“可那又怎么样?她这样拼命想法子折腾我,也总比冷漠对我来的好些,我还宁可,她再狠狠折磨我。”
      我生生压住半声叹息,这位陛下的感情,也着实太惨烈,我都不知该如何接口了。偏此时陛下顾自伤神,来不及说什么挽救气氛,一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拯救了静寂中煎熬的我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素。”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人,不熟悉的话。
      “还是,唤你容璃吧。至此,你还不清醒吗?”
      款款而来语声苍凉的正是我的皇后主子。
      只是她如今完全不复艳色,眉目间更是饱含忧色,似乎,还有淡淡的怜悯与叹息。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在唤自己吗?她何时多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皇后低声一笑,指尖,轻点我的眉心,不知为何,陛下生生看着,竟也不阻止。
      “阿萝,不,容璃,还不打算记起吗?”
      她的指尖清凉柔软,却如玄冰千钧落于我心,砸出偌大空茫。
      她说什么?
      我才是容璃和云素?
      怎么可能,我分明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什么都不是……
      “不要逃,容璃,你该想起来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你就当真万劫不复了。”皇后厉声打断我,指尖泛起清光,狠狠压在我眉心,语气竟像叹息,“这是最后机会了,容璃。”
      我下意识想要逃,可是那看似轻薄的光芒竟如重重罗网将我紧缚其中,织记忆为经,牵旧念为纬,锁我回那我粉身碎骨也终究逃不开的红尘。
      那些,所谓的爱恨,所谓的曾经。
      我就是容璃,也是云素,但,那都是生前的事了。
      容璃出身权贵,一心向往自由,才会偷学武艺化名云素游走江湖,一圆容璃做不到的梦。
      云素是容璃的梦想,却也是容璃的劫难。
      年少的韩隐遇见心之念之的云素,江湖执手里两心互许,韩隐一心要娶她,而云素,想着,以韩隐身份,云素必然不会被接受,她不想韩隐为难,于是决心放弃云素的身份,去为了韩隐做好容璃。
      可韩隐没有认出她。
      明明发过誓永不相负,可不过换了一张脸,他便认不得了。
      容璃坦白了一切,只换来韩隐一句“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她的事?是不是你杀了她?”
      心字成灰,不过一瞬。
      容璃点了头,用碎一颗心,带一身伤换回自己从情蛊里的清醒。
      容璃的骄傲不允许她如此低头,更失望韩隐的无法认出她,她向来什么都要求认真,爱也一样。
      她选择了燕峥,而韩隐选择了报复。
      于是容璃成了皇后,于是我一寸一寸枯死在深宫里。
      无论容璃,还是云素,死了个干净。
      如今的我,是被困在幻梦里的想要做无知无忧的阿萝却也无能为力的游魂。
      那边厢,始终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陛下终于闭上了眼,神色似乎乍然苍老,颓尽一切鲜活的气息,连质问都是无力:“澜徽道长,你是怎么发现的?”
      道号澜徽的女子化回本来形容,清冷冷一个玉雕美人,闻言只冷淡颦眉:“皇室发出捉鬼的帖子我便有了怀疑,你是九龙天子,有神龙之息护佑,寻常妖鬼碰不得你便灰飞烟灭,哪里还能拘你入梦困你那么久,若是强大的妖鬼,忘川也不会没有音信,本只是好奇一探,谁知。”澜徽神色沉下来,“竟不是鬼物作祟,而是你这九五天子,将她魂魄困在你的梦里……若非我化身皇后入梦找出容璃并千方百计送她至此逼她回想起一切挣脱梦境去投胎,她怕是真要被你害死了。”
      是吗?我还一直以为我执念太深困他入梦,原来我才是被韩隐锁在了梦里。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我竟笑出了声:“韩隐,到了如今,你还想如何报复我呢?澜徽说,游魂久困阳世,就会灰飞烟灭,我都死了你不放过我吗?一定要我彻底消失才甘心吗?”
      “不!不!容璃,我只是想见见你。再见见你,哪怕一次……”那张一贯威严冷漠的脸,居然也会出现痛彻心扉的神情,真是讽刺。
      我只觉得可笑,可不知为何,那笑浸了水色,压得我心沉沉的痛。
      我是怎么死的呢?
      是了,是韩隐亲手喂的一杯鸩毒。
      我嫁给他的第十年,我曾经的师傅清平王回京,我虽漠然万事,却突兀想去看看他。
      也许是,悼念一下我死去的年华。
      可我遇见了韩隐。
      韩隐醉得狠,走路都是跌撞,却仍记得我,为了阻止我去见燕峥,他一剑废去我的双腿。
      晚了十年的圆房,攒了十年的痛楚,一朝倾颓。
      那时,我还是抱了幻想的,总归我们还要活下去,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也许就好了。
      现在想来,我都觉得自己可笑。
      我把有孕的消息告诉了他,我以为,我会等到我们新的开始,我等到的,却是万劫不复终局。
      酒入骨血,痛不过一瞬,便终局。
      他轻轻易夺走那个他以为是清平王骨血的孩子,带走我们最后一丝希望。
      不,那丝希望,恐怕也只是我的幻想,我们的爱,早就死了,坟上青草悠悠历历。
      我自己加了药,十年来从未如此平静地饮下,然后独去黄泉。
      忘川很美,带你,会误了美景。
      “你召了方士将皇后魂魄困在梦里,你以为她一定恨你,在梦里定会做回皇后对你复仇。可惜,你算漏,她对你,连恨都没有了。”澜徽淡淡看一眼韩隐,伸手画起符文,“你若再不放她走,她真要魂飞魄散了。”
      韩隐手指都在颤抖,却拼命撑出一个笑,将染满血色的如意结递过来,声音哽咽到不忍猝闻:“我看到了你给我的如意结……我知道了你就是云素,那孩子是我的……是我错了……我想补偿你,我想再见你,把所有欠的还你,还要给你更多更好的……我不想让你魂飞魄散,可我连梦里,也找不到你了……我这么拼命,只是为了找到你……我只想见你啊……”
      我应该做什么表情,什么话语呢?
      错过了十年的爱恨,补得回来吗?何况,还隔了参商阴阳,还有意义吗?
      韩隐,我想你看得到我的时候,你始终不看我,我想你待我好的时候,你只会伤我,现在,你要看到我,你要待我好,我已经不需要了。
      错过,错了,过了。
      “走吧,地府门被我暂时打开了。”
      澜徽转头催促我,指尖风烟流涌结一道暗色大门,纷纷飞雪从中涌出,染我眉目缟素。
      那是忘川怨灵之泪所化的风雪,催促着我回归。
      我闭上了眼睛,甩开韩隐拉我的手,飞身投向那一扇黑暗。
      早该归去了。
      这爱恨,这嗔痴,这冤孽,都该随之暮雪覆落归回沉寂。
      韩隐,我曾真心真意爱过你,也想过与你白首黄土,可我们,都算漏命运作弄。
      我勾起笑意,回头看他最后一眼:“韩隐,你醒来吧,去做你的皇帝,治好这天下,守好这河山。我回我的忘川,你回你的红尘,我们,就此别过吧。”
      遥遥,我听到他声音悲怆,仿佛今生来世之后再无欢喜的苍茫。
      “容璃……”
      低眉,却只将泪葬入风雪。
      前世的情,来世的爱,只错在,今生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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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慕雪归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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