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画金枝

作者: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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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唐多令



      短短片刻,绵愉未多作惊讶,扫过薛云笙一眼后,复又转移视线向内望去,此刻雅善满脸惊讶,可在转瞬间,又恢复了笑容。她上前两步,依旧是甜美的声音:“哥哥,你怎么跑来了?”

      绵愉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两条粗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两眼盯着她,沉声道:“快些把衣服还给人家,别害了人。”

      雅善低头看看自己,才猛然想起那小太监还在御花园!

      “云笙哥哥,我要先走了!”

      她虽强要了小太监的衣裳,但也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大家将会有什么后果,因而她原本只是打算听他说一场戏,谁料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若不是她哥哥前来提醒她,只怕真要害了人。

      于是她匆匆忙忙向薛云笙打了招呼,朝外奔去,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在慌乱之下,竟当着惠郡王的面喊了薛云笙“哥哥”。

      绵愉听到后自然是一阵惊讶,随后心头浮上十分复杂的情绪,他喜怒不辨地审视了薛云笙一番,而薛云笙忽然低下了头,这让绵愉心中更加疑惑,疑惑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

      “刚才……你和公主在屋里做什么?”绵愉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却令人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薛云笙愣了一下,冷静答道:“回王爷,小民方才正为公主说戏,忽然公主想要喝茶,小民正要外出打水泡茶,不想差点儿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绵愉看到他手中确实提着茶壶,倒也没再怀疑,但说:“公主不谙世事,自小就是这样任性,可我相信你该是见惯世面之人,为人处事也甚为谨慎,也许她现在只是一时兴起,过段时候,也就转顾别的什么好玩新鲜事儿了,别对她太认真。”

      薛云笙岂会听不出这话中深意,他是希望自己不要与公主过于亲近。而他自然也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可有些情感一旦萌生,就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民知道。”最终,他只简单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绵愉没再与他多说别的,便离开了。

      他离开漱芳斋时,遇上了方才的小太监,他行色匆匆,但衣装已十分整齐,想来雅善已将衣衫还给了他。

      但这依然无法令他消除心头的愁绪。

      这些年,他的心境就像不断加固的玄铁,越来越沉重。

      御花园内亭台/独立、奇石罗布,每到一处,总有太湖石叠成的山,山间蹊径纵横,处处有老槐、楸树、银杏和青桐,正是绿叶盎然、满目青翠的时候。

      澄瑞亭下一方矩形长池,水面波平如镜,倒映着仲春时节迷迷蒙蒙的天空云影。他立于石桥南堍,看着水中倒影,忽然吹起一阵暖暖的春风,随风飘来淡淡的馨香,他抬头一望,亭边一带尚有一树杏花肆意怒放,风起时,花落如香雪,轻柔地拂过他脸颊,杏花雨里,他仿佛看到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公主,您快随奴才回去见嬷嬷吧!”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追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着和她一样的黑黑长长的大辫子,头上没有任何饰物。

      小女孩穿着浅绿色的旗装正朝他跑来,笑声琅琅,她挥动手臂,却只顾着前方的人而忽视了脚下的踏步,眼看就要跌倒,绵愉一记蹬腿飞步,牢牢接住了她。

      她身后的女孩同时惊呼,冲上前察看情况,又在见到惠郡王时,朝他低头欠身:“奴才给惠郡王请安。”

      雅善浑然不顾自己的冒失,她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身,脑袋一仰,笑道:“哥哥,原来你还没走啊。”。

      绵愉轻轻放开她,点了点头:“正要回去。”

      雅善似乎有些失望地说:“哦,哥哥在宫外有了宅子,总要回去的。”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与哭颜以外的神情,他心头忽然一喜,她这是在因他的离开而不舍吗?

      “听说宫外有许多好玩儿的,哥哥以后进宫的时候可以跟我多说一些吗?”忽而,她又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绵愉自然愉悦地答应了她。

      “哥哥,你的宅子离六必居远吗?”

      绵愉想了想,摇头:“不远。”

      她又十分开心地笑了,凑近他,拉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摇晃,像是在轻声央求什么:“我许久没有吃到六必居酱园的小菜了,尤其想念白糖蒜的味道,哥哥……”

      六必居酱园是京师知名的老字号,早在明朝时就已开业,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它的酱菜,自圣祖皇帝时便被选作御品,一直深受后宫妃嫔的称赞,雅善尤其喜爱吃六必居的白糖蒜。

      然而,本朝道光皇帝登基后,崇尚节俭,后宫的开支亦有缩减,虽然没有停止六必居的货源送入宫廷,但菜品已不如从前那般丰盛,更是不常见白糖蒜了。

      绵愉知她向来嘴馋,早想到了这一层,于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不过额娘说你总行踪不定,我又不放心托人交给你,进了宫要怎么给你呢?”

      雅善知道这是她和哥哥之间的秘密,“偷运”宫外食物进宫决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过她也没有过多担心,因为她总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避人耳目。

      “哥哥,你过来些,我讲给你听。”她望了身后的梅妞儿一眼,又朝绵愉招招小手,绵愉饶有兴致地顺势微微倾身,把耳朵侧向她,她垫了垫脚,附耳与他小声地说:“这几日皇太后让人教我学规矩,学规矩的时候会有一个时辰歇息,嬷嬷可能会偷偷打个盹儿,我就趁那时候偷跑出来,这亭子平日进出人不多,明儿个午时咱们在这儿见面,好吗?”

      绵愉抿嘴一笑,这丫头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其实额娘早已洞悉她的一举一动,不过她既然今日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想必还没叫皇太后与教习嬷嬷发觉。

      他没有告诉她额娘已察觉她的小动作,而与她定下了约定。

      *

      第二天午时,他按照约定,在上书房结束半天的读书后,前往澄瑞亭赴约。他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如此期待一件事了,可又害怕这种期待,他怕自己陷得太深,走不出来。

      但这种期望可以满足他一时的愉悦,他愿意坚守着这份没有结果的希冀。

      澄瑞亭的石雕栏板前,她倚靠着娇小的身躯,探出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池面,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今日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缎袍,远远望去,像一团鲜艳的绒花,格外醒目。

      他的脚步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听到“橐橐”的靴声,她飞快地扭过头,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哥哥!”

      她的笑颜令他心情更加明亮。

      “某人似乎等得不耐烦,在背后数落我呢。”他故意拿她方才百无聊赖对着池面自言自语来与她开玩笑。

      雅善却嗔怪:“我才不做这种小人行径!我只是……”

      他微微一愣,盯着她娇嫩的脸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雅善分明只有十一二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塔拉温珠子,在所多人眼里,全然是个情窦未开的女娃娃,可方才那一声娇嗔,竟令他感到有一丝女人味儿。不同于额娘的温柔,也不像福晋的娇媚,像是浑然天成、小女孩独属的天真羞涩。

      她没有施粉黛,也没有涂香粉,却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望着她微红的脸蛋,胸口猛地一缩,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了。

      “哥哥,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他的异样,但不知道这异样是为何。她上前一步,他猛然惊醒,定了定神,一面从身后拿出纸袋,一面温存地打量着她说:“白糖蒜,我带来了,怕被人发现,所以一次带得不多。”

      她眼前忽然一亮,几乎从他手里抢夺似的,打开纸袋一看,果真是她念了许久的白糖蒜,再尝味道,也确实是老字号六必居的味道!

      虽然早有约定,但这小小的满足感依旧像是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惊喜,而他最愿意看到她因惊喜而笑容满面的模样。

      在她品尝白糖蒜的时候,他站在边上静静端看,心想着:如果她一直这样,不会长大就好了。

      在他出神之际,她已将一整袋白糖蒜吃完了,说话间,满嘴的蒜味,他适时从腰间的绶带中取出两片薄荷叶,亦庄亦谐地说:“满嘴的蒜味儿,真被熏死了。”

      雅善撇撇嘴,不以为意地笑着接过薄荷叶,说:“哥哥跟小狐狸一个样儿,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不曾尝过,不明白这其中的滋味!”

      绵愉自小时候吃过一次加有蒜茸的菜品导致全身发红后,便没再吃过蒜,所以白糖蒜的美味他自是无法理解的。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

      “当然!哥哥跟我讲的故事我都记得!”她不爱读正儿八经的经书史书,倒是爱听各种小说传奇,绵愉曾给她说过不少故事,最新奇的莫过于洋人传教士带来的那些寓言故事,其中有一则《狐狸与葡萄》,狐狸因够不到藤上成熟的葡萄而说葡萄酸,她一听便能学以致用了。

      “哥哥,你再跟我说说宫外的事情吧。”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很多……”她扳起自己的手指一一罗列:“宫外的酒店茶肆真的有三教九流的人吗?他们长什么样儿?宫外到了夜里也要宵禁吗?平时白天他们又做些什么?宫外也有大戏楼吗?有多少名角儿?他们年纪大吗?六必居的白糖蒜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如此好吃?……”

      起初他听得兴致颇浓,可后来的问题越来越没谱,令人无可奈何,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要我如何回答?”

      “哦哦,我慢慢问,你慢慢回答。”

      “等你问完,我再慢慢回答,恐怕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你就不怕她们来找你了?”他好笑地看着她。

      “那你先告诉我,六必居的白糖蒜是怎么做出来的?”她突然凑近他,态度极为认真。

      “我又没有亲眼看到制作过程,再说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岂会叫人知道其中的秘诀,这样不是人人都能经营一家六必居?”

      雅善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一时竟无言以对。

      绵愉拍拍她的脑袋,说:“不到半个时辰了,快回去吧,别让皇太后揪住你的小辫子。”

      这时她没有立刻应他,而是独自呢喃了一句:“宫里已经不好玩儿了。”

      绵愉微微一惊,是什么让她起了这样的心思?是听说了太多宫外的新鲜事?还是宫里再没她留恋的事物?

      他看着她,想说她总有一天是可以出宫的,可他并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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