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

作者: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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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阿黛


      外公派大舅舅以五千兵马护送我到宋营,我穿着一件血红宽大的华袍,化着精致完美的妆容。外公握着我的手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大舅舅提醒了一句,才无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了手,我慢慢向前方的军队走去,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眼,华北冷厉的寒风刮动袍角,风中传来硝烟与野草的气味,我知道,我并不为任何人牺牲,而是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宋氏此次夺得帝位完全是靠无耻的狡诈是过人的运气。宋修,这个出生卑微的盗匪,此刻高高在上地坐在上位,眼里闪着冷酷如蛇蝎,贪婪如豺狼的锋芒,见我一步步走来,眼睛不自主瞪大,瞬间定住——那是一个男人被女人迷惑的表现。
      我立住,跪下,道:“罪女上官黛恭请圣安,大王万岁万万岁。”
      宋修的声音柔和下来,远不似之前宣入隐隐含有的暴戾。他道:“你叫上官黛,果真是姿色不俗,来,坐到我身边来。”
      我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坐在他身侧,任他粗糙的手搂住我的腰,像是对一个娼妇般肆无忌惮地调笑,“上官黛,我还以为上官家的人都死绝了。却没想到还留下一个尤物……哈哈……”他嘴里喷出刺鼻的酒熏味,身上让人厌恶的汗臭与积年打仗的血腥味,还有他说话时粗莽自大的口吻,这一切都是原本的我所不能忍受。但现在,我噙着最为无懈可击的微笑,时不时细声细语地逢迎几句,逗引得此人愈加昏昏然。
      我想,原来我一直都没真正了解过自己,必要时,我全身上下可以没有一处是硬的。经历过这般巨变后,我将自己原有的尊贵抛弃得一干二净,像个奴才般巴结起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人。小时候与曼姐姐两人玩耍时,就算再如何亲近,我也改不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因为父皇的宠爱,所以让我有了这样的凭恃。而长大后,父皇走了,五哥登基,我在曼姐姐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的优越感,因为五哥对曼姐姐的宠爱,总不自觉让我留了一个心眼,我对自己说现在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凡事总刻意压下自己的锋芒。其实那时候我就该意识到,自己天生就是这样无耻与势力的人。
      当晚,他就迫不及待地拥我进入床帐,这个粗鲁恶心的人像狗一样舔啮着我的肌肤,毫无怜香惜玉地发泄自己的兽性,我疼得几乎痉挛,手指揪紧身下的被单,将脸转向一边。他哼哼喘着粗气,黑暗中用他如铁戟的胡须摩擦着我的肌肤,瘫软般将脸埋入我的胸口,叹息着骂道:“……真他妈要命……要命……”
      直到耳旁传来响雷般的呼噜声,我还是毫无睡意,睁着空洞的眼望着不知名的黑暗,什么也没想,又仿佛什么都想了。
      我成了宋修的爱宠,不过几日就被封做贵妃,达到了我预期的第一步。
      我抚摸着贵妃的服饰,那如水般质地优良的触感,让我回忆起了那逝去的岁月。我勾起嘲讽的笑容,这贵妃若在舜宫可不像这里随便就能封成,这些迫不及待想要过过皇帝瘾的人,哪里懂得真正的皇族是如何的,不过沐猴而冠,贻笑千载。
      “王后到。”
      我转头,看到一位长相朴实毫无特色的矮个女人走进,她穿着一身过于讲究的华贵衣服,颇有些滑稽,这位王后据说来头不小,而宋修如今的地位有多半是靠着她的。
      不过她一开口,我就否定了先前的印象,“贵妃到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我一歪头,颇为天真的笑道:“王后又有何目的?”
      她的声音竟是分明冷沉,不似女子的娇柔,“本宫过来只为一件事,就是要劝劝贵妃最好不要肖想不该想的,虞朝早已覆灭,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靠姿色取悦他人的玩宠罢了。所以,你若是乖乖做你的玩宠,那自是最好,但若轻举妄动,我,为了维护我与丈夫的尊严,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无用。”说完,不待我回应,即刻拂袖离去。
      我站在原地,回想着她适才的话,嘴角缓缓的,上扬起古怪的弧度,“靠姿色取悦他人的玩宠。”我不自觉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丫鬟紫萱担忧道:“娘娘……”我捂住肚子,回复过来道:“紫萱,你去和大王说声,今晚我身体不适,怕不能服侍大王了。”
      纷乱有力的脚步声渐近,一个低沉不失关心的声音传来,“黛儿,你怎么了?”
      我背对着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扯开虚弱的笑道:“没什么,大王军务繁忙,妾身还要劳费大王关心。”
      床沿下陷,宋修坐在边上,平日里那对锐利的眸子闪着怜惜的光,“那晚你身子不适,我没来看你,可是恼了。”话说完,他盯着我,似乎要费力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我摇摇头道,“妾身岂敢,那天王后娘娘……”我刚出口,他脸色即变,我像是没意识到,继续道:“王后娘娘好心来看望妾身,妾身因近日身子虚乏,有些怠慢,想着娘娘可能恼了,只想待身子复原便去请罪,但这身子却不如人意……”宋修脸色好转,像是打消了之前的疑虑,语气温柔了许多,他将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叹息道:“黛儿你心地一向纯善,那次也是无心之举,她身为王后,自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我给你请来了最好大夫,你最近就先好好养病。”
      我柔顺无比地点点头,又提醒道:“大王百忙中还要抽出时间看望妾身,妾身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多奢求,大王想必还有军务,切不可为妾身所耽误。”
      宋修听罢,点点头,道:“你有这般心意也是难得。我迟点再来看你罢。”说完,出去嘱咐了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然而我的身子,终不见好,还是一日日坏下去,但我却对周围的奴婢千叮咛万嘱咐道:“我身子已好很多,你们不要对大王多舌。”另一方面,我给自己化上淡雅清新的妆容,特意去拜见王后,王后含着怀疑与防备的神情接受了我的示好,却终没有彻底打消先前的敌意,我此后日日都会去王后那请安,每次的神情无一例外的恭敬,并且时常送些小心意,那日见王后似乎有些气血不足颇为畏寒的样子,我关心几句后,便派人送了宋修前日给我带来的一盒珍贵的人参。
      每当宋修来我这后,我还要撺掇他去王后那或是去处理政务,凡事总一位伏低做小,不肯表现分毫僭越之举,宋修自是大赞我的贤惠,就连那个冷静的王后也渐渐转了脸色。大抵人都是如此,经不住他人小意儿陪侍着的,看你总是诚惶诚恐,也会渐渐多些怜悯之心,甚至怪罪先前的多疑。
      此时宋修已经收复了北边的城池,建国号赵,在临时的王宫里先安顿下来。我也随之北迁到此。
      那一天,我由于连日来操劳过度,加上身子实则未痊愈,便在一次庆典上要给王后敬酒时昏过去了。在昏过去之前,我还能瞥见王后大惊与宋修愤怒震惊的表情,接着耳畔传来宋修暴戾的责备,他当场撇下王后,抱着我回去。
      我知道,这场自导自演的斗争,我赢定了。晕眩中,我听到宋修怒不可遏地喝斥跪在地上的太医,这时宋修才知道我怀孕已有三个月,因为这次晕厥,胎儿险些不保。
      这时我咳咳地适时醒来,虚弱道:“大王……”
      宋修正处于震怒中,还未听到,我又费力重复了一遍,才引来他大喜过望的反应,他几乎是扑到我床前,问道:“黛儿,你醒了。你……你感觉如何?”
      我看到他眼里的狂喜与担忧,心里竟有些复杂,真是可笑,这个年纪足以做我父亲的男人,竟然似乎真爱上我了。我摇摇头,坚强道:“没事,妾身没事。”
      “黛儿。你放心。”宋修显然听出我是在安慰他,他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用一种故作欢快天真的样子微笑道:“妾身知道,大王从来不会让妾身失望的。”
      “黛儿……”宋修似乎有些热泪盈眶了,他粗糙的大手要伸向我的脸,我突然把脸转开,由发丝掩盖住,宋修惊讶地看着我,我缓缓地,有些羞惭地道:“大王,妾身丑了,你不要看。”
      “不……”
      “大王。”我不待他说完,就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央求道,“不要看好不好。待妾身好起来,一定……一定让大王看到妾身最美的样子。”
      底下鸦雀无声,那些跪着的奴仆太医只能屏气凝神地听着我与宋修肉麻的对话。
      宋修似乎有些不豫,但还是放下手,道:“好,我不看便是。”
      我将自己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宋修似乎有些怏怏不乐地离去了,但临去前还是厉声命令奴才与太医照管好我。
      他终究是放我不下,隔三差五地来看我,询问胎儿的动静,看来宋修是十分在意这个子嗣的,虽然他早已有了五个孩儿,其中王后的孩子已经十八岁了,只比我小二岁。
      一日他突然皱起眉头,质问紫萱道:“这点的是什么香,怎么味道那么奇怪。”
      “回大王,是华南香。”
      “华南?”宋修终究是见多识广,他闻出香的不对劲,问清来历是王后所赠后便沉默了,不发一语,我顷刻注意到,隔着帐子道:“王后娘娘想必也不清楚,不过她毕竟是为妾身好的。”
      宋修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好好休息。”便起身走了。
      隔天,我身边所有的奴才都被拿去问话。第三天,王后与大王不睦的消息传出。王后与大王陷入了冷战。
      只需最后一剂猛药就够了。我默默想着,扶着扁平的肚子,生命,孩子,我闭上眼,竟然第一次有些痛恨起这所谓的命运了。
      “大王,”我对着闷闷不乐的宋修,有些忐忑道,“王后娘娘……”
      “别提她!”宋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我立刻不说话了,宋修道:“你只要好好养病就是,其余事不要操心。”
      这日,我派人将王后请来。王后刚到时,我正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听到动静,转头微微一笑,王后一愣,她语气有些不自然道:“妹妹不是病重吗?怎么就下床了。”
      我幽幽道:“听姐姐的语气,倒是希望妹妹病重了。”王后皱起眉,似乎对我的语气感到奇怪,我继续道:“我这次请姐姐来,是要嘱咐后事的。”
      王后道:“妹妹不要多想,这病还得靠养。后事也暂且莫提。”我勾起唇角,道:“姐姐误会了,妹妹是要谈姐姐的后事。”王后大惊,像是看一个精神病人般看着我,我道:“姐姐不信?”
      “妹妹大概是病糊涂了。”她道,“来人!”喊了半天,还不见人,她开始疑惧地看着我,像是现在才开始认清一部分现实。
      “人总是如此。”我视线转向外面连绵的天际,有些厌倦地道,“容易被表面的事物所迷惑而看不清事实,陶醉在自己构造出的世界里,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王后退了两步,道:“原来,你一直都没变。”
      “变?”我转过头看向她,嗤笑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变还是没变。”我站起身,向她走去,王后脸上惊疑不定,或许还掺杂着恐惧,她声线不自觉颤抖,“你为了什么,……竟可以一直假装到现在。”
      “为了什么?”我反问道,嘻嘻笑着,“当然是为了,世人眼里的欲望,为了自己。”
      我笑着,在她冷汗涔涔的眼神里,僵硬的身子前,血从我下身流出,这是一部分的罪恶,以血的形式提醒它的真实存在……

      宋修不顾大部分人的反对,忘恩负义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但至少给她留了一条性命。宋修十九岁的,在外历练的儿子宋无垢快马加鞭赶回来时,母亲早已自杀身亡了。
      那日我正是饭后在庭园里散步,由于王宫未曾建好,只好在临时前朝鲁林王府安顿下来,这一切无不是讽刺。这个曾经的鲁林王府,穷奢极欲,稍稍整顿下就大有昔日之风采,我想到那个住在这里女人——上官曼,想到一切尘封的往事,也不觉感慨连篇了。
      “你是何人?”
      一个利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头,看到一个少年将军,长相清秀,身姿潇洒,我看着,只是不说话。而这个少年将军乍看到我,竟免不了愣神,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戒备的神色,冷冷道:“是你。”也不行礼。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扬长而去。
      这个就是王后的亲子,我想到王后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情状,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但先下手为强,我很快打定了主意。
      如今的宋修在我面前,可是如鹿般温顺。我确信他是完全被我迷倒了。
      不出几月,就有王子私底下豢养死士,妄图谋反的消息传出,我也时常绵里藏针地说起王子的无礼,宋修对一直在外不怎么亲近的儿子也渐渐猜忌起来。
      我勾结朝中反对王子无垢的大臣里应外合终于逼迫宋修废除宋无垢储君地位,禁闭与幽宫。我仍然不甘心,但在我却不好破坏一贯维持的形象,只好贿赂宋修身边太监唆使宋修铲草除根以绝后患,又伪造证据证明宋无垢在禁闭中仍不安分,“王子心怀怨恨,对王后之死耿耿于怀,大王虽顾念骨肉之情,但王子却丧心病狂,妄图篡位……”“大王三思为是,王子如今执迷不悟,在幽宫时常醉后大骂……”
      “他骂些什么!”
      “奴才不敢说?”
      “说!”
      “大王色令智昏,老而不死……”
      “他怎敢!”宋修当场暴怒,一个虚荣之极拥有无上权力的人老去时,越是放不开权力,越是贪图美色,越时猜忌他人,越是反复无常。宋无垢不如宋修,至少不如他残忍好色,不如他野蛮自私,不过就是输在太过年轻而已。若是他有了宋修的历练与年龄,大概就不会那么容易打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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