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海上明

作者:侏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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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迹天涯


      对于事情的原本真实还原已没有那么重要,她把内心的想法感觉说与他听,算是向他敞开心扉,愿意相信于他,更重要的是,这种稚龄的伤害对她以后的人生,还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不得而知。
      王文谦略沉吟,握着她的手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可能是罪魁祸首,也没什么可怕的,圣人有云修身养性,大约每个人身上都有缺陷弱点,那我们就时刻注意控制,修养身心,但凡做大事的人,都是性格极为隐忍坚韧的人,我们无需做什么大事,可只要努力,就能把它控制好,对不对?”
      闻言,傅清月眼眶一红,老天爷待她毕竟不薄,有这样的一个男子愿意倾听她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愿意真心为她,包容她,帮助她。人生伴侣,大约便是如此吧。
      翌日,傅清月和王文谦一起上了雲山书院,用傅清月的话说,她只是向故人问清几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于他的,可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过往隐私,何必夹在已经过去的人和现在之间,他也相信她,遂在进入密道前犹豫了一下,决定在茅庐处等她。
      毕竟那是一段刻骨铭心伤筋动骨的过去,嘴上说得轻松,可真要见面时,手脚依旧轻颤冰冷,傅清月扭头看了一眼王文谦,他依旧文雅温和地站在那,眼含鼓励,嘴角噙笑,宅心仁厚。
      茅庐修在雲山西北面的半山腰上,参天古树,叠翠环绕,道路崎岖,如果不认识路,是很难发现并找到这里,王文谦虽不懂奇门八卦的异数,可他发现如没有傅清月带路,他自己要从这里出去,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茅庐的密道通往雲山书院的藏书阁,她记得以前总觉得这里新奇好玩,如今想来,这大约是他和老师秘密商量事情,为了方便和避人耳目早早就设定好的密道,怪不得她半夜到藏书阁找书,会遇到鬼鬼祟祟的他们。
      后来俩人在一起,这密道便成了他们幽会偷情的绝佳之地,旖旎生涩又痛苦的片段,暮然清晰无比,傅清月闭眼深呼吸,用力拍了拍脑门,告诫自己,她不是来盘点回忆的,她是要来跟过去做一个决断的。
      九曲十八弯,密道有很多岔口,傅清月默念口诀,一一确认岔路的方向,仅此一条路,别的方向要么是死路,要么是陷阱,当初砸山而建时并不容易,所以并不会轻易改变线路,当时王宇在告诉她口诀时说了一句:这个通道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废弃填埋,永不再启用。
      傅清月之所以选择从这里上山,是因为自己的待罪之身,不管怎样掩人耳目,从正门进入书院都会引人注意,雲山上的学子众多,她不能连累老师。
      他应该也能猜着,她会从这里上山找他吧,行到一处宽阔地,她点燃了墙上的火把,瞬间地道内亮如白昼,四壁赤裸,还似两年前那样,混着山间泥土树根的气息,隐隐绰绰。
      傅清月按了石门的开关,进入藏书阁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依旧红木漆塌,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榻上玉枕中间的纹路,还和当年一样繁琐纠缠,只是窗外光线照进,更加光滑闪亮了些。
      转头一看,林立在屋内的书架,林林总总地堆放着很多书简卷宗,好似比以前更多了,挤得满满当当的。
      傅清月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不是身临其境,而是穿梭时光,回到了那个无数个夜晚梦断的地方。
      忽然,前面最东边的屋子传来声音:“大公子,你就让我去吧,别人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我吗?”声音焦灼急切,那是吕宽的声音。
      傅清月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嗯,安汉公怙恶不悛,刚愎自用,又一意孤行,唯有此法,才能吓他一吓,届时,你再从旁劝说,希望对他有用。”一老者的声音,苍老沙哑,可中气凌然,那是老师吴章。
      “学生明白,吕兄,那我们暂定下月初一……”
      “谁!”王宇的声音被赫然打断,吕宽往这边一喝,傅清月一惊一醒,小房里面传出一声闷响,大约是没关好石门,机括自动关锁,发出了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傅清月抬脚迈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吕宽正要站起,王宇按住了他,一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巾仑儒衣,眉清目秀,下巴尖俏,王宇坐在哪,就看着她从错落的书架中走出,缓缓而至,低首顺眉,轻盈的脚步如同踩踏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恸。
      傅清月对三人中间的老者行了一个大礼:“老师!”
      三拜九叩,每一叩首均额点地,每一跪菥ブ氐兀庹乱槐叩阃芬槐哙溃骸昂茫茫谩!
      直到傅清月起来,吴章才起身道:“好孩子,受苦了,你师母也时常念叨你,有空的时候去看一看她吧。”
      傅清月含泪点头,目光落在老师的身上,添了白发,多了皱纹,矍铄的双眼目光慈善,再智慧的人,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再别时,不知何时再见,对这位五经十四家的《尚书》博士,她何其有幸,又何其辜负,只有深深地歉疚自责。
      “你们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王宇和吕宽站起来,送别老师离开,吕宽回头看着他们两人,静默相对,仿佛这屋里只有他二人,便无声地摇了摇头,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带上门。
      前些天远远一望,距离尚远,没能看清,今日不过半丈的距离,刻印在心中的容貌,还是有了别样,眉宇间的深沉代替了桀骜,他还正直年华,可嘴角边竟有微微的法令纹,是身份地位的尊贵改变的吗?可如今优越的地位应该让他更加圆润才是,为何消瘦许多,显得更加颀长如竹,还有,鬓角处若隐若现的银丝,却过早的出现在他这个风华正茂的年龄,显得沧桑而憔悴。
      他不该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的吗?
      王宇一动不动,静静地让她看,也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好像长高了,身量苗条婀娜,脸上的稚青褪去,五官拔尖凸显,艳丽脱俗,少女终长成,虽没有她姐姐那样雍容绝艳,可英气俏丽,眉宇间的淡淡哀愁配上盈盈大眼,嘴角的那一抹倔傲,还是那样让人心驰神往。
      举止有度,神情冷淡,拒人千里,微微抿着的红唇,透着她内心极度压抑的情绪,没有再像以前,张牙舞爪亦或是泼辣蛮横,她也懂得了控制自律,他的小月儿长大了。
      静默,许久的静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可闻,还有屋外簌簌落下的雪声,下雪了!
      傅清月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望着他身后的虚空,五识全无,似被堵住了,被泪水、往日的情分、被迫分别的痛苦、欺骗的伤害,还有两人之间隔着的仇恨,太多太多,堵得泪水到不了眼,耳朵听不到声音,喉咙干涸如裂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之前演练了无数次见面时的情形,是要怒目相对,还是泪眼相看,亦或是冷若冰霜?无数的开场白,热狠狠地骂他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是个骗子,还是刺他两刀,一血此恨?
      都没有用,此刻的傅清月就这么茫茫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血液经过脉搏的跳动,才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亦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的眼前。
      目光循着她的五官,细细描绘,每一寸轮廓线条,他都曾经抚摸爱恋过无数次,终是抵挡不住内心腾腾的眷恋之情,脱口而出:“小月儿。”
      沉重饱含相思,如天籁如梵音,救赎曾经堕死的灵魂,傅清月眼中的泪水倏地凝聚,汩汩滑落,淌过脸颊,流到下巴,滴落至地,粉身碎骨。
      他怎能还如此深情缱绻?她依旧看着前方,目光涣散:“我还没有恭喜你,娶得娇妻,喜得麟儿。”
      王宇一愣,垂下了眼帘。
      “你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只是想当面问你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太久。”
      王宇抬眸看了看她,有些颓丧,无声一叹:“小月儿,我们俩人之间就真的只能这么说话了吗?”
      “那你想怎样说?”傅清月立马反驳,目光刻薄。
      王宇心中一痛,正欲走上前,一声清脆后,一把泛着幽深寒意的短刀横隔在两人之间,她目露轻蔑,冷声道:“你不要过来,站着好好说话,再过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语气冰冷,脸上泪痕清晰,只是如霜冻的冰痕,冷彻心扉。
      王宇从吕宽处早得知她武功精进,从她离开长安,她的消息就源源不断的送到他手中,“你有什么问便是了。”
      见他不再向前,傅清月也没有把刀收好的意思。其实,她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武,她也不会真的伤他,只是她就是有这么一种心理,我就不让你靠近,我恨极了你,恨不得捅你两刀子。可真要让她捅,她未必会真的下得了手。
      “你当初隐瞒姓名,是何用意?”
      “王家以外戚贵臣自居,树敌太多,阿谀奉承别有目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身为父亲长子,带着这样的身份,外出求学诸多不便,便跟老师商量了此躲避麻烦的方法。”
      意思是他并没有瞒着老师?“那你为何一直骗我?”
      “我也有心要告诉你,可有一次你说过憎恨王家,你绝不会与王家的人交往,我那时心仪于你,不愿就此放手,所以一直瞒着。”
      她憎恨王家是因为王莽处处与父亲作对,父亲身为国丈,两方外戚争权夺利,她不懂朝堂之上的争斗,只是无条件的选择了亲人这一方。
      “你是不是一直通过我来探听我父亲和姐姐的消息?”
      “不是,我与父亲的政见一向不同,我们虽为父子,只是礼仪孝道上遵从与他,其他并没有交集。”
      父亲死了,姐姐走了,这话就他一个人说,其实又有什么意义?他参与了营救姐姐,又如何说?
      “离开长安执勤,你父亲给我父亲来了一封信,却是在说,你故意隐瞒身份,骗我上当,充当棋子,激得我父亲当场昏阙,这又作何解释。”那时,她刚刚发现自己,自己.......又惊又怕,正要寻机会告诉他时,谁知哀帝突然驾崩,姐姐被废,父亲被定罪,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她还没来得及去寻他,便迎来了父亲的雷霆之怒和软禁。
      后来,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是王莽的嫡长子,又看了他父亲送过来的信件,瞬间坠入谷底,原来,一切都是谎言,早有预谋,她还傻傻的全身心付出,那段黑暗痛苦的岁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从内至外,由心到身,历尽劫难,层层蜕皮。
      她脸上惊恐绝望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段时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不过那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越发觉得对不起她,“我父亲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们俩的事,他囚禁了我,以此事来羞辱侯爷,你要走的前一夜,我通过吕兄骗过守卫,逃了出来,可你却不肯再见我一面,听我当面解释。”
      傅清月闭了闭眼,眼睛干涩难挡。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时见他了听他解释,可能改变什么?依旧改变不了他是王莽的嫡长子,也改变不了她是傅晏的女儿,两家势同水火,他们又能得到什么结果,不过是大同小异罢了。
      “你当时要见我,是要做什么?”傅清月忽然问,她想知道,当初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只要你愿意,我们浪迹天涯。”说起当初的一番决定,一股豪情荡漾在胸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义无反顾,准备抛开一切跟她天涯海角的那个少年郎。
      心中一阵涟漪,没有感动是骗人的,如果当初她真的跟他见面了,她会不会跟他走?他们走得了吗?王莽会放过他们吗?按照王莽的野心狠辣,势必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对傅家更加残忍的打压杀害,那么,他们终生将亡命天涯,逃亡成了家常便饭。
      傅清月当时并不知自己不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可大哥姐姐的情分,岂是说断便断的,恐怕,逃亡的岁月中,他们也有累的时候,有相互埋怨的时候,终有一日,便会成为怨侣,这种亲情爱情双重折磨的煎熬,势必会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毁了他们俩。
      想到这,傅清月无声地笑了,她把刀插回刀鞘,瞪大了眼,无辜地问道:“那你现在,还会不会跟我一起走?一起浪迹天涯?”
      胸口的激荡早已恢复平静,两年来的隐忍克制,已经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毛头愣青,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错愣间,王宇看到傅清月眼中闪过的了然,心中一暗,她一直是个伶俐剔透的女子,只是太过无心无肺,才会那样傻乎乎地活着,可这两年的磨难,已让她成功蜕变,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的小女孩了。
      还没等他开口,傅清月已是弯了嘴角:“你现在不会选择我了,我说得对吗?”声音空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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