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海上明

作者:侏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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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妄自菲薄


      王宇有片刻的凝滞,这个曾让他刻苦相思的女子,让他与父亲走出决裂的第一步,让他华发早生,让他夜深人静时彻夜难眠......让他有太多的第一次了,可是,他们走得太苦,爱得太烈,肝肠寸断,生死血腥。
      也许,他们的相识相恋,就是一场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
      “如果你现在还选择我,那么你就不是我喜欢过的那个王宇,且不说你的妻子孩儿的性命,这两年你所背负的,我所受的苦,也不能这么白白地受了。”
      她相信他,她依旧相信他,相信他的正直忠善,相信他的信念秉性,相信他不会苟同合流,心中一暖,知他者莫如她也;心中也一阵苍凉,她为何要如此深明大义,如此了解于他,设身处地地想他之所想,如果,如若她现在哭着哀求,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明确的拒绝得了她,他还是会有与她一起走的可能啊!
      突然觉得嘴里好苦,苦不堪言,他伸出了手来,抚上她的脸颊,她没有拒绝,不再以刀相向,她怔怔地望着他,努力看清他的脸容,似要把他的容貌刻入心中,就此别过,恐此生再见亦难。
      入手冰凉腻滑,如羊脂的肌肤,比记忆中的还要柔软,滚烫的泪珠滴落手背,却似灼烫在心上,此生,她将永在他心中。
      曾经的剑眉星目,过早的染上风霜,不似往日的神采飞扬,鬓角的华发更加刺目,这还是她意气风华,桀骜睥睨的宇哥哥吗?
      “小月儿。”
      “宇哥哥”
      久违的称呼,熟悉的怀抱,温暖的气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唯有此,才能稍稍温暖一下早就枯死的心田。
      再多的话也终会有结束的时候,不管这是不是意味着永别,再不舍也没有不散的筵席,两人刻意忽略这个问题,似要抓紧了时间,不停地问着对方的情况,唯有这刻意的热络,才能填补两年的空白缝隙。
      下雪天,天空本就阴沉,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再不下山就看不到路了,王文谦还在茅屋里等着。
      “宇哥哥,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傅清月轻松一笑。上次的分别太过痛苦,这次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他们相爱过,也恨过,能如今日这般说话,却是得来不易,“小月儿,我送你吧。”
      傅清月点了点头,起身往最里面的小屋走去,路过书阁里供休息的塌,哪里,曾是他们第一次彼此坦诚相见的地方,也曾交颈缠绵,抵足纠缠,那时的他们是快乐的,憧憬的。
      傅清月只一瞥就收回了目光,王宇怔忪地盯着她的背影,心如刀绞,那个午后突然的暴雨,她战栗的少女躯体,她的恐慌和义无反顾,被他攻破占有,她的青涩和他的生疏,依着本能,共谱最原始的篇章。
      傅清月打开石门,王宇按下心头的酸楚,跟着进了密道。
      两人都走得很慢,似乎在回味年少灿烂的岁月,密道内依旧九曲十八弯,不长也不短,可两人好似走了一生那么长。因为这里,刻画了他们无数次浪漫的约会,快乐的时光。
      时光倒流总有流完的那一刻,在出口的当前,傅清月停了下来,王宇的呼吸骤然停下。
      她缓缓转身,笑得娇美,“你以后做事小心一些,不要那样张狂直接。”他知道他当面顶撞他,王莽已不能同日而语,皇帝年幼,朝政大权尽数落入他的手中,改朝换代不是不可能,那么王宇对于他而言,除了父子,便是君臣,他不能不防。
      “我知道,会万事小心的。”
      出了密道,入目,那人就这么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簌簌白雪,刚刚上山前,还葱翠苍苍,如今已是白雪皑皑一片,别有一番冰天雪海的景致,苍穹无尽无边,他似站在那,等待了千年。
      听到声响,徐徐回头,见到她,露出万年不变的温柔一笑。
      看到随她身后出来的人,一怔,随即一揖:“大公子。”
      王宇回礼,“王公子,以后小月儿便托付于你,望珍之重之。”
      王文谦又郑重一揖,无声地接过他的托付。
      傅清月向王宇裣衽一礼,“保重。”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王文谦向王宇颔首,也跟在她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不一会便没了身影。雪没有停,只是更大片大片地往下落,把地上的痕迹掩盖,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般,一个岔气,王宇猛的咳嗽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停下来,直到一件披风披到他身上,才微微停息,可胸口火辣辣的痛,还是让他气息不畅。
      “她走了。”吕宽提醒他,天色早暗,不见书阁里点灯,他进去后不见他们,便循着密道到茅屋来,却见他一人站在风雪飘扬的屋檐下,望着下山的方向怔怔出神。
      吕宽心中一叹,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你回去告诉嫣儿,说我今晚宿在书院,就不回府了。”
      吕宽没说什么,默了一阵,才道:“走吧,我们回书院。”
      “吕兄,对不起。”王宇的声音满含歉意。
      吕宽一愣,知道他在向妹妹道歉,怎能不明白,他们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有他的见证,他知道他对傅清月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这两年来,虽然越来越忙,可他偶尔的愣神和心伤,只有他懂,同为男子,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心恐怕早就不在身上了。
      吕嫣嫁给他,那是商议救他的下下策,可妹妹心仪于他的,他也答应,在有生之年,必不会辜负妹妹,必会尽力庇护爱惜她一生,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许诺必会重诺,只是,庇护归庇护,爱恐怕早已给了她人,剩下的就只有相敬如宾了。
      寒冬早已过去,可春寒料峭,入春以后反而阴天大雪,飘飘洒洒了好几天,似没个停。
      傅清月住在王文谦的别院中,计划着等雪一停就走,不过看一直阴着的天,恐怕要等到正月过了才走得了。
      从雲山回来后,傅清月就一直呆在别院中,哪里都没去,有时看书,有时发呆,安静恬淡,只是发呆的时候,有一种茫然痛惜的神情,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
      今日雪停了,可天依旧阴沉沉的,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晚饭是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对红火的汤面上翻滚着各色食材,这阴霾沉顿了好几日的脸终于展开了笑,奇道:“怎么今日想到吃这个?”
      王文谦指使着海生往锅里放食材,不答反问:“怎么,不喜欢?”
      傅清月笑笑,没答,吃了几片冬菇毛肚,心中一动,笑得贼兮兮的:“既然吃这个,怎能没有酒呢?海生,麻烦你送两壶酒过来。”
      一提起酒,海生立马瞪了她一眼,装作没听见。
      傅清月咂舌,想到上回在糯米酒中下药的事,她把这茬给忘了,她讨好似笑嘻嘻地望着对面的人。
      王文谦隔着烟雾缭绕的汤锅,对海生点了点头。
      海生放下箸勺,转身出去。
      傅清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嘀咕道:小气鬼,你家公子都没有你这么小气,那又吃不死伤不了人,小心下次放点泻药拉死你,啊呸呸呸,正吃饭呢,想那些干嘛。
      一转头,看到王文谦正沉沉地盯着她,似对她刚刚心里所想有所感知,她是答应过他以后不用那些手段的,忙绽开一个无比甜美的笑了。
      王文谦垂下眼帘,眼底一抹笑意无声地扩散。
      酒来了,傅清月一边吃菜一边喝酒,有时和王文谦对饮,有时自己喝,一口菜配一口酒,像是急着要把自己灌醉。
      他没有阻止,知道她从雲山回来后,不哭不闹,异常安静,就是这份安静,源于她过的压抑,今晚喝酒大约能把心中的郁闷吐一吐,发泄一下,也未必不是好事。
      烫热的菜肴,呛辣醇厚的酒,不一会,傅清月的脸颊就红彤彤的晕开了两朵红云,话就开始多了起来:“阿仲,其实我觉得我自己挺没用的。”说完举起杯。
      王文谦也举杯,她一仰脖,火辣的酒就一直从喉间烧到肚里,她砸吧了一下嘴,很不文雅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
      王文谦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没有喝手中的酒,心里想着海生对上回的事果真耿耿于怀,拿了这么烈的酒,他想干什么?
      傅清月也没等他开口,又自顾自地说:“我既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是惊艳绝伦的美人,武功也不高,一大堆的毛病,遇到个事毛毛躁躁,半分没不稳重,更没有精密细腻的心思,是极其没有用的一个人呢。”
      倒有自知之明,王文谦把酒给她满上。
      “我还总喜欢责怪别人,一遇到问题就把原因怪到别人头上,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一无是处呢?”傅清月手里端着酒,却一直没喝,她盯着对面的王文谦,腾腾的热气,他的脸有些模糊。
      “怎么突然自我检讨起来了,还这么妄自菲薄。”王文谦问。
      忽然,傅清月突然很激动,坐直了腰身,义愤填膺道:“宇哥哥是要谋划做大事的人,我却半点都帮不了他,按理说,我这个罪臣流放之女,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应该卧薪尝胆,苦心经营谋划,等若干年后一有机会,立马运筹帷幄,复仇雪耻,可我,却连半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王文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你别笑,我说正经的,我正烦着呢,心里正恼恨自己无用之极,姐姐说我不适合高墙大院内生活,更适合外面海阔天空的江湖,意思就是委婉的说我脑子不太好使,一进内院宅斗,就必输无疑。性格又宁折不弯,总是吃亏的。”傅清月闷闷道。
      王文谦夹了一箸菜放进她碗里,慢声道:“知道自己的缺点,以后就多注意,勤加控制,修身养性。有时候缺点也有可能是优点,凡事不能只看一面,要全面地看,一分为二,多想一想,也没什么,我们又不是圣人高人,怎不会为红尘俗事所羁绊,不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不要跟我咬文嚼字行不行?我都想破头了,结果越想越烦,半点都理不出个头绪来,总怪自己没用。”
      沉吟片刻,王文谦道:“我父亲的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酒在体内有了麻痹的作用,傅清月的脑子要比平时慢上半拍,可又比平时感同身受,设身处地要快些,很快,她想到王文谦的身世,如果说比凄惨,那他似乎要比她更凄惨,他父亲虽然平反了,可当时被活生生地冤枉陷害而死,不比她家要凄惨百倍吗?
      一代忠良纯臣,一心为国,就因为直言不讳,得罪权贵,被奸佞陷害致死,留下孤儿寡母,只身流放蛮荒之地,那样苦楚绝望的境地,有几人能不为仇恨所蒙,可他呢?
      傅清月大约觉得家族的遭遇已是惨绝人寰不可忍受,那当时对于夏侯老夫人,和长大后得知父亲之事的文谦,他又该如何面对?
      傅清月沉了下来,没有说话,好像用他家的事比之自家的事,自家的事就算不上什么了,姐姐被暗中相救,一家人也得到多方救助;而刚刚自我否定的话,怎么好像在说的是他呀。
      意识到这一点,傅清月有丝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文谦放下手中的木箸,情绪丝毫不见影响,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语气温和,“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且在这乱世没有明主的时候,争权夺利,夺嫡党羽之争,诬告陷害,总有输赢,总有一方被击败残落,成功固然高兴,可失败落在谁家,都是一部含冤的血泪史。”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时常教导我,遇到家有冤仇委屈的,不是时刻想着报仇,而是首先你得自保,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一条命,活着且活得很好,学些本事,才能图谋下一步的计划。”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活着了,那么就要把痛苦先摆到一边,活着不容易,当你要放弃或是懒惰的时候,这个苦难要拿出来激励自己。我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儿时也曾偷偷见到她深夜不眠悄悄落泪,可第二日她又平静得好似昨夜伤悲的人不是她。我长大后渐渐懂事,也时常苦恼仇恨,可我一旦犯浑,我母亲就告诫我说,你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谈何仇恨,你光恨着莫须有的朝廷官员、达贵富豪,难道就有用了吗?甚至自怨自艾,老天爷就帮你了吗?”
      傅清月一震,酒醒了一半,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如果就此沉沦于这些痛苦之中,那么就相当于你已经放弃,把仇恨挂在嘴边,权当个借口,却甘愿受别人的迫害成冤,从此落寞残生。
      王文谦一边无意思地摸着碗壁,一边继续道:“后来长大后,家中变得殷实,各方活动之下,父亲的冤屈也得到平反,当然,那时的当事人都不在了,有些遗憾,但是回想整个过程,不但结局圆满,过程也很精彩,母亲培养了正常的我,她自己也名满天下,受人尊敬,你说这是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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