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离开山洞时天色尚早，虽然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凌窈窕还是决定四处找找琉胭。未免被打湿头发，离洞前她还先脱下外衫罩在头顶，又仔细地确定过再没有其它道路了，然后才沿着山径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待会儿往哪里去好——虽然小屋四邻除了山壁就是两条山径，其他地方只有茂密的树林，但两条山径分明都不是通往山下的道路，所以林子里应该还藏着什么才是！不过，林子那么大，一处一处地探也颇费时间，再说，草木间可能还藏着些要人命的野兽精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能找个开阔处先看看地形方向……啊，对了，早前琉胭好像带她去过一处这样的地方……可那时候她看不见，如今也不知往哪儿走才是啊！看来还是得先找到琉胭才成！
　　“喂，你站住！”突然，一声大喝自前方传来，阻挡了她的脚步。那声音虽来势汹汹，细品却是幼稚可爱，于是凌窈窕赶紧抬头一看，然后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你刚才不是……走了吗？”顿了一下是因为生生咽下了“飞”这个字。
　　“是走了，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所以回来问问你！”小姑娘皱了皱鼻子，颇愤愤不平的样子，“那截臭木头对人从来都是爱理不理，这回却故意气走我，实在是太奇怪了！”
　　凌窈窕赞同仙人总是对人爱理不理的说法，但若说他有故意气走小姑娘的意图，她还真是没看出来。
　　“还有，你明明是山下的狐狸精，他却肯留你，还收你为徒，这就更奇怪了！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以外的事情？”
　　凌窈窕很识相地继续闭紧嘴巴。
　　“喂，你……”
　　“我叫凌窈窕！”
　　小姑娘被打断了话，先是一皱眉，继而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才继续说：“山上最近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不知为什么，凌窈窕突然想起青璇那句“判断不寻常的标准不太一样”的话，忍不住暗笑在心，冲口便问了句：“所谓不寻常的标准是什么？”
　　小姑娘看她的眼神顿时更加奇怪了，无语了好一会儿，只得挥挥手，说：“算了，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这飞天遁地来去随心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忙需要她帮？
　　“帮我在藏书洞里找幅画！”
　　凌窈窕狐疑地看着她，不敢轻易答应。
　　“哎呀，凌姐姐你是不知道！”小姑娘看出了她的疑惑，脸上神情一改，立刻伸过手来挽住了她，语气十分亲热地解释，“那青松子虽然总端着副生人勿近的臭架子，可他是古佛唯一的亲传弟子，长得好不说，还绘得一笔绝妙山水，天庭里不知多少仙女倾慕他呢！我虽看不上那臭木头，但若能得他一幅丹青，姐姐们可就要羡慕死我了！”说完还眨眨一双大眼，十足天真无邪心无城府的模样。
　　“可我从未见他作画，也不知他的画放在哪里！”虽然不能排除神仙也追星的可能性，但这小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之前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干过什么？
　　“我见过的！”小姑娘急忙报告，“三千年前我见过一回，画的是狐狸谷里的景色，但记不清他是把画放在藏书洞的第二还是第三个书架上了！好姐姐，我不能在这地方久留，你就帮我找一找吧！”
　　“其实你大可以去向他要……”
　　“他小气得很，才不给我呢！”小姑娘把脸皱得像个包子，非常嫌弃仙人的样子，“姐姐，你就帮帮我嘛，这山上除了青松子就只有你了！”
　　除了仙人只有她？不对吧，还有琉胭和龙尧呢！不过，这小姑娘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搞不清楚呢，她还是别多嘴比较好！
　　“凌姐姐！”见她不回答，小姑娘挽住她的手臂左右摇晃着使劲撒娇，“好姐姐，我只要一副，青松子不会发现的，好嘛好嘛……”
　　被摇得脚下不稳几乎要跌倒，凌窈窕很想收回手臂，可偏偏人家的力道远胜于她，她只得无奈一叹，反问：“你是谁？”
　　“啊？”凌窈窕这问题实在跳得有点远，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愣在了当场。
　　“我总得知道自己领的是谁的差事啊！”
　　“啊，姐姐这是答应帮我了？”小姑娘顿时两眼放光，兴奋得简直要上蹿下跳了，“姐姐，我叫凤凰，是天帝最小的女儿，凤凰！”
　　凌窈窕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状似亲热，实际上希望多少能化解些她拉扯自己的力道，“那么，我若找到了，怎么通知你？”
　　“姐姐不必找我，时候到了我自会再来！”
　　……看来只要是个神仙，不论老幼讲话都这么玄妙啊！
　　“那么，我得走了，回去太晚要受罚的，有劳姐姐了！”说着，小姑娘原地跺了跺脚，竟直直窜上天去了。凌窈窕先是被吓得后退两大步，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将被人扯落的外衫重新罩好，慢慢地继续往回走去。
　　其实，无论多么不符合常理的事，多看几次也就见怪不怪了！她好像快要习惯了！
　　这一日里余下的时间她都用来寻找琉胭了，但即使她不怕迷路地到处乱闯，只差没闯到山下的狐狸窝里去翻，琉胭依然不见踪影，所以，在天黑许久以后，她第一次没有待在仙人让出来的房间里，而是再次闯入了他藏书的山洞。
　　山洞中灯光幽微，书架的阴影显得很大，有些阴森恐怖，凌窈窕的视线不敢乱飘，低着头径直朝光线的来处小跑过去。到了山洞底部，她看见一张厚实的书案，案上除了一叠书，还有一个挂满毛笔的笔架，一个空的笔洗，一方干净的石砚，半截残墨和一摞宣纸，纸上端端正正地压着对乌木镇纸。案后有一张靠背木椅。在书案右侧，相距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张石床，有人正面朝山壁侧躺在那里，看衣着是仙人无疑，此刻仿佛睡了，可床旁的石鼓上却点着盏油灯，油灯旁还有个打开了的木匣子。
　　犹豫地站了好一会儿，凌窈窕一面觉得应该赶紧告诉他琉胭不见了的消息，请他帮忙找找，一面又觉得琉胭可能只是临时有事走开了，不久就会回来，此刻和他说有些小题大做。就这么拉锯着，油灯的光越来越暗，而床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终于，她确定他是睡熟了，打算等明天再来，可才一挪脚步，油灯啪地灭掉，洞内突然红光大盛。
　　凌窈窕吓得抱头蹲了下去，慌乱中下意识地去看仙人，可石床上哪里还有人，只余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悬浮着，正是红光的来源。
　　这一下她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才挣扎着站起来想先离开，却猛然发现有东西正自洞口的方向以非常快的速度飞来，逼得她只得再次蹲下自保。那东西掠过她的头顶后停在石床前，刷地打开了，却原来是一方挥洒了水墨山景的丝帛。待到凌窈窕再次抬眼看向石床，珠子里开始慢慢地逸出许多光点，光点越来越多，绕着珠子打转，但珠子的颜色却渐渐褪去了。无数光点绕着珠子转了许久，仿佛很不舍得，但终于还是一个个没入了画中。凌窈窕始终看着，即便光点很多，没入画里的过程非常漫长，她还是瞪大了眼仔细看着，直看到红光完全消失，看到帛画掉落在石床上，看到晨光微微地照亮了洞口处，然后她终于想起，这幅画与心月神君送给圣女的那一副是一样的，而她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它正挂在青璇那布满灰尘的书房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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