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再次一夜未眠，凌窈窕终于深刻体会到好奇心是怎么害死一只猫的了。虽然不睡觉对她来说不会造成隔日精神不济眼圈发黑脑袋发晕等等寻常人会有的后遗症，但随着辗转反侧时间的逐渐拉长，她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便积累得越多，偏偏曙光爬上来的速度又慢到令人抓狂，她都火大得差点冲出去杀人了，天色才终于完全亮起，而那个唯一能充当救命稻草的神人却依然没有半点要出现的迹象。
　　搞什么，他哪一次不是稳稳当当地坐在窗边问她醒还是没醒的？今天怎么回事？
　　霍地坐起身来，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心烦意乱下去了，于是盘腿坐好，深长而缓慢地吸了两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试着摒除杂念，运气打坐起来。
　　良久。
　　日光的影子只清晰了一阵便又消失无踪，屋外再度朔风呼啸，大雪也纷纷扬扬地落下。凌窈窕是突然间发现天气骤变的，同时也发现身体并未因凛冽寒风的吹拂而冰冷，以为是练功真起了作用，心中不禁有几分窃喜，紧绷着的神经也随之放松。很快地，许久未曾出现的倦意隐隐涌了上来，蛊惑着她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大雪封山。
　　这是邻近丹青峰的一处丘陵，虽略矮些，岭上亦是古木参天杳无人迹的所在，此刻，寂静一片的山坡一处，一团火光突兀地自一棵蓊郁大树的枝桠间冒出，火焰熊熊燃烧良久才渐渐熄灭，然后“咚”地自灰烬里掉下来个活物。活物浑身赤红，模样与脱了毛的母鸡一般丑陋，落地后才挣扎两下，便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捏着脖子拎起，另一只手将个小小的琉璃瓶子递来悬在它一侧眼下，而后手指收紧，硬是逼着它流出了滴泪来。
　　“吱吱”两下微弱声响过后，活物落地，“嘭”地冒出一阵红雾。手的主人淡漠地看了一眼，封好琉璃瓶子纳入袖中，负手观望。雾气渐淡后，一个垂髫稚龄的女童走了出来。
　　“我才重生，你也不怕伤了我元气！”女童半真半假地嗔道。
　　“你在这儿待着也伤我元气！”仙人淡漠如常，说着，一边转了身要走，“差不多就回去吧，我不留你了！”
　　女童对着他后背撅了嘴一跺脚：“没良心的，就这么急着拆桥？”但才说完，大眼骨碌一转，她却又笑了，“喂，你这么想让我走，我还就不走了！”
　　他脚下一顿：“别在我这儿捣乱！”
　　“什么捣乱？”女童颇不以为然，“你这里清静安全又没有人管，我心里喜欢，盘算着等你走了去向古佛求来呢！哪里舍得捣乱？”
　　沉默了一下，他转回身来，难得地开了口驳她：“此处是我，我便是此处，就是把你天帝父皇请了来，也拿不走这个地方！”
　　女童双腮一鼓：“是是是，我知道你修为高，那也斗不过宿命不是？有本事你把命里的劫数也给……啊！”她猛然住了嘴，半是懊恼半带惊慌地退开两步，但旋即发觉不对，又冲上前去，“你套我的话？”
　　仙人神色如常，没有否认，亦不再追问，只背转了身往山坡下走去：“速速离开，否则我将你泄露天机之事上禀天帝！”
　　女童瞪了瞪眼，颇不服气的样子，才要争辩，却见他腾身一跃，人已远在数十丈外，眨眼间化作烟尘四散在了风中。心中一恼，她双手叉腰就要动身，却突然摸着了腰带里的东西，登时急得跳脚：“哎呀，古佛的谒！别走啊，你回来！”

　　凌窈窕是突然被源源不断的热气给逼醒过来的，只是神智虽然清醒了，身体却仍动弹不得，这种情形以往并未出现过，她不禁有些焦急，暗暗地鼓足了劲想挪动手臂，却不料这一动令热意更盛，直烧得她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她运岔气了？
　　“小狐狸！”突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得她心脏猛然一缩，顷刻间，一片氤氲水汽已映入眼来。定了定神，再细看时，她发现开口之人虽只盘膝坐在几步开外，面容却严严实实地被隐在水雾里，叫人难以看清。
　　她不禁皱了皱眉：“小长老吗？”
　　“是我！小狐狸，这里不安全，你快走，我再去找你！”
　　凌窈窕心中打了个突，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盯着他隐约的身形看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靠近两步，便又听到他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伴着细微的叮当声响，他隐在水雾里的身影看起来远了些。
　　“要真没有什么事，让我看看怎么了？”祝融的闪避加深了她的怀疑，凌窈窕更加坚定地往前走，并且加快了脚步，终于在他一声叹息落下之时见着了埋头蜷坐在地的红色身影。他赤着双脚，衣服又皱又脏，手腕、脚踝和腰上还缠着几条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被分别固定在屋子的各个角落，禁锢得他只能在方圆几步的范围里走动。
　　鼻子一酸，凌窈窕才伸手要搭上他的肩膀，却听到他无奈的解释：“小狐狸，我没有危险的，就是不愿意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走吧，我脱身后定去找你，决不食言！”
　　凌窈窕红着眼眶，冲过去便用力拉扯他的后领，可费了半天力气也无法逼他抬头，只好转而赌气地去拉扯铁链。环扣相撞的冰冷声响顿时不绝于耳，她的声音也不遑多让地冷硬万分：“是我欠你的，我便该还，只是我如今也落入朝不保夕的境地，拖得久了恐怕还不起，不如趁着今日救了你出去，哪怕因此赔上了性命，你我也算互不相欠了！”
　　祝融顿了顿，自两臂间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小狐狸，你别这样！”
　　凌窈窕仍是扯那铁链，却怎么也扯不开，又见他始终不肯抬头，又气又急，一股热气瞬间自胸腹冲上了喉口。难受的感觉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手来，张开嘴，她吐出一口血，再抬眼时已不见了人，不禁一慌，胸口更是挤得难受。
　　“小长老！”她咳了两声，不愿就此放弃，“祝融，别躲我，你出来！”
　　但四下里一片寂静。
　　她艰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还要再喊，背后却猛然伸来一只手，扯住她的腰带便使力。她被扯得踉踉跄跄，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脑袋里尚一片空白做不出反应，那手再一使劲，她已双脚离地开始向后飞掠。
　　水雾倏然散尽，现出空旷屋子里依然埋头蜷坐的祝融，他似觉察到动静，微抬了抬头，脸上的一大片污渍便映入凌窈窕眼中。心下微痛，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一犹豫，牢房已不复见，满眼只余深不见底的黑，开始慢慢地啃噬她的意识。
　　不，不能就这样走，她若走了，小长老怎么办？
　　“摒除杂念！”
　　不，这怎么是杂念？那是条命啊！
　　“快回来！”
　　不，无论如何，她得救了人再走！
　　手脚并用，她才挣扎着要抵抗腰后的力量，一股热流又自喉口涌了出来。
　　“回来，你不能死！”
　　当然，她绝不会死，她还要救人，要救人……
　　“冥顽不灵！”拉扯她的力量未减，一根手指又倏然点在了她的后颈，一股凉意开始缓缓渗入皮肤，终于慢慢冷却了她发热的脑袋，“静下心来！”
　　情绪一个停顿，她突然便忘了前一刻在激动什么，心口的炽热也渐弱了。当身体终于不再疼痛难当，她才觉察自己正浮在温暖的水面上，舒服地随风四处漂着。不知漂了多久，水依然温软，风也轻柔万分，她好像要睡着了，却每每在沉入梦乡前被惊醒，仿佛有根神经被什么事由扯着不肯放松。睁不开眼，她便挣扎着集中起注意力来想了想，猛然间，关于祝融和牢笼的记忆又全数撞入脑海里来。
　　“小长老……”她不禁低声喃喃，自觉愧疚万分，胸中一股热气再度涌起。
　　“别胡思乱想！”有人低声喝道，指点在她颈上的手指用力一压，按着脊梁缓缓而下，最终停在腰后与另一只手会合。便有另一股凉意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脑袋空空，终于不再觉得胸口沉重，于是深深一个吐纳，欲待睁眼，意识却又逐渐模糊，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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