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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我可好
日上中天,合浦郡的阳光猛烈,现在虽还是春天,可在太阳底下站一会还是被晒得难受,幸好树荫底下还是很凉爽的。
蚕室前院子里的大榕树底下,一忙碌的背影吸引了从院外经过的董煜,董煜停下来瞧了几眼,这背影看起来有点眼熟呀,他心中暗暗地思量,是个身姿窈窕正风华的年轻女子,啧啧!在这蛮荒之地还有这样的美色,光看背影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为了干活方便,傅清月摘了帷帽,今日穿的棉麻布裙极其轻薄,可进进出出院子与蚕室之间仍旧被晒得汗流浃背,她伸手欲抹一下从额巾渗出而留下的汗滴,可手到跟前,她瞧了两眼又作罢,复又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快要流到眼角的汗水,心中已恼恨这个春天咋这么热?
蓦然听到脚步声,傅清月回头,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阳光从男子身后的天空上直剌剌地照射下来,晃得人眼花,笼罩在阳光中男子的身形让傅清月有一瞬的恍神,虽然知道是他的可能性极小,可心跳已因那一瞬而骤停。
不过,在看到来人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时,傅清月停跳的心回落,眼帘遮掩住眼眸中的黯淡,她麻木着脸,机械地转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
董煜看到傅清月转头看他时目光有半秒的停留,心中无由的狂跳了两下,他极其不自然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来掩饰,待微微压抑住热气往脸上直窜时,傅清月已冷漠地转过头,好像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傅清月不理他,董煜不以为然,她一向对他都是横眼冷脸,倒是哪天突然改变了这才叫董煜惶恐,“二小姐,在干什么呢?”
傅清月充耳不闻,继续把今早采摘的桑叶倒进一个木盆,木盆中满满的都是散发着草药香的黄褐色液体,桑叶在木盆中浸湿后被傅清月捞起,放在一边的簸箕上铺散开来,待凉干了再拿去喂蚕儿,蚕娘告诉她说,桑叶用甘草等草药熬成的水清洗过后才能喂蚕儿,蚕宝宝吃了经过这样处理的桑叶就不容易生病。
董煜初时瞧着傅清月干活觉得稀奇,待看明白这种简单粗糙的力气活后,皱着眉头说:“啧啧,傅清月,你这是何苦呢?看你这双芊芊玉手,都成什么了,还有你那皮肤,再这么暴晒几天就毁了,黑不溜秋的美人算是美人吗,你是不是想不开地自虐呀?”说完一脸嫌弃地咂舌。
傅清月白皙的手指因采摘桑叶时就染上了颜色,现在泡在草药水中整个手都变成了褐黄色,虽不至于像董煜形容的那么夸张得令人恶心,可也像珍珠蒙尘,是感觉有点脏,傅清月自己是不愿往脸上抹的。
董煜知道这个桑园是王文谦刚刚转给傅家的,傅家难道现在真的如爹爹和大哥推测的那样?不禁半真半假地测探:“傅清月,不如你嫁了我吧,嫁了我虽不及以前风光奢靡,可也不需你这样日日劳作,绫罗绸缎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是有的,怎样,嫁我可好?”
傅清月听完董煜蹦出嘴的话真想把手中的簸箕一把盖在他的头上,不过好像对付这种无耻又脸皮忒厚的人,动怒不划算,打他又显得自己太没修养,她答应过大哥,凡事要学会隐忍退让,董煜嘴贱有心激怒她,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自己一点就着的急性子,这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处处挑衅,既然不能用武力解决,但傅清月的修养又没到火候,骂回他两句总可以吧。
傅清月挤出一个媚笑,一脸“受宠若惊”地起身施礼:“公子厚爱,如果公子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子,奴家会慎重考虑。”
傅清月的“娇羞”不管真假,在董煜的眼中好比春花初开,这还是让他很受用的,心中一喜假戏真做,竟要伸手托起傅清月,不想从傅清月的眼中流露出冰冷的鄙夷让他起了一身鸡皮,如被蜂蜇了一样,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傅清月心中冷笑连连,妖人!
可董煜的无赖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把脸凑得离傅清月极近,挤眉弄眼地说:“小姐不用考虑,你嫁了我便知道我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声音低得像情人间的低喃。
言语轻佻之极,简直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泼赖,无耻到底,傅清月抿着唇弯腰拿起地上晾干的桑叶往蚕室里走,跟这种人比脸皮厚,傅清月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可董煜没有就此罢手,他伸出手臂拦住傅清月的去路,拔高音量问道:“傅清月,别人求都求不来,嫁给我就这么让你不堪吗?可别让这样的好事落到别处,要是别人得了你可别后悔,到时求我都求不来。你说,到底嫁是不嫁!”
这种厚颜无耻的话也只有董煜才说得出口,可傅清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跟一个讨厌的人说起自己的婚姻大事,傅清月的脸皮还没到这么厚,这种事不管真假,争执到结果谁输谁赢都没什么意思,不过这样的话傅清月也不是第一次听,心中恼怒愤恨可心里也有了抵御之力。
傅清月抬眼瞪着董煜,这还是自来到合浦郡之后,傅清月第一次近距离的正眼瞧他,衣衫是考究的暗纹儒白深衣,头戴玉冠脚踏丝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跟他的身段很不答,可依傅清月现在的修为还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惹不起我躲得起,看不透我不看了。
一个要走,一个拦着,电光火石间战火一碰就能着。
“董公子,强扭的瓜不甜,佳人不愿,何必苦苦相逼,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说是不是,三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谁那么多管闲事,既然知道他是...就...“哟,王公子,三爷,失礼失礼,我正要去寻你们来着呢。”
董煜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个“哟”字后,面部神情就天翻地覆,阿谀奉承地向走过来的人媚笑。
出声的是从院外走进来的王文谦,他身后落他半步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青衣男子,傅清月似曾见过。
王文谦二人的到来让小院忽的变得狭小,不过这个普通的小院一下子站了三个玉立颀长的男子,惹得方圆八百里的桑娘都往这里张望。
傅清月心中对董煜的鄙夷又添了一分,他这个样子跟他哥哥还是学了七八分的。不过傅清月很感谢王文谦能及时的出声制止了一场即将上演的“恶斗”,再晚半刻,她就真的控制不住要出手打人了。
傅清月向王文谦颔首致谢,王文谦很自然的向她点头微笑,温润谦恭,她今日把头发都绑在头巾之下,更显干净利落,削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平添了一分润色,王文谦心中一喜。
想起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傅清月心有歉疚,那日回去后傅清月询问了当地的渔农,才知道自己在涨潮时胡为的举动是多么的危险,如若不是王文谦拉着她,她恐怕就要被卷进海里喂海鱼去了。
“三爷,你看今日这么巧,择日不如撞日,请你移步舍下,我们商议珍珠买卖的事情,可好?”董煜向三爷又作辑行了一礼,殷殷地询问,一脸地期盼。
被唤做三爷的男子正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饶有兴趣地东瞄西瞧,像是决定了,“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波澜不惊地说道:“傅小姐说好,便好。”说罢笑眯眯地看着傅清月。
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很诧异,董煜看着傅清月一脸的不明白,怎么这事跟她扯上了关系。
王文谦扫了傅清月一眼后低垂着眼帘,双手背到身后,看不出喜怒。
当事人傅清月更是莫名其妙,她认出了这个三爷,清晨到山上采摘桑叶时见过,远远匆匆地一瞥,可她又不认识他,怎么他们之间的事情扯到她身上,要她来作决定?
三爷仍旧别有深意地看着傅清月,好像真的是在等着她说“好”或是“不好”。
傅清月被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瞧得浑身不自在,三爷是个好看的男子,浓眉高鼻、薄唇,好看的不仅仅于他的面貌身型,还有他脸上的胡子,看得出来三爷的络腮胡是经过精心的修剪,长短得衷,浓疏合度。
一般的公子倘若没有到一定的年纪是没有信心留胡子的,按时下的流行来看,光从容貌看三爷还没有到要留胡子的年龄,就是这样的三爷给人一种亦邪亦正的味道,傅清月把这种“味道”归为是经过年岁沉淀而久经世事留下来的韵味,就像有些酒,越陈越香。
董煜借整袖子之际在心中衡量了,决定真的要向傅清月作辑行礼,可傅清月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就匆匆地向众人行了一礼:“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各位谈事了,告辞。”说罢也不管众人又什么反应,便匆匆地向大门亟亟走去。
傅清月的仓皇离去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可她确实是不想介入这些莫名的事情中去,何况,她对董煜的讨厌和对陌生男子的抗拒让她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
幸好,傅清月在院门处撞到了此时要进来的大哥,傅正平的出现缓解了场面的尴尬,傅正平正诧异这合浦郡三大“风云”人物怎么会集聚在自家的农园中,不过讶异一闪而过,他很快便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来招呼他们。
傅清月离开时王文谦微笑的眼神清明了许多,答笑之间风轻云淡,刚刚的幽暗不明一扫而空。
空中艳阳高照,院中谈笑连连。
从桑园回家如果走路的话需要两刻钟,傅清月从桑园出来后往家的方向缓慢地走去,出来得急,忘了带上帷帽,傅清月顶着春天里的烈日走在街区小道上,路过早市时,此时午时已过,清晨见到的早市繁华热闹已不复见,徒留地面一团一团的水污,在阳光的暴晒下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引得饥肠辘辘的傅清月胃中一阵翻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回到家门口时碰到从门内走出的海生,海生告别家仆走的是反方向,并没有发现傅清月盯着他的背影直瞧,傅清月纳闷他怎么在这,不过她也只疑惑了一下,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又催着她加快了两步,想着回房赶紧叫阿碧端来饭食。
傅清月吃饭的小厅外,阿碧在给傅清月端来洗脸水时,路过窗户时脚步顿了一下,从小厅外的窗棂往里望去,正看到傅清月顾不上梳洗就狼吞虎咽了模样。
阿碧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小姐虽吃得急,可也就是筷子送进嘴的速度快些和次数频繁了些,还有鼓起的两腮不太雅观,根深蒂固的礼仪教导让傅清月在这样饿极的情况下也没有完全忘记,可阿碧近身服侍她多年,傅清月的饮食起居她最是了解,这样的失态已远远超乎平日。
为了岔开自己不该有的情绪,阿碧把脸盆搁在净房,走进了小厅,一边给小姐布菜一边说:“小姐,刚刚傅伯送来了几册书简,说是大公子给你的,我都给你收在书房里了。”
傅清月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不甚在意,可吃着吃着就突然没了胃口,半饱的犯懒和今日一大早劳作的疲惫让她没了思考的敏捷,可这几个问题还是鲜活的在她脑中蹦跶,海生来家里干什么?他不是一向跟他们家公子形影不离的吗?书简是怎么回事?大哥给她的是什么书?
今日的事够多的了,傅清月无力地放下筷子,喝了碗汤后就起身往净房里去,衣衫都被汗水打湿,她要换洗一下。
日落月出,一灯如豆,傅清月在昏黄的油灯下看着傅正平给她送来的书简,都是些栽桑养蚕的技术书籍,还有几卷汉书地理志的分章,大哥想的倒是周全,知道她欠缺理论,让她从书上恶补知识。
书籍记载的都是历代桑农蚕农丰富而宝贵的经验,这几日的实践加上书简上详细的解说让傅清月茅塞顿开,很快就掌握了要领,这比问蚕娘更详细明白。
一阵风从窗棂处吹了进来,油灯的火光虚晃了几下,傅清月揉了揉被烟熏得发涩的双眼,伸了个懒腰,傅正平这几日忙得不行,春蚕的喂养很顺利,可大哥接手的桑园有好几个小山头,现在的桑叶供应远远超过蚕宝宝的需求量,就是供大于求,所以大哥正在着手扩建蚕室,以备养殖更大规模的夏蚕。
傅清月见大哥时总是匆匆的照面而过,那日傅清月多谢大哥送来的书籍时多问了一句,“大哥从何处寻来了这么好的书简。”
结果傅正平笑呵呵地答她:“清月,大哥自有办法,你只管好好研习,以助大哥的一臂之力。”不知是他真忙还是欲言又止,揉了揉傅清月的脑袋就亟亟地走了,害得傅清月只能瞪着大哥的背影,重新把头上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巾弄妥当了。
傅清月放下手中的书简,站在窗前,无声地叹吐了一口浊气。
一轮上玄月悄然挂在墨兰的天空,就像少女弯弯的眉毛,晚风习习,傅清月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天空,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中衣上,晶莹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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