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有些事物天生便符合美的定义。

　　或者说，它的存在本身就呈现着无可挑剔的美学原则。不得不赞叹，无法不崇敬。

　　虽然明知道这位殿下的心性冷酷恶劣，甚至于残忍诡谲，但就外表而言，她实在无愧于“玫瑰骑士”的别称——能够忽视她碾压性般强大而着眼于她长相的人不多，但无一不会被那如星辰般光辉璀璨的颜貌所折服——而当无可匹敌的强大与难以企及的美貌合二为一，她甚至还有深得可怕的城府与永远捉摸不透的心思，所向无敌已经算命运给予的最末级待遇。

　　瑞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已经彻底沉淀下来。

　　短暂的意乱神迷并没有叫她觉得慌张后怕，反而因为触及到她从未关注过的领域中的漏洞，让她对于控制自己的本能有了更高一层的想法。

　　她以前从未有该方面的困扰。

　　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就要求她将一切都量化，生命、资源、筹码，所有的事物都能以数据的形式为她所用，研究所也骄傲于他们所培养的指挥官拥有绝对的理智。但这样做并不是灭绝人性趋向无情，而是相较于没必要的动摇，理性能让利益得到最大化的体现。

　　瑞安已经习惯于在欲求方面的过分淡薄，她没有由衷想得到的，也没有生理的需要，相较于那些信誓旦旦她在出生时就被人为编辑去掉相关基因的同僚，她连对此嗤之以鼻都懒，而只有在直面某些真实降临的事物时，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并不是她没有，而是她没有遇到能叫她产生欲求的事物。

　　如果她对于卡洛琳殿下来说确实不同的话，那么殿下对她同样是有某种奇特吸引力的。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无伤大雅的时候保持欣赏赞叹可以，然而在彼此的身份立场有着明显冲突的前提下，她并不会放任这种吸引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瑞安收起自己零碎的思绪，走到医疗组负责整合最终数据的负责人身后。

　　包得严严实实的研究员正纠结在海量的数据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物，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回头，看到她，不知为何出现瞬间的震惊，短暂的恍然大悟之后眼神中又出现了迷惘，似乎又陷入某种更难叫人理解的问题中。

　　一刹那间眼神变换过的情绪简直复杂到叫人无法辨别。

　　瑞安进来的时候也被严格消毒过，换了衣服，但并没有包得那么严实，活动也更加自如。她没等着人解释自己奇异的表现，因为她自己就看得懂那些复杂的数据。

　　视线投向正自行综合演算的显示屏，不断跳动变换的数据流跟表格的数量实在太庞大，饶是她都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异常数据在哪里、代表了什么。

　　她的眼睛里也出现了异样的眼光。

　　“这个峰值是怎么回事？”瑞安扭头看整理数据的同僚，“明明是深度昏迷状态……用‘深海药剂’了吧，剂量应该不会错啊，西蒙都已经把她身体受药的限度告诉你们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于喃喃自语了，她不相信自己的同僚会搞错用药的剂量，这些都是研究所顶尖的成员，绝对是抓准了最精确的临界值把人放得倒到不能再倒了，也就是说，卡洛琳殿下此刻确实是出于精神封闭深度昏迷的状态，那为什么在平稳正常的数据流里会突然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峰值？

　　在那瞬间，她无论是信息素还是精神力，甚至是身体各处的肌肉无意识的运动，都出现了一定数值的上升趋势。在峰值过后虽然有回落，但总体仍然比先前要高。

　　会影响到最终测评吗？瑞安在短暂的思索后，觉得这种可能还比较大。很容易造成研究所对这个哨兵的评估失误。

　　“你进来之后发生的改变。”那位研究员终于忍不住插嘴，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某种狂热与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西蒙说，你能进入殿下的精神图景，你们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奇异的关系——数据是不会骗人的，这说明即使她的身体并不为意志所控制，她的身体也会对你的靠近产生独特的反应！”

　　好几个研究员都忍不住凑过来。而越说越兴奋，他都控制不住搓了搓手：“瑞安，你介意一起做个检查吗？”

　　瑞安瞥了他一眼，对此完全无感：“我不介意，如果你的申请能叫上面予以通过的话。”

　　这也就是该同僚以及旁人露出遗憾神情的原因：“想要叫你配合，白塔的程序多得能砸死人……”

　　瑞安仍旧紧盯显示屏：“快整合这些数据，告诉我准确的变化范围。”

　　她心里其实有点认可这个同僚的猜测，自己的存在确实会给殿下造成影响……但又着实想不出来，怎样一种可能，会让这种影响顽固地绕过深海药剂，从而显露出一点端倪。

　　瑞安实在想不出来答案，从见到这位殿下起，恐怖的谜团就已经侵占了她大脑中好一部分空间，于是她越来越好奇为了解释这些疑惑，导师会给她怎样的答案了。

　　*

　　西蒙在听完瑞安的描述之后，有很长时间都陷入一种难言的纠结之中。

　　瑞安有事要忙，并不理会他变幻莫测的表情以及这种表情背后所指代的内容，转身走了。

　　海伦倒是有些好奇，她总觉得西蒙像是隐约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她很有耐性地留在原地等待西蒙给予她解答。

　　“你别跟我说话！”西蒙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我脑袋里现在想的东西别提说出口了，就是光想想我都觉得自己是神经病。”

　　他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所以我一定是走进误区了……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我得抛弃自己身为哨兵这个意识，从哨向群体之外的角度去思考，毕竟指挥是普通人——我得从普通人的角度再去思索这个问题……”

　　他缩到墙边开始苦思冥想，一副全然不理会外界动静的架势。

　　海伦：“？？？”

　　她很暴躁，极度暴躁，浓烈的被强行压抑的憋屈一瞬间爆发出来，让她几乎怒发冲冠，别人那不敢惹，这货还惹不起？

　　感受到强烈威胁的西蒙倏地抬头，有些惊恐地看着即将失去理智的同僚，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连忙高声叫道：“我有个很奇妙的想法！”

　　海伦目光几度闪烁，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下暴动的信息素：“说！”

　　“说出来你肯定要笑……我自己想着都觉得匪夷所思。”西蒙苦笑道，“那位殿下与大人俩有猫腻，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虽然我接触得比你要多一点，但实际上我也所知甚少，我只能凭自己的猜测来解释这种情况……为什么就大人能够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为什么就她能唤醒她？为什么就她是不同的？”

　　“首席哨兵与一个普通人互相之间存在影响的状况，如同天方夜谭，但要是大人……不是普通人呢？”

　　海伦翻白眼，她都有点想揍西蒙一顿了：“这不是废话么！指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一点不是‘普通人’了？你敢说不是！”

　　“不是这种意思，”西蒙表情无奈，就知道会被笑，“你知道帝国那位殿下有一架专属机甲的吧？帝国四大国宝机甲——别告诉我不知道。”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那架机甲叫什么？”

　　海伦愣了愣，但还是回答了他：“‘歌者’。”

　　“对，这个名字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至少本来我一点都没想到它还会有什么意蕴……”西蒙叹气，“但我联系到现在的事，就越想越不对了。”

　　“我比你知道的多一点，至少你只知道卡洛琳殿下的机甲叫‘歌者’，而我不但知道这机甲的构成，还知道它的来源！”

　　海伦想了想，果断放弃思索，瞪眼：“你还卖什么关子？快把话说完！”

　　“那台机甲的研制者是研究所，联邦的研究所。”西蒙耸了耸肩，“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而且研究所并未将此设置为机密，所以我透露给你并不算泄密。我看到过那台机甲的原设研究档案，当然，研究所并没有将那个计划完成，所以也没有正式命名——据说，当年是殿下的母亲从研究所带走了半成品，她不知道从哪得到的研究势力将其补全了，并且给它取名为‘歌者’，赠送给了自己的孩子。”

　　西蒙眯着眼：“你不觉得里面的猫腻很多吗？别的不说，就‘歌者’这个名字……只有哨向之间百分百契合的灵魂伴侣能称呼为‘歌者’，为什么要将那台机甲命名‘歌者’……”

　　海伦已经彻底混乱了。她仿佛已经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但又实在没法讲其准确抓出来。

　　西蒙似哭非哭：“问题就在这里，我怎么想都觉得，大人就是殿下的‘歌者’，不然不足以解释所有的迷惑，但一切假设全部崩溃在最初的事实上，大人就是个普通人，她并不是向导——所以这是驳论！是伪命题！”

　　两人面面相觑。

　　瑞安跟军部的人完成交接后，就带着少量研究所的同僚与检查报告离开。

　　将荒野的事物全部抛下，包括某位殿下——看到专门的人接手她之后，她几乎是自肺腑地发出无声的喟叹，感受到肩部陡然减轻的重量。

　　她再次观摩了一下报告，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解释异常数值的原因。研究所本来就是专注于个性的所在，对于任何有价值的个体上的异常都会严加研究，但是拥有那般深厚的底蕴，那般海量的个例，还是会遇到无法解释的事物。可见这个世界是何等奇妙，人类这个物种是何等特殊，几代的研究完全无法穷尽所有的未知。

　　还是说，就因为对方是“首席哨兵”？——带上“首席”这定位，便意味着绝对的特殊？

　　联邦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出现过首席哨兵了，准确意义上，还不止这一代，毕竟，在联邦立国以来，除了辉煌之光席卷一整个时代的军神阿基奴尔阁下，也就只出现了另一位首席，他还牺牲得比较早，研究所中也无对于“首席”足够的研究来支撑对这个群体的判断。

　　在回研究所的路上，瑞安一直在思索一些事。

　　白塔宠爱着她，研究所全力支持她，她在其中肆无忌惮、横行无阻。她想做什么都能做到，她想得到什么都能得到……但这仅限于她所知的。

　　研究所多年的底蕴是何等庞大深厚的界限，她至今没法穷尽。也就是说，在她认知之外，还存在很多东西，藏得很深、瞒得很紧，最重要的是，不为她所知。

　　导师在她求解时拒绝即时为她解惑，就足够显现出问题了。

　　‘权力……’她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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