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一藤春

作者:白夜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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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塔公主


      周日的晚上八点,中臣的病房。

      落地窗前的层层帷幔早已被放下,几盏紫檀木宫灯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一起点亮,将这间唐式风格的房间映照得有如一个童话。一角的白玉透雕莲鹭香炉中只余下燃尽的沉香屑,越发使得房间中的紫藤花香清晰可闻。

      紫蓝色眼眸的美丽少年优雅若王子,坐在床边的蓝色沙发上,低头打量着床上铺着的两幅油画,垂下的紫蓝色卷发遮住了面上的神色。

      整幅画面,唯缺一个公主。

      藤原拉开门,走到他旁边:

      “抱歉,幸村君,殿下还在舞室内没有出来。我们不得在此时打扰,因此只能请您再等待片刻了。”

      幸村抬起头,浅笑道: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不该在这个时间贸然前来。不过,她都病成这样了,还在舞室练舞?”

      藤原不发一言。

      这间位于医院最顶层的豪华病房,就像是从中世纪搬出的神秘古堡,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都隐藏着隐晦的秘密。

      城堡中的仆人是无法言语的木偶;守卫的巨龙挥动翅膀,露出尖利的獠牙;施下咒语的女巫躲在晦暗的窗帘后,窥视着前赴后继的勇者。

      他们都在警告着他——收起你的好奇心。

      不过,我正是为了解谜而来的。

      骄傲的王子昂起头,直直迎上缠绕着城堡的玫瑰荆棘。

      藤原无奈地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少年。他此刻虽然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年一样无害,但那双美丽眼睛中,却有着她从未见过的自信锐利。

      比起皇室、宫家、五摄家,乃至普通世家间的子弟,这个少年,似乎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王子。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口传来的拉门声却阻止了她未出口的话。

      两人一同望去,就这么看见了缓缓走来的公主。

      她的如瀑发丝拖曳在身后,比长发公主更柔韧美丽;她的皮肤因为运动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比白雪公主更莹莹可爱;她的双眸纯净幽深,比海的女儿更淡泊坚定。

      她的举手投足间凝聚着世家千年厚重的历史,优雅完美;她的如画眉目间沉淀了天地万年自然的灵秀,恬淡高贵。

      她像是从神话中走来,清高不群。

      别人都说幸村的温柔最伤人,看似随和可亲,实则凉薄疏离,将不属于自己划定圈内的人都排除在外,微笑看着她们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但其实,最伤人的应该是天钿姬的淡然,永远高高在上,理所应当地漠视了周遭的一切,谁也无法看透她的心,却偏偏让人无从指摘,因为有些距离,上天注定。

      不过,也许今天他就能发现一些,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中臣君,快来看看这两幅画。”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步伐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有条不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她走到他身边,隔着合乎礼仪的距离,并肩看向床上的画。

      两幅画正是昨天画册上的冠亚军之作,主题均是大赛指定的“窗外”。

      第一幅,画的是医院病房的窗外。冷色调的室内,刺目的白色令人无端感到心神压抑,只有窗台上一瓶绽放正盛的紫藤,插在雅致的陶土瓶中,有一种臻于纯净的生机。而窗外,暖色调的天空白云干净清新,街道上年轻的母亲牵着可爱的孩子,漾起温暖的笑容,新生的一切单纯而美好。

      非常强烈的对比,虽然笔触温柔,却让看画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了画者掩藏在浅淡表层下的苦闷与挣扎。窗内的这一切,包括那瓶本身就带着生气的花,都仿佛不顾一切地向着窗外伸展,渴求着那片自由健康的世界。

      温柔背后的热切追寻,正是这幅画的动人所在。

      平心而论,能达到如此意境与技巧,放在一批专业画家中也是毫不逊色的。奈何这次的对手实力太过强悍,那扑面而来的华丽,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着冰帝那个骚包到无语的迹部的错觉。

      这第二幅画,画的是一座古堡高塔的窗外。室内是华丽精致的巴洛克式装潢,明亮的金、红二色,细腻的繁复花纹,精美的甜点与冒着热气的红茶,连窗框上都攀援着暗绿色的玫瑰藤蔓,白色的小巧花蕾为这座高塔染上了浪漫的童话色彩。而透过打开的窗户,室外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单调的蓝灰色,连一只鸟雀都不做停留。

      与室内的奢华耀眼相比,灰蒙蒙的窗外,连阳光都稍显黯淡。可是,每一个人却都对这种生活感受不到半点向往。只能望见天空的高塔,说明与世隔绝;连鸟雀都不见踪影的窗外,说明看守森严。这座华丽的囚牢,从骨子里透露出颓败的虚伪,即使明亮的色泽也遮不住感觉上的晦暗。

      与之相比,那一方灰蓝色的天空反而显得更为可爱。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即使比不上金框闪耀,却因为真实,而明澈自然。

      看见这幅画的第一眼,谁都会觉得窗内的生活比窗外更好;但第二眼,没有人不会觉得,即使是作为一朵玫瑰,窗外因风雨而凋零了一两片花瓣的,也要美丽胜过窗内被细心呵护得完美的插花。

      用美丽的虚假来衬托灰暗的真实,这幅画的作者,绝对是一个天才。

      幸村再一次忍不住这样感叹。这一次,他倒是输得心服口服。即使单论技巧,他也及不上人家的娴熟巧妙。

      不过,这幅画,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中臣,以及那个春日午后她讲述的不算童话的童话。

      高贵的天钿姬,却过着没有亲情、友情更不用说爱情的生活,只有日复一日的清茶瓶供相伴。她每日坐在窗前寂寞倔强的身影,令他无端感到怅然。

      《高塔上的公主》,记得就是这幅画的名字吧。

      这么想着,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却发现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画角的签名上——他是今天才知道,那是希腊文“黛芙妮”的意思。

      希腊神话中,那个被太阳神狂热追求的女神,在丘比特的恶作剧下,即使面对俊美耀眼如阿波罗也避之不及,甚至不惜永远化为一棵月桂树。

      真是有意思的故事呢!

      “这幅画,怎么会在你这里?”

      果不其然,她终于开口问他。

      “当然是画的作者送我的啦。”

      他装作不在意地回答,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有一丝波动的面容。

      “她来过这里?”

      她骤然转头,眼中难得地有疑惑一闪而过。

      “是啊,冰帝的贺茂桑,今天下午的时候来的,说是刚从组委会那里取回了自己的画,顺便把我的也送来了。她和我聊了一会,我说很欣赏她的画,她居然就当场送给了我。你昨天看上去也挺喜欢的,我就顺便拿来给你看看。”

      幸村微笑着解释,全然不提他的真实用意。

      “是吗?”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中似是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贺茂桑就是中臣君提起的那位故人吗?”

      “贺茂小姐应该算是殿下的表妹。贺茂家是已故夫人的娘家。”

      一旁的藤原低声解释。

      想起柳生确实提过中臣早逝的母亲是那一代贺茂家唯一的小姐,幸村却觉得远没有这么简单。

      “贺茂小姐今日来时,不知幸村君是否透露了殿下住院的信息?”

      藤原冰冷锐利的目光扫来,语气中透着难言的警告。

      “当然没有,”

      幸村浅笑撇清,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呐~”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中臣却恍若不知,兀自以莹润的指腹,反复摸索着那个古怪签名,仿佛在透过它,回忆着什么。

      良久,他才听见她淡淡的嗓音,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她……看起来,还好吗?”

      “嗯……”

      他坏心地皱眉思索了半天,才慢悠悠回道,

      “听柳说过,似乎在冰帝过得还不错,有什么‘月姬’的称号。说起来,不愧是中臣君的表妹,气质很相像呢!”

      “那是自然,贺茂小姐虽然出生于英国,从未回过国,但她优雅的仪态可是源于血液的羁绊。”

      还不待中臣回答,藤原便抢先接口,冰山脸上是一片与荣有焉的自豪。

      “不过,她似乎有些感情上的困扰呢!”

      幸村故意在此时放出重磅炸弹。

      “诶?”

      中臣满脸错愕,呆呆地望着他,一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难道又是迹部家的小鬼!”

      藤原似乎是了解了什么内情,闻言当下就爆炸了。

      “是的哦,藤原小姐。”

      幸村笑眯眯地看着差点喷火的冰山女,想起当时贺茂与迹部两人针锋相对的幼稚对话,以及迹部像是宣示主权般的动作,觉得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你也知道,藤原小姐?”

      中臣闻言看向了藤原,面上也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为何从未有人向我提过?”

      “殿下,智当时有向您暗示过,但您完全没有发觉。”

      藤原连忙恭敬回答。

      “咦?”

      中臣无辜地眨着眼睛,眼中一片明澈的单纯。

      “殿下您还记得吗?五岁时,我对您说过,贺茂小姐近日新找到了一个玩伴。”

      “是啊,一条蓝色眼睛、个性嚣张的金毛犬。”

      “唔……那您记得,贺茂小姐与您通话时,总在不经意间提到的那喀索斯吗?”

      “记得啊,听说那是一盆极难养的水仙花。我还为此特意准备了一本水仙插花集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

      “原来那不是您故意的啊……不对,您十岁之前偶尔去英国学习时,不是也总会遇到贺茂小姐单独与迹部财阀的少爷共用下午茶的情况吗?”

      “迹部财阀?”

      “就是日本金融业的龙头迹部财阀,自二战后起家的金钱贵族。”

      “并非世家,且又是男子,我怎会留意?”

      “好吧……”

      藤原终于挫败地放弃。早知道自家殿下完全是按照古代闺秀的标准培养的,看来真的不能指望她在这类男女之事上开窍啊!

      幸村则在一边看戏看得颇为欢快,还顺便探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不过……

      他也终于忍不住暗暗扶额:原来据传早慧的天钿姬在感情方面的智商还比不上自家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啊!

      “不过,”

      在其他方面还是十分敏锐的天钿姬终于将话题引回了最初,

      “幸村君还是未说,黛芙妮究竟遇到了什么困扰。”

      “啊——”

      一提起这个,幸村又忍不住失笑了,

      “呵呵,不过是,高塔上的公主,爱上了守塔的恶龙,又不肯承认,罢了。”

      “什么?贺茂小姐还是被那个目中无人的小鬼给沦陷了!”

      藤原欲哭无泪——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从在英国看到那个暴发户家的无礼之徒起,她就猜到会有这么悲惨的一天!好不容易那个小鬼回国了,为什么贺茂家的三老爷和夫人又把贺茂小姐给带回来了呢?

      唉——想她藤原智原先是藤原家出了名的冰山才女,自从十二年前认识了那三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女孩起,真是越来越不淡定了!

      那位看上去甜美可爱如洋娃娃的库洛-里多小姐是出了名的毒舌,冷口冷心总是打击得她自尊心破灭又无可奈何;那位外表高贵优雅如英国淑女的贺茂小姐又从小认识了一个自恋的青梅竹马,让她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妈妈般操心的感觉。

      明明,她也不过是刚满十七的少女好不好!

      而好不容易,她家从小看到大的天钿姬殿下终于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二岁,美绝人寰,多才多艺,气质出尘,又因为保护严密而从不认识什么男生,可是!可是……

      为什么她会在成人礼前得了重病,不得不掩人耳目地住进医院,这才认识了这个不怀好心的小鬼。整日笑眯眯的,就会在天钿姬殿下和宗主大人面前装绅士、装纯良,其实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腹黑!

      越想越气,就在她差点维持不了那张万年面瘫脸时,中臣淡淡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其实,这也不错。”

      “什么?!”

      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她的天钿姬吗?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哦?”

      幸村也同样惊讶地望向一脸淡然的中臣,

      “我以为,公主一般都会期望着王子或是骑士的。”

      中臣看着那幅画,语气中透着认命般的通透:

      “即使真的有王子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从一座塔中换到了另一座。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爱上恶龙,就这么幸福安然地活下去。”

      幸村一愣,再一次打量起面前的画。

      确实,尽管窗外的自由真实衬得窗内的华丽格外虚假苍白,但作者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挣扎与反抗。不同于他的画中对于窗内生活毫不犹豫的厌恶,这一幅画,则带着某种随遇而安的悠然心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高塔上的公主,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高塔的。既然上天赐予了你华美的衣饰与安逸的生活,你就必须尽到应尽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到爱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黛芙妮,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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