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一藤春

作者:白夜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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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春天


      对于中臣的这番纠结,幸村自然是毫不知情的。就算是隐隐看出了这段时间她的异样,他也不暇深思。因为,他早已陷入了更深的纠结之中。

      由于中臣的病情已经无法再用药物控制,而手术的实验和准备工作也已完成,中臣的手术安排,也就这么被排上了日程表。

      虽说是成功率极大的新型手术,之前幸村的术后反应也没多大问题,但到底中臣的情况比之前者要棘手的多。如果不是她本人的坚持,院方是绝不敢冒险的。

      要知道,这一位可是中臣氏唯一的继承人。万一有个好歹,那么整个日本的神道界——不,说不定连整个世界的贵族界,都会有一场不小的震动。

      想一想十二年前金井家的下场,再看一看上了年纪的中臣宗主更为阴沉的脸色,所有的医护人员每天出门前都要向天御中主神祈祷一番才敢来上班。

      当然,这些都不是让幸村纠结的主因。能让他犹豫不决的,目前也只有一件事——到底应该在手术前还是手术后表白呢?

      手术前是个好机会,可以趁着人心理脆弱的大好时机一举攻入,贴心的安慰以及温暖的鼓励是打开城门的不二良策。想当初,他不也是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被藤月不经意地攻占了心房吗?

      但是……

      他犹豫着皱了皱眉——就算他再怎么厚脸皮,对着藤月那张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和再正常不过的作息,也说不出任何安慰鼓励的话吧!

      那么,手术后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醒来后看到的第一张脸,应该很能勾起人的雏鸟情节。还有相伴一起复健什么的,互相支持鼓励然后日久生情这种桥段,似乎是妈妈和妹妹常看的电视剧中最有爱的设定了!

      还是但是……

      他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先不提藤原小姐是否会放行,但就藤月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而言,这个方案似乎也不太现实。

      所谓“见缝插针”,前提也要是对方有缝。而中臣天钿姬的神经,早八百年前就是一坚硬无比的金刚石……不,应该是碳60了!

      想到这儿,他的表情越发忧郁起来,顿时便惹来了门口前来探望的女生们努力压抑着的惊呼。他兴致缺缺地抬头扫了一眼她们发红的激动脸庞,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无力起来。

      唉——虽说他喜欢的就是藤月她从不像其他少女那般肤浅的理智淡定,但这却无疑又给他坎坷的情路上添了一个不小的困难。

      于是,在手术来临前的这段时间——包括每日和中臣例行的早茶,幸村就这么一直保持着纠结的心情,也因此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中臣同样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眼神。

      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喂,柳哥哥吗,第一手情报要不要?”

      “哦?关于幸村的?”

      “没错!”

      “幸村和天钿姬的照片。”

      “成交!果然还是柳哥哥你最懂我的心。”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一手交货一手交照片。”

      “没问题!啊,对了!你顺便帮我把下的注改一改,我赌另一方!”

      “哦?那一个可没人压,你还知道了什么?”

      “嘻嘻,天机不可泄露~”

      ……

      时间永远都是相对论,快慢的定义因时因地、因人因境,总是各有千秋。就在幸村永远无法理顺的纠结和中臣若有所得的思索中,手术的日子,眨眼便至眼前。

      坐在熟悉的病房内,看着藤原细心地将中臣那一头如瀑青丝一缕缕挽起,幸村才猛然惊觉——时光果然从不待人!

      穿着手术服、戴着手术帽的中臣,没了三千柔丝的映衬,大大方方地将整张完美精致的脸型露了出来。依然是淡然若水的气质,依然是纤细雅致的五官,依然是那一双令众生黯淡的透彻黑眸,可幸村还是敏感地发觉,今日的她,比起往日,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

      藤原沉默地领着更衣的一干侍女退下,将安静的室内留给即将进手术室的中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留给中臣和幸村。

      角落的香炉内只留一炉冷透了的沉香屑,使得往日被刻意压下的那股紫藤暗香越发清晰起来。

      “圣。”

      中臣低低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藤月?”

      幸村也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打量着半卧于床上的她。

      中臣却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记得我第一次去你病房的时候,曾经讲了一个童话。当时,你说——童话,便是小时候母亲每晚哄我入睡时讲的故事。可是……我的母亲,永远不可能哄我入睡。”

      幸村的目光一黯。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中臣一瞬的沉默,还有室内气氛的凝滞,他当时不知,如今想来,却是字字锥心。

      “我从小到大,只被人哄过一次。”

      中臣的声音仍然在室内独自诉说着,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是三岁的时候,我去英国学舞,与黛芙妮和爱丽丝住在一起。晚上入睡前,黛芙妮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幸村蓦地抬头,想起了那副《高塔上的公主》和中臣那个故事中长发公主间的相似之处——

      那是华丽、孤独、虚伪又无可奈何的妥协,对环境妥协,也是对自己。

      前者,画的是德·洛林勋爵小姐的心境;后者,影射的则是中臣天钿姬的经历。

      只不过,前者何其有幸,爱上了守塔的巨龙,高塔生活便也不再那么无奈;而后者,委实难言对错,却是做了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生于世家,本就有这诸多无奈。要想活下去,便要足够聪明,懂得理智地看清自身和周边;而要想活得好,便也要足够不聪明,按下不甘的挣扎,忽视不该的奢望,难得糊涂地安度此生。

      如此看来——幸村握紧了放于背后的左手,忍住了胸口一阵阵涌上的酸涩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空洞——如此看来,中臣于感情上的迟钝和天然,果真是她最好的保护。

      中臣却全然不知此刻幸村心中的翻腾和挣扎,继续说道:

      “那一日,你问我后来如何,我回答你没了,其实是我此生第一次说谎。”

      幸村诧异地抬眼望去,只见她习惯性地想拢一拢头发,却忘了已全被梳起而尴尬地放下手。

      “当年黛芙妮讲的故事,还有后文。”

      中臣的目光望向邈远的蔚蓝青空,目光柔和悠长,带着淡淡的怀念,继续着那个未完的童话,

      “婉拒了王子的少女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漫不经心地遗忘了这一支插曲,就像遗忘了窗前紫藤掉落的一片枯叶。”

      “谁知,有一日,一个倒霉的探险家途经此地,惹怒了巫师,被他关在了这片禁地里的另一座高塔上。那座塔与少女的高塔毗邻而居,近得都能在窗台上听到彼此的说话声。”

      “过惯了孤独生活的少女并未有任何特殊反应,多年养成的清冷性情令她仍过着自己平淡安稳的日子,对隔壁的高塔甚至连一个感兴趣的眼神也不留。”

      “但是,冒险家却不同,他的血液中天生就带着探索未知和征服挑战的热情。被囚禁在高塔上却被巫师疼爱备至的美丽少女,对于无聊至极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挑战。”

      “第一日,他假装亲切地向她询问她的经历,少女无动于衷地独自看书;第二日,他自认真诚地向她表达同情,少女自顾自悠闲地泡茶浇花;第三日,他绘声绘色地向她讲述冒险的经历,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琴,仍是不理不睬……”

      “呵呵……”

      听到这里,幸村不由自嘲地一笑。回想起曾经对待她的想法,想来最初的自己在中臣的眼中,也不过是这样的角色吧!

      中臣望了一眼幸村,而后又飞快地别过眼去。顿了顿,她又接着说:

      “日复一日,冒险家温和风趣的谈吐和不畏险阻的坚毅终于打动了少女。当了十八年笼中鸟的她第一次那么欣羡起一个风餐露宿的冒险家的生活。他见过壮丽河山和如画美景,他经历过携友驰骋江湖的热血青春,他有过遍观天下的美丽梦想。只是现在,他只是和她相邻高塔上的一个囚徒。”

      “不知不觉,少女有时也会向冒险家倾诉自己的故事和心事。从未谋面的生身父母,巫师严厉的疼爱,十八年死水般的生活,对于爱情的不信任……这些以往积压在她心中的沉重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冒险家居然成了少女唯一的朋友。虽然理智地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去过和他一样的生活,但她仍然真诚地希望挚友能够重获自由。终于,有一天,她剪下了自己留了十八年的长发,然后送给了冒险家。”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停下,又望了眼幸村。但幸村却浑然不觉,仍沉浸在莫名熟悉故事情节中,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

      “你觉得少女是不是很傻?”

      中臣略一挑眉,问向幸村。然而不待他回答,她便又接着讲下去了:

      “冒险家顺着长发做成的绳子爬下了高塔,又恢复了自由。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少女的高塔下,认真地向她请求一个许诺。”

      “不是巫师给少女的珍奇秘宝,长久的相处使得冒险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少女;也不是少女的心——他知道淡漠的她早就没有了这个美好柔软的弱点;更不是少女和他一起离开,他们彼此都清楚少女是永远不可能丢下巫师的。他向她那样真挚地请求的只有一件东西——离少女床头最近的那一串紫藤。”

      “少女迷惑不解地问他:‘你明知从前我婉拒那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天真王子时,正是随手丢了一串紫藤敷衍他。我待你并非如对他般轻视,自认你也不会像他那般肤浅地爱上我,可为何今日离别,也许后会无期,你却也向我请求同一样东西?’”

      中臣一顿,望了眼幸村变幻莫测的神色,抿了抿唇,仍是说了下去:

      “冒险家回答她:‘我所求的,却不是你的一枝春藤,而是你的一藤春天。我从不奢求你能与我相爱相守,但求我能与你相知相念!’”

      话未说完,幸村一震,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中臣,脑中闪过千头万绪,却怎么也抓不住重点——她发觉了自己对她的心思?她的故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否隐含深意?还有她那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枝春藤,只是惊鸿一瞥的短暂邂逅,刹那的心动却不代表携手与共;一藤春天,却是永远牵挂于心的惦念,知交此别纵使天涯海角,依然能够遥遥相视一笑。

      然而,中臣的神色却还是那样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端臾。她只是望着床头那瓶冉冉盛放的紫藤花,淡定地说完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最后,少女果真剪下了离自己床头最近的紫藤,珍重地送给冒险家。临行前,她同样吟了一首诗——”

      深吸一口气,清淡明澈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唇齿反复咀嚼过一般,带着意味悠长的风声木香:

      “鸿鹄志高远,古藤寂寞生。飞鸟无定足,草木千年困。二者本无交,一朝凤栖梧。鸿鹄终涅槃,古藤自迎风。若肯待春归,赠君一藤春。”

      我们是傲然独立、永无交集的两个世界的人,却正是因为这彼此独立的姿态,才不会让对方成为可羡又可悲的附属。

      梧桐如果没有遇见凤凰,便永远只是一棵寂寞的古木;凤凰如果没有遇见梧桐,便永远只是一只疲倦的飞鸟。

      飞鸟寻找着一处能安心休息的归处,古木又何尝不在等待着一份点亮生命华彩的生动?

      余音袅袅,掷地有声。阳光倾泻了一地,终于映亮了那张向来淡漠苍白的脸。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再犹豫、不再迷茫、不再逃避地直直对上了幸村难以置信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幸村君,我欲赠君一藤春,君则肯待春归否?”

      仿佛酝酿了三季的花苞熬过了风霜雪雨,终于在满世春风中尽数盛放,尘世欢喜瞬间便充塞了满心满目满耳。

      想了太久的夙愿一朝得偿,还是以如此突然的方式,幸村的大脑瞬间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谁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你所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兜兜转转,试探揣测,聪明人被绕在爱情的迷宫中遍寻无路,而糊涂人却自己找到了那一条最直接也最简单的出口。

      果然,爱情不能多想,直觉才是最好的向导。

      直到奈绪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才回过神来,眼前的病房却已不见了佳人芳踪。

      “喂喂,哥哥,你在想什么啊?叫了你那么多声都不回,还笑得那么傻,好像总是躲在你门口偷看的那群花痴诶!”

      奈绪鼓着脸,对于自家兄长大人的没出息万分不屑。

      她的身后,赫然是立海大网球部的全体正选。

      “听闻天钿姬殿下今日动手术,吾等与之相识,便也冒昧前来。”

      照例是真田拉了拉帽子,非常八股地说了开场白。

      看着除他以外的众人那一脸八卦的表情,尤其是奈绪和柳交换的那个眼神,幸村想都不用想,自是不会相信真田的这一番说辞。

      换做往日,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今日,他却完全没有了生气或是不悦的心情。

      他不发一言,抬脚便向手术室奔去。

      “喂,哥哥!你跑那么快去干吗啊?”

      身后,奈绪的声音仍然不依不饶地传来。

      他并不驻足,只是回眸微微一笑,瞬间看愣了众人:

      “我要去,等待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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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的终于,第三卷也在中臣的告白中落下了帷幕。
    最不懂爱情、也最晚发现自己的感情的中臣,居然却是最先勇敢说出口的,这不仅是因为她天然的属性令她有什么便说什么、真真切切、毫不作伪,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尽管一再否定多余的情感、潜意识里却始终渴望着被爱。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情)。”
    但是,相爱却不一定代表会爱。在爱情这条路上,中臣和幸村,都还有漫漫长途要走。
    请期待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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