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

　　我对着这三张不伦不类的画像犯难，派人打听清楚后，抛开另外两张，其中一位名叫贾珩的男子引起我的注意，三天后，我将画像递给母后，笑道：“皇儿决定下嫁此人。”母后一脸欣慰，但在接过画像时，却是蹙起纤眉，“这位贾公子据闻风评不好，黛儿你当真要下嫁此人。”我开始涎脸涎皮，揉着母后的手臂，央求道：“皇儿对贾珩公子一见倾心，此生非他不嫁，就算他德行不佳，皇儿与他婚后必会时时规劝拘束，母后，你不要棒打鸳鸯，救救皇儿的命。”母后笑了，捏捏我的脸，“还没定下，也没见过面，就鸳鸯了，要死要活的。女儿家哪有你这般厚的脸皮。”我挑起眉毛，撅着嘴：“皇儿如今病入膏肓，没有贾珩公子这副绝世好药，必会命丧九泉。”母后掩住我的嘴，低斥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该改改。”我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系列固定程序期间，出降那天，举国欢庆,城中的大道上,锣鼓喧天,舜宫里张灯结彩,香雾缭绕,御席珍羞, 杯筹交错,大臣云集,吟咏祝福。我身着翟衣花钗，将手放入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好好看过的男子手里，温软的手，是彼此惟一的联系。
　　似乎是万民艳羡的对象，贾珩长相英俊潇洒，自有一段男子气魄，在他进来，默默喝完交杯酒，将要上床共享于飞之乐，我笑道：“驸马不急。”他默然看着我。我继续笑道：“驸马大概也猜到我与你成亲之意。”。
　　贾珩微笑，“珩决不干涉公主私人生活，但如今是洞房花烛夜，若珩顷刻搬出去，于公主名声不好。”“你是个聪明人。”我勾了勾嘴角，对上贾珩深邃的眼眸，“我很喜欢。”
　　婚后，日子还算惬意，贾珩从不多过问我的事，而我也就是搬了个地方，少了母妃的约束，我比之前过得更加舒畅。这天，我撑着头无聊地看着拿来解闷的杂耍，看了一会儿，见到身旁的王琼英像根柱子般死气沉沉，心情不觉糟糕，脸色也就自然而然沉了下去。那些杂耍演员察言观色，愈加小心翼翼，王琼英却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我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那群艺人刷地跪下，我淡淡道：“全给我出去。弃脂留下。”弃脂是我给王琼英取的新名字，很快，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王琼英一人神思混沌地站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偶人，看到了就生气，撵走的话也无趣，杀了又不舍得，我对于自己这番作孽的心思感到郁闷。
　　我瞪眼看向王琼英，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我再看他，那张脸如女子般肌理细腻，五官也如女子般美，该怎么在这张脸上找出缝隙，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便对王琼英道：“你过来。”他就像机器般木愣愣走到我面前，我眯起眼睛：“把衣服脱光。”王琼英此时终于微变脸色，他站立不动，我双眉一轩，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也不在乎了，那何必在乎这副残缺的皮囊。”他还是不动，只是脸色更加惨白，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想看下太监身体长什么样，以前一直不曾想到，你现在与女子这般相似，那么下面是不是也一样了。”解释完后，我看向王琼英，终于，他的唇动了动，却是说道：“公主何必这般侮辱于我，大不了一死……”我眼神微变，忙用玉如意敲了敲桌子，很快，绿云妆镜晓鬟进来拦住欲要撞柱的琼英，他脸色像搽上了一层晦暗的死气，我冷冷道：“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死岂是这般轻易，我要你好好看着，看着自己活着的每一时刻的痛苦。在你随我入宫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痛苦不是我给予你的，而是你自找的。”说完，我拂袖而去。
　　接下来几天，我将王琼英赶到外面去做些粗活，偶尔经过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跪在一边，低眉敛目，没有一丝一毫存在感。
　　“什么！”我皱眉看向晓鬟，晓鬟定了定神，答道：“那个书生今早来找过王琼英，似乎还有交好的趋势。”我咳了咳，掩饰笑意，淡淡道：“继续观察几天。”“是，公主。”
　　接下来的几天内，王琼英与书生果然越走越勤，那书生时常贿赂他人帮忙递信，我一一看遍，无非是些后悔惭愧，又酸又肉麻的词句，然后再传到王琼英手上。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不想看下去了，便派人将王琼英和书生一起抓到我面前，王琼英最近脸色好了很多，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个书生吗，一如既往的贼头贼脑，我淡淡道：“你们两人想重修旧好？”
　　这会儿那书生有些惧我，但还是率先出口道：“是，望公主成全。”短短一句话，倒像是挤出来的，“王琼英可是残缺之人。”我刚想这般说，但转眼一想，男子之间只要一方有物就好，但看了眼王琼英微显喜色的脸，我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郁躁，死脑筋，太让人讨厌。
　　于是，我注视着书生，良久，直到书生的脸煮了个通红，我才慢慢开口道：“你不愿意跟随我吗？”语气惋惜之极，刚说出口，王琼英猛地抬头看我，我朝他温和笑了笑，“大胆！”绿云斥道，王琼英低下头，神色变得怪异。
　　书生吸取了前次的教训，答道：“草民多谢公主抬爱，公主龙凤之尊，草民高攀不上。只望公主小施恩惠，成全草民。”
　　我默然片刻，再次装出一副愧疚样对着书生，叹道：“我原先的确不曾看上你，不过此次却不一样，你再好好想想，我身为公主，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可以得到你。此次也是因为后悔前次错事，所以才特地问话，希冀赔偿。不要让我失望。”说完后，我很满意地看到王琼英身子发颤，那书生也是大惊，他犹豫地看了眼王琼英，似有不忍，刚想回话，王琼英站起身，不看那书生，怪笑道：“公主，多谢你让我看清世人嘴脸。”
　　“不用客气。”我微笑。
　　书生失色，竟说不出话来，满脸羞惭，即使是动了一个念头，但也是背叛吗？王琼英掣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要阻止已来不及，这突然的变故将众人吓住。我淡淡瞥了眼泪流满面，向王琼英爬去的书生，“将他拉出去。”然后走下玉座，向王琼英走去，淡淡笑道：“你并不喜欢这书生，只是想借此逃脱。但是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是要死的话，随时随地都可以，在我面前做出这番举动，又是为何？”
　　王琼英看着我，不说话，我低下头，在他耳边笑道：“你想激怒我。想报复我。”他嘴角露出笑容。
　　我盯着他，道：“你这个愚蠢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玩宠吗？”
　　“不……咳咳，”他的嘴角流出两股鲜血，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我说，“我从来不曾要报复你，因为，你不配……”我眼神即变，他继续艰难道：“我做这一切只求不负我心……”

　　舜宫被攻克的前几天，母后以及外公手下的侍卫将我保护而出，母后对我道：“黛儿，如今你已不再是公主，我们便像常人般好好活着，安然度过余生。”
　　我乖巧应是。母后的身体在外奔波不得，况且她早年生孩子时患过虚症，不出几月，便溘然长逝，临死前千叮万嘱舅舅表哥好好保护我，我哭得险些晕过去。因为战乱，母后的葬礼也是草草举办，素来不曾见面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嫂轮番安慰，我也渐渐安心下来，外公对我甚好，于是我在母族的势力里，也算是得天独厚。但我知道，外公的好并非如此简单。一个曾经身份高贵疏远的外孙女，哪有权势来的重要？在考虑将我送往宋氏表明投降心迹时，我没有任何反对，当树凋叶落时，唯有体露金风，方能感受风中落叶的气息。
　　母后最忠心的侍卫想要带我离开，我拒绝道：“为什么要逃？我也不喜欢隐居。不适合那种安逸的生活。况且，现在才是新的开始。”我将见证一切，在这衰颓之势掀起弥天大浪，改朝换代的动乱时刻，感受历史的气运，感知天幸，这才是生命中难得的机遇，通向顶端的阶梯。他人又怎知道？
　　侍卫以母后之意企图说服，“……宫门似海，这此是以妃子的身份，公主一向养尊处优，若是过去，岂不要受尽屈折。公主曾经不是答应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希望公主再入帝王家，希望公主三思。”
　　我淡淡道：“我如今反悔了。”
　　侍卫一惊。
　　“若是答应过的事便不能反转，人生有何意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的，但每件绝对的事都可以抛下，这样命运才是掌握在我手上。”
　　看着侍卫骇然无语的表情，我淡淡道：“这是我的选择，想必母妃在世也会支持。再者我对于皇宫熟稔之极，哪里如你所说这般脆弱不堪，不用三思，我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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