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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极昼的光亮,绚烂的曼珠沙华,仿若烈焰流火,焚尽一切的热烈;又妖艳似血,却触不到活着的温度。
一支队伍挪动在花间石径上,不甘有之,解脱有之,留恋有之,希冀有之。沈轻离怔愣的走行在其中,忽的被蛮力推了个踉跄,猛的回过神,却更迷糊了。
“发什么呆?没见过黄泉路怎么着?还不快走!”白无常不耐烦的呵斥。
沈轻离心头一禀,豁然,惊愕。他压抑着跌宕的情绪,嬉皮笑脸,梨涡生动。“不瞒您说,还真是头一回!啧啧,瞧瞧您英俊潇洒,一表鬼才,还真没看出您是白大爷来!”
白无常不屑的哼了声。
沈轻离也懒得理会,急切的踮着脚张望,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焦急的腹诽:“生没赶着个好时候,死怎么也扎堆了!”
意料之外的,他并未发现师哥明澜的身影。情急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跟双煞中另一个搭话,故作风雅,很自来熟的闲聊道:“这花开的跟火烧云似的,可真够气派的!”
黑无常莞尔,懒洋洋的道:“来来回回就这句,你也真够博学。”
“来来回回?”沈轻离诧异。
“生生世世轮回反复,你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黑无常淡漠的说明。
沈轻离眼皮抽了抽,抬起手来茫然的盯着手指数。
“你小子短寿,没一回活到弱冠的。”黑无常打了个哈欠,“反正这花天天都这样。想看啊,下回吧,这回赶时间。”
沈轻离有些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黑无常困倦的又打了个哈欠,埋怨句,“你说人家是村里闹瘟疫,你个不长眼的偏偏也这时候死,害的我们还得大老远再费趟腿。”
沈轻离被噎了下,发恨的腹诽:什么时候死是我说的算的吗?!他毫无诚意的一揖:“我死的不是时候!我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您黑大爷!”
黑无常哈欠卡在一半,兴味的瞅了沈轻离一眼。
沈轻离警觉的退后一步,“别,别介!您千万别对我有兴趣!我可不想三天两头来走一遭!”
黑无常唇角勾起,继而又开始犯困打哈欠。
沈轻离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眼珠子一转后挤了个笑脸,谄媚道:“官爷您受累了。等再投生我烧几包提神的好茶给您!”
捂着嘴打哈欠的黑无常几分揶揄的瞟了眼,语气却明显友善起来,“你小子倒是个懂事的。不过若真送了孟老太婆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沈轻离嘿嘿笑了声,见黑无常态度缓和了,忙直奔主题的询问:“黑大爷,请问您老人家知不知道一个叫明澜的?淡雅俊逸,很好认!他就早我一会儿!”
黑无常好容易困意过去几分,他浑不在意的道:“甭惦记了。人家是修佛的,不走这里。”
沈轻离心头一震,忙问:“那他走哪里?怎么能找到他?”
黑无常意味深长的看了沈轻离一眼。
沈轻离掩饰的干笑两声。
黑无常刷的削了朵曼珠沙华把玩在手里,不答反问,打趣道:“换口味了?这回三生石上写这个名字?”说罢玩味的瞅了瞅沈轻离的食指,“咬了这么多回都没折,挺□□啊!啧啧。”
沈轻离黑线,“就跟我一遭换一个似的!”
“当然不是。”黑无常否定。
沈轻离立马一副我很痴情表情。
黑无常话锋一转,“平均也有个五六个吧。套用某人的话‘万一其中哪个美人看见了,一感动没准就成就你一段倾世绝恋。当然美人不嫌多!多多益善!’”
沈轻离黑线更密集分:“感情我把知道的美女都写上了似的。”
黑无常一笑,那意思:就那样!
沈轻离尴尬的咳了咳,重拾气势,私底下却有了一丝瞻仰一下自己涂鸦的兴味。
“只有刻骨铭心羁绊极深的恋人的名字才会留下。其余的只要重新投胎后印迹就泯灭了。”黑无常看穿了沈轻离的心思。
沈轻离瞻仰的兴致更浓了分。
“三生石就那么大点地方。不然人人转世人人写,哪些得开。”黑无常继续道。
“所以与其说三生石是纪念爱人衷诉希冀的地方,不如说是检验是否是真爱的地方!”沈轻离通透的接话,“不过这种检验当事人是难得看见了,因为得下一辈子,还得死了!括弧一前提没修佛!括弧二没变字迹!因为字迹很容易改变,比如上辈子没练字的这辈子练字了;比如上辈子练的楷体,这辈子练的草书;比如……咳咳,请问明澜是从哪里走的?怎样才能再见到他?”
黑无常讶异沈轻离陡转的话题。体谅的一笑,平淡的提醒:“不在一个轮回里就说明缘分已尽。待会儿喝了孟婆汤,一干二净的重新开始吧。”
沈轻离忙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坚决。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小子,别执念了。傻子才像她那样执拗。”黑无常瞥了眼手中把玩的曼珠沙华。
沈轻离跟着瞟了眼:曼珠沙华,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生生守生生错,相念相惜永不得见。曼珠沙华,开在秋彼岸,开在黄泉路,开在坟冢墓侧,她的美注定是悲伤的。
“知道她为什么是红色吗?”黑无常趣味的提问。
沈轻离茫然的摇了摇头。
黑无常狡黠的眨了眨眼,“因为思念的颜色是红色的。”
沈轻离:“……”
白无常哂笑,“白痴!”
“哦?”黑无常挑眉,“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位待嫁的新娘,时时着红妆。”白无常一副本就是这样的表情。
“噗。”黑无常哈哈大笑,他几乎笑出泪来,“没,没想到我们色厉内荏的白大钦差也有这么童真的时候!”
朝阳映雪般,白无常煞白的脸上几分薄红,他恶狠狠的剜了黑无常一眼,找心理安慰的质问沈轻离:“你觉得是为什么?”那架势不好好说我就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如果他有那个权力的话。
沈轻离一个寒战,迫于白无常的威慑,他抿了抿嘴,机灵的顺着白无常的心意道:“我觉得花之所以开的这么绚烂,就是觉得没准哪天忽然就跟叶子相见了。”说罢干笑两声,补充道:“女人吗,总是希望在意中人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
前面那人肩膀抖了起来,一道寒光他立马谄媚的附和,声情并茂的道:“在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极致的盛放,我始终希冀着偶然一天眼前一抹新碧,听到期期艾艾已久的那声“你好美”。为了这三个字我时时刻刻着绚烂,呕心泣血。”
沈轻离发冷的瞅着那人腮上那颗一毛的立体大痣,啊,文艺的大痣兄!
白无常满意的笑了,得意的瞟了黑无常一眼。
大痣兄心有余悸的暗自抹了把汗。
“算你赢了,虽然我也没输。”黑无常没几分诚意的做了让步。
“我从没输过。”白无常哂笑。
黑无常这才真的有几分挫败,不过一闪而逝。
沈轻离揉了揉太阳穴,瞅着眼前不太“靠谱”的双煞,他不禁开始掂量着黑无常话的可信度。
仿佛没有过任何交谈,队伍犹如一潭搅不起的死水,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死寂。
黑无常无趣的掷了花,三分正经的押解。
“前面的快些!”白无常阴着脸走去前面催促。
沈轻离瞅见白无常走远了,谄媚的瞅向黑无常。那意思:只要你说实话,等投胎了我大大的好处!
黑无常淡然一笑,“前尘似梦已难圆,来生不若今生事。一会儿喝了孟老太婆的汤就是此时知道了也会不再记得。学会释怀吧小子。”
“那我也想知道!!”沈轻离不依不饶。
黑无常侧过脸直视着沈轻离。
沈轻离倔强的任君观赏。
黑无常凝视着沈轻离意料之外的坚定。一分钟的对视后在期待的目光中他狡黠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沈轻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黑无常没事似的,扬长而去。
沈轻离忙去拦,黑色的衣袂就那么眼睁睁的从指尖滑过。手抓空了,心也跟着空了。倔强的他试图再一次询问,却发现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大痣兄,死的秩序,死沉的往奈何桥移动,那一袭慵懒的黑袍咫尺天涯。
心急如焚。
就像渴极的人望见了甘泉却无力抵达,就像见到了曙光的人却熬不到黎明,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也抓不到那根不远处的浮木。
绝不轻言放弃!
奋力的挣扎。气喘吁吁的结果依旧是面对着大痣兄的后脑勺。
队伍依然秩序的前行着,黑无常稳稳的近,却不可及。呼唤不应,直至抓狂歇斯底里。
濒死的绝望袭上心头,再一踏步恍然发现已身在奈何桥。不甘的回首,曼珠沙华依旧凝滞着猩红的绝恋,他恍悟原来那个红不是红妆也不是思念,只是赤裸裸的泣血。
几声悲叹耳畔响起。真可谓百感交集昨日事,万念成灰泪如潮。
一声哀嚎,凄绝的哭泣声登时附和般的响彻忘川两岸。
大痣兄手指不觉察的发抖,却一瞬间就潇洒大步,昂首高歌:“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哈哈,徒奈何!”
沈轻离一个寒战。人面不识徒奈何。他不要!他沈轻离不要!
不管要不要,要来的躲不掉。后头的推攘下他不得不前行。
眼见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沈轻离步履冻僵了般僵硬。沉痛的闭上眼睛,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缘起缘灭,缘起缘灭,缘起缘灭,真的缘尽了吗?真的尽了吗?难道短暂的一生将成为轮回中的一个沉珂,一个亏欠过多的垢?难道,真的真的无法再挽回了吗?
奈何桥,一寸一寸的挪,挪到尽头是望乡台。蓦然回望,尘世光彩依旧,只是那么鲜活的生命里,那么灿烂的笑靥里,再也无法寻到他亏欠太多的那个人的影子。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那人的嗟叹“轻离轻离,你总是对离别不以为意。”
心头一刀。
“因缘和合,万事万物自有定数,随缘吧。”平静的声音身旁响起,同时还有一碗澄净的汤,清淡如水,清淡的如同将要转世前的记忆,净无一物。
第一次沈轻离有些犹豫。
“怎么,这回不逞能喝苦味的了?”孟婆玩味的调侃。
沈轻离没有言语。
“先一旁想想去,趁工夫先去三生石上把你想要的女人们都写下来。呶,你的专区!”孟婆抬起尖细的手指指了指。
沈轻离淡然的顺着望去,空无一字。
“真爱未寻到,小鬼来世努力吧!”孟婆善意的鼓励了句。
沈轻离机械的走过去,咬破食指,却不知该写下谁的名字。他把一生的爱给了重景,而重景他不想再爱了。
身旁一对夫妻紧攥着手,十指相扣。三生石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含泪微笑着,幸福又不舍。
正可谓“三生石上望三生,缘定三生载永恒。前世与谁情缱绻?来生是否又相逢!今生梦断黄泉路,彼岸花前泪有声。血色石前谁名刻?乡台泪眼望几层?旖旎梦里恋今生,不羡鸳鸯不羡僧。奈何桥上莫远走,相约转世伴来生。悠悠往事随风过,脉脉柔情绕古藤。款款深情石上刻,绵绵海誓伴山盟。”
沈轻离神色黯然,滴血的指尖终是写不下一个字。爱与恨同筹,却抵不过亏欠的分量。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个俊逸的身影,暖暖的微笑,淡雅明媚;打了结的眉头,浓重的心殇;压制的愠怒,善意的说明;被冤枉的痛心,却一次又一次伸出援手;越来越多的叹息,越来越多的措手不及。直到最后的最后,还是义无返顾的挡了一剑,跌入血泊中……
心如刀绞。灵魂不可承担的重,颤抖。
师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就像一卷写意,初见时惊若天人,淡淡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
悲恸泣下,悔不当初。
“师哥,是我恣意的涂鸦带来了阴霾引来了狂风骤雨,夭折了你原本可以绚烂的人生。是我,都是我!”
“原来我比我想象的还要胡作非为!原来我让你如此大的负累!”
刻骨的悔恨,痛彻心扉。
“喂,小鬼时间到了!”孟婆不远处呼唤。心下纳闷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握起颤抖的手指,那个深爱的名字如今成了恨的代名词,再无爱了。沈轻离怆然的转身回去。
孟婆重新将汤递了过去,慈爱的道:“甜味的。放下吧,了却前缘,重新……”
啪嗒,一滴血泪跌下,落在汤里晕成一朵曼珠沙华。
孟婆愣了下。
浓墨重彩的往事,落笔成殇。不可忘,岂可忘。沈轻离漠然的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不喝了。”说罢纵身跳进忘川。
孟婆大惊,慌忙阻拦,愤怒的呵斥:“你要被那些水鬼折磨千年吗?你以为那些水鬼是吃素的?被折磨千年你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还何谈记忆!”
沈轻离决然的闭上了眼睛,纵使磨难千年,只要尚存一丝记忆他也会记住该记着的,欠下的他终会还的。
孟婆阻拦不及,无可奈何的只能在沈轻离的后颈上留下一颗苦情痣。
“师哥,来世若相逢我将用一生守护你那一抹明媚。”伴着决绝的心意沈轻离跌落腐朽的忘川里。
死寂的忘川蓦地沸腾,泛黄的河水几个混沌的浪。没多久重归于平静,河面的风更腥几分。
桥上一声叹息,“但愿那个新生了泪痣的人会记得有这么个执着于浮尘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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