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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辞两相思
风烟碎
我从井边站起来,不妨起得急了有些头晕。毕竟洗了一夜衣裳,总有些胸闷气短。
缓缓将洗好的衣服平整晾在竹林里,我抚着系衣服的绳子一声冷笑。日子早已立秋,小竹林外丛生细草上凝起白霜,单薄衣衫根本经不得那入骨沁凉。想必我那姐姐一向事务繁忙,根本不会记得为我赶制冬衣。
慢慢抚平衣裳,我抱着木盆回到偏远杂役居所,沿途不经意看到西园里从前那些郁郁花木都被铲得干干净净,一院荒芜。那些花木均是从前我亲手所植,她连这些也不放过,实在恨极了我。
“姑娘回来了?快去休息吧……这天气阴寒,又冻了一夜,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庞爷爷放下水桶,担忧地看我,语声掩不住叹息,“二小姐……你……还是交给他们做吧,放心,大小姐不会知道的。”
我含笑,如今还待我好的也只有这老管家庞爷爷了。
“她是铁了心折腾我,还能不知道?左右不过洗些衣服,也没什么。庞爷爷放心吧。”我含笑替庞爷爷拿起水桶。
庞爷爷仍是担忧,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嘱咐我早些回去休息。
“知道了,我这便回去,不会扰了大小姐。”我努力攒出一个笑,低了眉快步离开。
直到进了房间,我才松开紧攥的手,掌心已被掐出一片血红。
这位连见也不愿见我,日日要我昼伏夜出做尽粗活的正是我的亲生姐姐。
我与姐姐一胞所生,均是洛府嫡女。从前我们姐妹极好,只是情况在半年前突然逆转。
姐姐自小体弱多病,略大些更是弱不禁风,娘亲很是忧心,好在爹爹千方百计寻到一名神医能治姐姐积病。于是爹爹带了姐姐远赴千里去寻那神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爹爹与姐姐本是暗中前去,却不慎遇上两军对战,当朝大将楚千鸿遇伏。爹爹与姐姐费尽心思救下他,却在他走后被敌军捉住折磨几乎致死。爹爹为护姐姐斩尽追兵身死,奄奄一息的姐姐被赶来的神医救走,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消息传来,娘亲当即疯了。我还在城外外宅游玩,再回来家中已变了天。
疯了的娘亲只认得姐姐,对她百依百顺,视我如同陌生人,而我那原本温柔善良的姐姐一夜间变得心狠手辣,我一回府便被她囚禁,濒死之际才被放出,充作杂役。
娘亲只牵念姐姐,姐姐又待我不好,怕得罪如今尊贵无双的姐姐,下人们都离我远远,生怕与我牵上关系被姐姐迁怒。
是的,如今我的姐姐,因为对楚千鸿的帮助,加上孤苦无依,已被皇帝赐婚给镇国将军楚千鸿。
如此,那个秘密,再也不能说出……
它必须烂在心里,腐在梦里,无论如何,再不能说出。
说了,所有人,都是死。
如今,唯独老管家心疼我,却也无能为力,只有劝我忍让。恐怕大小姐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如此,等过这些日子就好了。等姐姐出嫁也许就好了。
是,姐姐三月后出嫁,嫁楚千鸿。
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我翻了个身,勾一抹冷笑。
我并非娇蛮女儿,粗活累活我也干得来。本来,我即使做了杂役也没什么……
但,那个人,不是我姐姐。
她是我的姐夫,亲自送来的影子。
空梦长
又做梦了。
梦里,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娇憨女儿,夜夜翻墙,痴痴等在那里守候一个人。
他说,要送我一车云片糕。
日日一块,要送一辈子。
呵,一辈子……所谓的天长地久的承诺,终了,不过来不及揭穿的谎言。
你骗我一生,可我没打算为你痴一辈子。
画面一转,又成了遍身浴血的爹爹,他对我拼命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可是,他叫的是谁?
落承涟,还是洛瑾画?
该好好活下去的,到底是谁?
如今,还有谁能好好活下去?
爹爹,对不起……
“洛瑾画,明日开始,不必再唤我将军,你该叫我姐夫了。”
楚千鸿冷淡的声音,说着同样冰冷的内容。
我想笑,楚千鸿,你不该,你根本不该是我的姐夫!
你是……你又该是什么?
于我,又该是什么?
那张脸,许诺过赠我一车云片糕的少年,那容颜分明还清晰,可一切都已泛黄。
什么都回不去了。
最后,“姐姐”美丽的脸怨毒地看着我:“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再属于你了……洛瑾画,你还没看到吗?你是该死的!”
楚千鸿冷冷的脸嫌恶的眼光一寸寸剐过我血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啊,我也想问……
“二小姐?二小姐?”
谁的声音?
“二小姐?又被魇住了吗?快点醒醒?”
似乎分外耳熟……那熟悉的温柔……
“庞爷爷!”
我立时睁开眼,恰对上庞爷爷关切的双眼,那一瞬,不知何处而来的辛酸,竟令我很想抱着他哭一场。
是啊……我什么都没了……
就连他……也失去了……
可是我硬生生咬住了牙,压下了那汹涌而来的冲动。
我不能。
纵他弃我恨我,我却不能也对他冷酷半分。
不能说……为了他,什么也不能说……一切的一切,痛也好,苦也罢,只能我独自歆享。
“哪里来的鸽子?”窗外,传来侍女的惊呼。
我开了窗探头去看,不少侍女有意无意围绕那里,顺势看去,一只雪白鸽子停在枝头,看了我,竟有灵性般飞了过来,停在了我手边,安静地梳理羽毛。
我轻声一笑,从房中找出些糕点来喂它,它似乎对这粗陋食物很是不满,仰头叫了几声才来啄食。
我轻抚着掌心柔软的触感,轻声叹了口气。
到了最后,决心,还是要下。
早已无路可退。
凤凰台
“二……瑾画姑娘,大小姐唤你前去。”门外,我昔日丫鬟云屏俏生生立着,眼光躲躲闪闪不敢看我,指尖快把衣衫都扯破了。
我不怪她,主子有主子的富贵,奴婢也有奴婢的前程。我一个左右不得宠的二小姐,跟在我身边不但没有好处不定还会被我姐姐姐夫二位大人物记恨。她离开了我,是为自己打算,也没什么不对。
“大小姐?她可不愿见我得紧。这会子叫我做什么?”我懒懒起身,却毫无动身之意,“现在不怕我污了她的眼?”
云屏脸色一白,似乎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干脆跪了下来不断叩头:“二小姐,奴婢知道你怨怪奴婢背信弃义,但奴婢只是奴婢,又有什么办法?奴婢不想死啊……二小姐,奴婢不敢求你原谅,但求你能念一念昔日丁点情分去见大小姐……求二小姐给奴婢一条活路啊……”
我直直看着她,熟悉至极的容颜,可我只觉陌生的冷。
为何,明明不过须臾,却什么都变了?
怪得了她吗?
又不该怪吗?
我突然兴味索然。
“云屏,带路吧”
一进姐姐闺房,便闻到了无孔不入的妩媚香气,我厌恶地皱了眉。
“瑾画。”
妩媚的声音柔柔唤我,我抬头,我那“姐姐”落承涟袖手倚靠软榻上,同我分明相同的容颜却有完全不同的冶艳。那一袭绯色衣衫俱是上好雪绸,连刺绣都是金银丝线。
而我呢?粗衣布衫,面容染尘。
到底还是心软云屏无辜,我这才又见到我久未谋面的姐姐。
哦,有着姐姐的脸的那个人。
“怎么,连姐姐也不愿叫了吗?”姐姐眉梢轻挑,唇畔盈开笑意。
我淡淡看她一眼,转头打量她的房间。
熟悉的堂皇富丽,珠玉琳琅,对比我房中简陋古旧,简直天壤之别。而我的眼神落在窗前小案,指甲突兀陷入掌心。
那案上落满细絮的嫣红纸屑,已透出剪纸大半形容。
那是一个喜字。
姐姐捕捉到我的眼光,唇畔笑意更深,那艳丽似乎都是锋利到能刺伤人的。她笑着说:“你发现了啊……可惜,本来我还想亲自告诉你的……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千鸿三月后迎我入门。听闻妹妹女红极为出色,不知这嫁衣你替我绣如何?也不必太过麻烦,只绣上九十九对鸳鸯便可,哦,再加上些并蒂莲……以妹妹手艺,三月内必定能完工吧。”
这分明已是命令,而且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命令。
我悠悠一笑,丝毫不掩恶意:“姐姐这么器重我吗?就不怕我一个不慎,将嫁衣绣成了孝衣吗?”
她美丽眸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很快又覆上似乎纯然的欢欣:“妹妹实在太爱玩笑……妹妹那般谨慎,定不会绣错,对吗?何况,娘亲亲传的绣技,怎么出错呢?”
她特意在娘亲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缓缓看她一眼,恍若不觉。
“是啊。”
“那么,我可就放心了。”她笑得似乎真心诚意,当真纯然欢喜。
我轻轻挑起了唇角,勾起同样的笑意。
“姐姐,放心好了。”
若不先入戏,又怎么出戏?
对吗,“姐姐”?
荒颜断
我的境遇楚千鸿并非不知,但他选择了漠视。
我便知道了,他还在恨我。
他一定想,为何死的不是我。死去的,不是没人要,没人理的野丫头洛瑾画,而偏偏是他珍之爱之的心尖上的落承涟。
那一日初初回府,他一把扼住我的颈子。
他手劲那么大,即使眼见我面色惨白也没有丝毫放松。
他真是想杀了我。
即使是将军,仍然是自私的。
只要能交换,他一定毫不犹豫拿我的性命交换姐姐的。
只有落承涟是珍贵的,洛瑾画始终是草芥微尘。
从始到终。
我竟笑了。
多么可笑……楚千鸿……多少年的等待,你便给了我这样的重逢。
多么惊喜。
你把落承涟珍重地藏在心口,那你把我,把洛瑾画丢在哪去了。
那一刻,我多想你当真杀了我。
那我如今,也不必在煎熬在这个秘密里。
最终,因为是洛承涟的妹妹,我没有死。
他的仁慈吗?
他却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不,也许说,那个从前纯然痴傻的洛瑾画死了。
现在活着的,不过洛瑾画淬了毒的躯壳。
努力着让所有人一起万劫不复。
一片寂静里,那一点声音分外清晰。
窗口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我打开窗口,伸手接住那只纯白的鸽子。
鸽子亲昵地将头靠在我手边,还是昨日的不速之客。
以簪子小心挑下鸽子足踝信筒,小小纸条,在烛火下映出一行胭脂色。
不过也区区三个字。
不可留。
我轻轻合上了胭脂,淡淡的清香似也被烛火灼烧得含了焦味。
合上窗,天际碧蓝一片,正是个好天气。
哪还有什么鸽子?
只有指尖一道胭脂红痕,宛然,一道伤痕。
汉关月
“太好了,二小姐!你看,大小姐总算待你好些了。”老管家激动地甚至老泪纵横,“你看,这些东西,比原来的还好呢!”
“楚千鸿送的东西,哪会不好?”我抽了根丝线放在阳光下仔细比对颜色。庞爷爷匆忙来捂我的嘴:“二小姐,你怎么敢直呼将军名字?会惹来祸患的啊!”
“祸患?”我讥讽一笑,“我亲姐夫的名字,难道我叫不得吗?”
老管家当真着急了,额上都有了汗:“二小姐啊,今时可不同往日。哪还能不计较礼数?将军恐怕不会计较,若教有心人听了去,就是祸端啊!”
“今时不同往日?”我笑出声来,“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可不是不同了?
昔年至亲姐姐,如今弃我敝履,她施舍般赠我我本该有的荣华,我还要满心欢喜谢恩:我的大将军姐夫,他令我失去姐姐和爹爹,一心想要杀我,我还要受他给的一个影子侮辱,我还要真心真意开心。
我可实在没有那么厉害。
老管家觉出不对,小心翼翼唤我:“二小姐?”
我深吸一口气,细细将那根线穿过针孔。
现在,还不是时候。
“庞爷爷,你去忙你的吧。我还要将姐姐出嫁的喜服尽快赶出来。”我勾了一抹笑,看向庞爷爷,“我会顾好自己的,庞爷爷不必担心。”
庞爷爷还待说些什么,被我生生推出了房间,只得无奈离开。
我重新捻起那五彩斑斓的丝线,折翠,天青,弱碧,胭红,藤黄,朱紫……各色丝线众彩错杂,几乎要看花人眼。
我攥紧了丝线,一声冷笑。
影子,也忍不住了吗?
忍不住向原主人炫耀自己如今多好吗?忍不住借着狠狠羞辱那原主人自己如今多么成功吗?
是啊,不过夺了一张脸,就换来了一切,荣华富贵,金玉良缘,多么划算!
我生生笑出了泪来。
多么可笑。
反客为主的影子,却要偷走这一切不该属于她的幸运吗?
“姐姐”,多么可笑!
我乍然停了笑声,一寸寸冷下脸。
伸手,掌心安静躺了一枚精致盒子。
隐约熟悉的香气浮在空中,我面无表情打开盒子。
“姐姐”,这是你逼我的。
指尖轻轻蘸了胭脂,毫不犹豫落在了斑斓丝线上。
本来,我还想给你最后一点时间……本来我还不想这么快把一切全搞得天翻地覆。
本来,因了那张脸,我不打算这么做……但你为何还不满足?
该得的,不该得的,都得到了……你还不满足,甚至还要对他下手……
那么……
“姐姐”,你千万不要后悔。
贺新郎
紧赶慢赶,总算在三月内赶制出了姐姐的嫁衣。
正红色的华美曲裾,珠玉错落,一抖开来云蒸霞蔚,尤其那足足九十九对鸳鸯,栩栩如生,我那“姐姐”看得几乎呆住。
我隐在人群里看自己双手,几月赶工,手上早遍是针线伤痕,有些都已泛出淡淡青色。我看着伤痕累累的手,只是笑。
我“姐姐”的嫁衣,怎能不用心呢?
想必那位大人也会很开心吧……一切进展如此顺利,甚至比他计划还快上几分……
七日后,就是吉时了吧。我,很是期待。
七天之后,洛府大喜。
连我也被特许来看热闹。
看热闹,而已。
那边突兀一阵喧嚣,应是我的姐夫到了吧。
他会是什么样子?
锦衣玉带,俊美非凡,略显苍白的肤色在红衣映衬下也会多点血色吧。
他会跃下高头大马,手执连理彩带,一步步走向他的新娘。、
那一定是绝世的风华。
可不知为何,我却只能看到他少年时的样子。
我与楚千鸿,很早便认识。
那是十年前,我还是个小豆丁。他也不过小小少年。我还不是杂役般的二小姐,他也不是冷漠无情的大将军。
我白日淘气不肯背书被爹爹禁足还不给东西吃,只好半夜翻墙来偷东西吃,他正巧路过,下意识唤了我一声。我吓得一抖,当即身子一歪便摔了下去。幸好墙不高,也幸好他做了我的肉垫,我并无事,只是千方百计偷出来的云片糕遭了殃。
本来他也无错,但被我的大哭弄得没办法,只好答应我赔我一车云片糕,我这才满意止住哭声。
第二夜我又翻墙等他来赔云片糕,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他来,以为他失约我几乎又哭出来,就被一只手温柔地敲在了头上。
那小少年无奈地看着我:“怎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哭?”
我哽咽地说不话来,只拿眼瞪他,还不因为你?
他笑起来,才小心递给我什么,煞有介事地和我讨价还价:“拿到这个,你就不许哭了。”
我以眼神询问那是什么,他耸肩,笑意灿然:“欠你的云片糕。”
我愣了半天,才忍无可忍地吼:“可这只有一块!你答应了赔我一车的!”
“每天给你一块,总有一天,会攒够一车的。”那小少年狡黠一笑,眼眸明亮如落入一川星光。我竟看得呆住,连对他的质问也忘了。
我想,我再忘不了那双眼睛。
后来,我还没数清他有没有攒够一车云片糕,他来问我的名字。他说,他要来提亲。
那一瞬,我多么开心。我甚至想,如果下一刻就死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我说了,却是姐姐的名字。
我以为,见到姐姐与见到我一样。最终,我错了。
我把他亲手推远,远到,我们中间永远隔了个姐姐。
“一拜天地!”
我从记忆里惊醒,连忙去看他。
他牵着“姐姐”,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
那些隔世经年的甜蜜堵在我心口,我猜,它一定也和云片糕一样坏了。
不然,我的心为什么这么苦?
“二拜高堂!”
疯癫的母亲靓妆丽服坐在上首含笑看他二人,一室红色里,满堂宾客齐齐称赞他们天成佳偶。
也许,沉默的我,和疯癫的母亲一样是异类。
“夫妻对……”
那拜字终究未说出口,它被此起彼伏的尖叫轻易掩盖。
终究完成了。
我亲眼看着穿了嫁衣的“姐姐”倒在了地上,已没了呼吸。
唇边,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
配合着惨白脸色分外可怖。
也许,死之前,她还在想,嫁给楚千鸿多么幸福。
我用力擦去笑出的眼泪。
相思局
我一个人回了偏院。
大家都在忙姐姐的丧事,喜堂转瞬成灵堂,没有人还会关注我。
可那本该空无一人的房中,早有了一个人。
“瑾画。”
楚千鸿抬头看我,还未褪下喜服,果然,如我想象一般俊美。
我手上伤口又开始尖锐疼痛。
“瑾画,你知道对不对?”他紧紧盯着我,眸子清朗一如当年,却再无温度,“你知道,对吗?”
我慢慢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依旧紧盯着我,连话语也是冰冷:“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对吗?”
不是询问,是笃定。
我轻轻一笑,楚千鸿怎么会看不出来,何况,我从未打算瞒他。
“是我做的。”我爽快承认,笑容无比灿烂,“下了毒的绣线,我拿她替姐姐绣了嫁衣,剧毒透了衣衫入体,她当然就死了。”
“果然是你。”他依旧平静,可我分明看到,他双拳已攥出青筋。
所以,我笑得更加开心:“楚千鸿,你爱我姐姐吗?”
他指尖一颤,却毫不犹豫答是。
“有多爱呢?”我紧紧盯着他。
“愿以我命换她一笑。”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落满星光。
可是我们都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区别只是,有人清醒着放弃,有人清醒着执迷。
“你这样爱她,连她的影子死了,也无法忍受吗?”
情丝劫
久久沉默。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收回了剑,居高临下看着我。
“她刚来。”我笑,“她就是我……的姐姐,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楚千鸿咬牙不语。
“你不是爱我的姐姐吗?为何还要造出这么一个影子?你背叛她了吗?”我含笑问他。
他乍然握紧了剑,指节都近乎苍白。
许久,才能艰涩出声。
“我正是爱你的姐姐,才会造出这么一个影子。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只有落承涟一人,即使她死了也不能改变。”
“那为什么不是我?我和姐姐更像,不是吗,为什么不是我?”我步步紧逼,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听到答案,还是希望永远也别听到那个答案。。
“因为我恨你。”
楚千鸿咬牙,双目当真充溢灼灼恨意:“每次看到你,我就想,明明你们是姐妹,为何死的不是你而是她?”
我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我也希望,死的是我。”
那么,我便不用背负这个秘密永远痛苦,不得解脱。
可是,楚千鸿……我多么失望。
“你爱她,你爱着她……你却,认不出她来?”
楚千鸿冷冷看我,又恢复无懈可击的冰冷。
“瑾画,杀人,要偿命。”
“偿命?”我笑着拭尽眼泪,伸出手来,“给我吧,毒酒。我来给她偿命。”
本来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楚千鸿看我一眼,默然递过了酒壶。
只是,你都不必知道了。
恨过,也痛过,现在都消失无痕了。
你仍然没有认出来。
我是有怨的吧。应该有,但是,现在也都无所谓了。
我真累啊……累到,无力计较了。
酒色青碧,芬芳四溢,毒酒,竟也这么美。
我伸手给自己斟一杯,微笑:“毒酒,我便不请你共饮了。”
楚千鸿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一口饮尽,原来,毒酒断肠,并不会痛。
至少,不会比心更痛。
“听个故事吧,大将军。”我轻声一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楚千鸿未动,但放任姿态显然是默许了。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轻轻挑起一个笑意:“楚千鸿,洛家,只有一个女儿。”
长梦残
洛家从前的确有一双女儿。
明明同生,可姐姐体弱多病,妹妹意外活泼健康。因了如此,洛家从小便对大女儿百般珍爱,对小女儿自然欠了关心。于是大女儿洛承涟娇养闺阁成了千金小姐,小女儿洛瑾画活泼好动,成了野丫头。
但洛承涟终究没有熬过去。六岁时便香消玉殒。打击太大,洛夫人直接疯了。洛父不忍,便叫洛瑾画假扮洛承涟安抚洛夫人,于是,一扮就是好几年。
然后,洛瑾画遇见了楚千鸿。
洛瑾画一时没告诉楚千鸿名字。她一心以为,楚千鸿一直骂她是疯丫头,他是会喜欢姐姐那样端娴的女子吧。反正她就是姐姐,谁嫁都一样。她会为了楚千鸿成为那样美好的女子。
洛父欣慰女儿有了心上人,也实在无法变出两个女儿应付求娶之人,索性寻到那神医叫他治好洛夫人,再假托洛承涟病死,只留下一个女儿,便可以成全女儿与楚千鸿。
本是好心,终究抵不过命运戏弄。
我一心以为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还有时间慢慢向他解释,最终,我们一定会幸福。
终究,不过我以为。
过去,是不敢说,现在已是不能说。
他不会相信。
我这一生多么可笑,爱是假,梦是假,人是假,连唯一待我好的,也是假。
还有什么好说,还有什么好留恋?
毒酒已经开始摧毁我这躯体,楚千鸿发了狠地抱着我,几乎撕心裂肺地吼:“你为什么不说?”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可我仍旧挣扎着笑出来:“我一直……以为……你爱我……你……一定会……认出我……”
哪怕,我不再是我。
或者说,其实我从未变过,落承涟,洛瑾画,那同样的心住着同样的一个人。
只是他看不到。
只是,我们都被骗了。
而已。
“她要你死……我便要她死……都死了,都死了好……什么都没有了……”我艰难地吐字,拼命维持一个也许难看的笑意。
“都没有了……我也……终于不用等了……不用怨了……”
那些他注定看不到的寂寞……他听不见的绝望……不被期待的所谓爱情……终于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千鸿,多好。
终于一了百了。
楚千鸿一把攥紧我的手,声音嘶哑:“我带你去找大夫……找神医……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你会好的……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我当初也说过,不会错过。
可我们终究错过。
苦笑一声,我闭上了眼。
楚千鸿终于放弃般瘫坐在地,仿佛也灵魂也随之失去。他双眼血红,痴痴地呢喃:“是我……杀了你……两次……”
是啊,落承涟死在楚千鸿的沙场,而洛瑾画死在楚千鸿赐的影子手里。
那个影子,她据了一切还不满足,她甚至想要母亲死,想要楚千鸿死。
因为她无法忍受,她只是个影子。
我不会让她如愿。
她不会料到,她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失败。的确她一切算得完美,可她算漏了我,她算不到我愿意不顾一切为楚千鸿谋算平安,却为她绣了一场死亡的富贵。
可我不会让楚千鸿知道了。
那下了毒的绣线,是我那“姐姐”给我的。
刺绣,必然要将绣线在口中抿过,她根本没打算让我活下来。
可她忘了一件事。
洛瑾画,已经不再是洛瑾画了。
那盒胭脂毒,一寸寸涂在绣线上,然后,我和她同归于尽。
那盒胭脂,是陛下赐下来的。
楚千鸿带了区区万人却在敌方数万大军包围中神奇突围,陛下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何况,功高盖主,早晚是祸端。
而且,他现在还和陛下同样忌惮的洛家结为秦晋之好。。
区区洛家两人,却能从敌军手中生还,武艺非凡的爹爹死去,却留了个弱不禁风的我完好无缺回来。
怎么能不惹人怀疑?
所以我和陛下做了交易。
洛家屠尽,所有令他不安的人或事会全部消失,交换楚千鸿平安。
陛下是聪明人,自然知晓,一个将军与一个洛家,到底孰重孰轻。
母亲已经疯癫,楚千鸿会好好待她,陛下也答应不会动她。
然后,便是我们洛家姐妹。
这样多好,早就该都死了。
一了百了。
楚千鸿,还会是大将军,而无论洛瑾画还是落承涟,都不会再有未来。
是牵念也好,是大义也好,就当是我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到底没有后悔过。
生也好,死也好,我唯独后悔,那一年,我不够诚实地告诉你。
都是我。洛瑾画,落承涟。
楚千鸿啊,原来真有为君饮鸩而甘之如饴。
你是我的劫难,可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我只要你,记住我。”
记住,无论是洛承涟,还是洛瑾画,都曾,爱你至斯。
而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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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好喜欢双生设定,但是我渣,没写好(忏悔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