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高嫁

作者:婉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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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嫁


      布置雅致精简的屋里靠窗榻边坐着一位女子,她容貌秀丽,眉眼如画,光洁略尖的下巴一上一下微动着,纤纤玉手正往嘴里塞瓜子,但她不吐瓜壳只不停的往嘴里塞,将那腮膀子鼓起似个包,却还是未有停手,一双杏目呆滞的望着前方,不知她想甚。

      边上丫头巧倚终是看不下去,双手放在那女子的下巴处,怜惜道:“夫人可千万别这样,快些吐出来吧,一会瓜壳钻进肚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另有几位丫头立在一旁想劝却不敢劝,都有些忧心忡忡。

      这女子是夏子卿的正妻,尚书左丞之嫡次女,唤王妍清,她终不再塞瓜子,只一言不发的将嘴里的瓜壳都尽数吐在巧倚的手掌心里,而后用绢帕拭嘴,略带愠色问:“她生的如何?”

      巧倚不语,她并不知,只端过一杯水递到主子面前,说:“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侯爷真去迎她了?”王妍清边问边似不耐烦的重推开巧倚的手,将她手中杯盏打落在地,哆嗦着身子切齿道,“竟敢合起伙来诓我,诓我府上!”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个女子进府就是她活生生的踩面牌坊,誓不两立是一定以及肯定的。

      巧倚吩咐一个丫头收拾掉地上的杯盏,一面宽慰王妍清:“听闻是皇上下的圣旨,侯爷亦是无可奈何,否则如何等到天黑才去迎,不过是谨遵皇命罢了,未必是心甘情愿的。”

      怀秋丫头也在一旁应声附和:“我方才去太太屋里取东西,看见侯爷怒气冲冲的从老爷书院里出来,脸色很是不好看,一身素衣就去迎亲了,这架式全然未将那位新进府的放在眼里。”

      这些话都不足矣安抚王妍清眼下的心酸,从她挖空心思进府,再者摆平那几个不省事的小妾就伤的她好一阵脾虚,还以为自己有了出头之日,却又来了一个女人与之平起平坐同分一羹,如何能叫她服气,况且平白无故的一道圣旨更是叫她恨,埋怨公公婆婆轻慢自己,拿她当个活死人。

      巧倚见王妍清的脸色依旧不好,便说:“只要侯爷的心在夫人身上,来多少人亦是无所畏惧的,想这几年进来多少个姬妾,还不是只拿夫人当宝贝,一个都未去别院瞧过。”

      这一句倒让王妍清稍觉安慰,她与夏子卿夫妻三年,从未见他往哪个小妾屋里钻过,再多亦是摆设,虽说她与他一开始也客气生分的紧,但好在经过她不懈努力之后也算美满和谐,如今更是知冷知热,待她越发上心,如此一想连脸色也跟着有了些血气。

      入夏丫头见势也在一旁夸赞起王妍清:“这世上哪还有比夫人更好的,侯爷未必高兴睬她,况且夫人终是先进的侯府,压她一头亦是情理。”

      “这个确实。”怀秋见王妍清的脸色越渐好起来也跟着嚼起了舌根,添油加醋道,“听说她是个商女,身份门第远不及夫人,况且她来了此处亦是无依无靠,也没娘家人撑着,想她也不敢怎样。”

      王妍清虽心里听着欢喜却不动声色,只提声吩咐:“巧倚留下,你们都退下去吧。”

      那几个丫头长松一口气,齐齐欠身退下。

      屋里瞬间一片清静,巧倚重新端了一杯茶递予王妍清手中,说:“夫人不必担忧,这日子长着呢,总能叫她明白些轻重。”

      王妍清接过茶盏轻叹一声,有气无力道:“侯府进的不易,其中算计了多少你也是知道的,枉我还作了回恶人。”小啜一口,又说,“之后又是费了多少手段才叫侯爷对我另眼相待,花了多少力气才叫那几个小妾不敢放肆,如今又得耗神了。”随即负气置茶盏在面前案上,往身后的软垫一靠,哼一声,“她若是个妾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与我一样的三媒六聘,就不好打发了。”

      巧倚不语,只低眸听着,她此刻亦是没了主意。

      “你明日去探听探听她拿了多少嫁妆,又有什么人跟着。”王妍清抬眸吩咐。

      “夫人聪慧如此,还怕一个商女,那位御前太医之女都未能强过夫人,且侯爷如今也未再提及过她,只怕是忘的干净,对这位又有何惧。”巧倚边言边将桌上收拾了,又拿银簪微挑了挑莲花灯的烛心。

      “若说我这肚子争气也就罢了,况且侯爷的心也只怕才抬出来七八分,另外那几分还在外头晃悠呢。”王妍清小嗤一声,但想起当初夺夫之事却又带起些得意,道,“也该我当侯爷夫人,她终究是不配的。”

      绑住男人才能绑住一世荣华地位,自来是横亘不变的道理,且她王妍清自以为手段超群,何必先吓住了自己。

      巧倚轻笑,往里屋去铺被褥,放下了帘子道:“夫人早些睡吧。”

      王妍清依旧在绕心思,似是自言自语,又或是在问巧倚:“不知她性子如何,若说是个一挑就火的主倒也省些心了。”

      “往后总会晓得。”巧倚边说边过来扶王妍清下榻,待她走至里屋瞧着床上两只枕头便生起个主意,快步过去拾起一个夏子卿平日里枕的,说,“走,我们去瞧侯爷。”

      “夫人......”巧倚不明所以,刚要问却又听王妍清道,“我今日就算是大闹他们新婚之夜也未必不能,这是他们夏府欠我的,只不过我一个名门大家闺秀不愿做这泼妇之举,却也要让她知道些。”言毕就径自往外头去。

      巧倚紧随其后,问:“要不要再叫上几个丫头。”

      “你我二人足矣。”王妍清示意不必,碎步只往顾昔娇的院子里去。

      顾昔娇的院子是由夏赫专门吩咐下人准备的,是个独立别院,与王妍清的院子正对一头,中间恰恰又隔着夏子卿的书房,里头陈设都由顾府之人打点,只显贵气富丽,一点不知收敛。

      院中有牡丹迎客芍药显姿,六角凉亭架于湖中用轻薄纱幔装饰,长廊每五步便是大红灯笼高照,屋门口那大红囍字更叫人瞧着痛心,幸而屋内烛火未灭,让王妍清还有几分欣慰。

      她立在屋外深吸一口气,微眨了眨杏目弄的清泪欲落,才提手轻叩屋门。

      屋内的顾昔娇与夏子卿都为之诧异,暗想是谁来叫门,只听外头悠悠传来王妍清轻柔的声音:“侯爷,是我。”

      顾昔娇的身子一怔,而即去瞧夏子卿的脸色,却见他未有一点愠恼之意,已是起身去开门。外头立着的正是他那娇弱可人的妻,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泪眼朦胧的盯着他,一副强忍着不敢委屈的形容。

      “你......”夏子卿也觉着愧对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同她言语什么。整三年,即便是爱未能深入骨髓,也都培养出了些感情。

      王妍清轻蹙秀眉,将手上的枕头交到夏子卿的手中,柔声体贴道:“我只怕侯爷不枕着这个不能入梦,故带了来。”

      夏子卿见她话音刚落就掉下一颗泪来便越发有了心疼,不自禁提手替她轻拭。

      王妍清双手紧握住夏子卿替自己拭泪的手腕,哽咽说:“今夜侯爷洞房花烛,妍清恭喜。”言毕就带着巧倚不作片刻留恋的离了顾昔娇的院子,但心里却诅咒新进门的是个永远不会下蛋的母鸡。

      夏子卿瞧着王妍清远去的背影轻叹,想起父亲大人所言所行又气上了心头,关上门未再瞧顾昔娇一眼,自顾往里屋去,丢了床榻上一只枕头在地上,而即枕着王妍清带来的那只旧枕闭目困觉。
      顾昔娇倒不怪他对自己无视,却有些发愁。

      离锦城之时,母亲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这头一夜定要将侯爷伺候好,万不能何事都未发生,定是要发生齐全才行,否则就输了头一仗。

      但她心里却不好受,到底与夏子卿是初见,况且心里对他都没个情,方才又见他与他那正妻腻腻歪歪,情深意重的就越发提不起劲,再伸长脖子往床榻那里打望一眼,更有些焦燥不安。

      玉指纤纤提起青瓷酒壶将桌上空杯倒满,暗忖无论如何也该替顾府着想,一杯下肚。

      再来也要对得起父母之托,再是一杯。

      更要忘却前尘,好生在此地安生,又是一杯。

      三杯下肚终壮起些胆,却觉着头晕眼花,踉踉跄跄的走至床榻那处,径自爬进里头,跪坐着打望夏子卿,却是一个变两个,深吸一口气,而后伸手去解他的扣子。

      夏子卿心里一惊,睁眸一瞧才知是新夫人正在拉自己的衣衫,他今夜并不想对她如何,故才装睡,却未想到她这般主动,但动作很是笨拙,哆嗦了半天也没拉开衣领一点。

      这衣裳貌似也没扣子,该先解腰带才是啊。

      顾昔娇是醉了,且被他这一瞪更是无措起来,脸色比方才越发热烫,但那玉指已放在交领处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嘴里轻声呢喃道:“穿着衣衫睡觉终是难受的,昔娇是......”话还未有说完就一头扎在夏子卿的胸口不醒人事了。

      夏子卿微蹙俊眉,而后将她推倒在里边,随意拉过一条锦被替她盖上,而他则是取过另一条盖上睡觉。

      红烛终要燃尽,屋里透进银白的月光,照在囍字上显的过于苍白。

      但,这一夜却是睡的极好。

      顾昔娇一梦到天亮,才睁开双眸就见夏子卿要起身,当下就觉着愧对家父家母,连忙伸手扯住他一只衣袖,道:“侯爷且慢些吧......”

      “怎么?”夏子卿提眉不解。

      顾昔娇紧抿了抿嘴唇,面有难色,却不得不说:“帕子......”

      夏子卿是过来人,她既是八人大轿抬进来的自然要按礼术规矩来,况且她并无招惹自己,叫她头一日就遭闲话很是不妥。

      顾昔娇抬眸望他,弱弱说:“我母亲大人说这是要紧之事。”

      夏子卿眉心起了个结,居高临下细打量起一夜未脱衣裳的顾昔娇,缄默许久才漠然道:“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的好有些负气及不甘心,叫顾昔娇心里越发没底,依旧抓着那衣袖不肯松,红着脸硬着头皮蹦出一句话:“侯爷要不要再躺下......睡......一会?”

      夏子卿自然不肯,甩掉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那方白帕,用剪子在手臂上稍弄破一点,染了些血迹在上头又扔到顾昔娇的面前,随即扬长而去。

      真真是一气呵成,轻车熟路,赶情不是头一次做?

      但顾昔娇却是长松一口气,且心里还有些小欣喜,既守了身子还交了差,岂不是皆大欢喜。

      在院子里静等的下人们见夏子卿从屋里出来便对其欠身作礼,齐齐道:“侯爷新喜。”

      夏子卿面无好色,一言不发出了院子。

      顾昔娇从娘家带来一个从小奶她长大的婆子周妈妈,另还有四位丫头,屋内只进了她们几个,另外的依旧在外头静等吩咐。

      “夫人新喜。”那五人欠身作礼对她道喜。

      顾昔娇浅笑,她此刻早已将一夜未脱的嫁衣褪去,由彩君扶着起了榻。

      周妈妈捡起榻上的白帕细瞧几眼,便是激动的热泪盈眶,笑道:“如此甚好,一会就派人往顾府报喜。”讫语又将此帕拿到外头交给一位李氏身边的婆子手上,说,“有劳拿去给太太过目。”

      院里众人又是齐声恭贺:“新夫人大喜。”

      顾昔娇净了脸便往梳妆台那里打扮。

      尔香双手捧上一件精心裁制的红色锦裙,上头金丝绣制桃之夭夭,彩蝶纷纷,一看就是件不俗之物,言:“太太吩咐过,今日要穿正红。”

      敬茶配穿正红的只有正妻,且顾昔娇是平妻,自然也穿的。

      顾昔娇白玉一般的指尖抚过那件华裳,漫不经心问:“我有件孔雀蓝的长裙可是带了来?”

      “除了新置的外,小姐平日里所穿的衣裳首饰一件不少的也都带了来,且明日就叫底下人去外头打听京城哪里裁衣裳最好,往后就去那里做。”彩君一面答言一面纤指穿棱过顾昔娇那乌黑的青丝挽起一个发髻,又示意墨茶去拿首饰来。

      昔娇是娇生的女儿家,身上装饰一概都要用珠玉点翠的精致物,否则还提不起那心情来戴。

      她往墨茶手上轻撇一眼,先拈起尔香端上来的清茶浅抿,细柔的声音中略带些沙哑,问:“我记得有套纯金镶红玛瑙的累丝金步摇,怎么端上来这些个。”

      “还不是妈妈的意思。”墨茶似有些委屈,往周婆子那里呶了一下嘴。

      “小姐这声音是怎么了,昨夜受了凉?”彩君对顾昔娇之事尤其上心,一丁点都逃不过她去,连忙拿过她手上的茶叫尔香去换温水上来。

      “昨夜多饮了几杯酒,不妨事。”顾昔娇不以为然,稍清了清嗓子后吩咐,“将这套撤下去,送到首饰铺子里点翠镶玉。”

      墨茶应诺,而即又去寻别套。

      周婆子见墨茶端着极为耀眼的首饰出来便对顾昔娇轻劝:“要我说方才那套正正好,只怕这个太亮眼了些,进了府里稍低调些也罢。”

      顾昔娇蹙眉,对镜细照,无所谓道:“我从昨日起就亮眼的不行了,只怕背底里嚼舌根的亦不是一只两只。”后抚了抚发髻,又道,“还怕再亮些?”

      “要我说还不够耀的,刺瞎了她们的眼才算好呢。”墨茶“噗嗤”一笑。

      “小姐往日就是这个脾性,周妈妈不是不知。”彩君将头饰小心插入顾昔娇发间,又说,“妈妈坐下吃杯茶吧,这头有我们收拾着呢。”

      “往日那是在自家府里,而今有一大堆人瞧着呢。”周婆子蹙眉,她只怕这位小姐太美了些。

      顾昔娇不语,只在心里笑,倒是红玉替她挑出了正理:“若是旁人认定了你是来争抢的,就怕穿一身素亦是觉着你别有居心,倒不如往日怎样,眼下怎样的爽快些。”

      “无缘无故少什么体面,况且也未做过份之事,不过就是同平日里一样打扮,怎就惹的妈妈这般小心,敢情是少喝了杯酒就禁不住这胆子打颤了。”墨茶平日里在顾府亦是张扬惯了的,又深得顾夫人真传,因此事事都觉着不可落了下风。

      其它丫头一听此言也都跟着笑起来。

      “你们这几个小蹄子,也敢来闹我的趣。”周婆子当下就拉长一张脸,多亏尔香递上来一杯茶,劝她,“妈妈少操些心吧,小姐又不是不知分寸之人。”

      顾昔娇起身往周婆子身边来,温声细语道:“活在别人眼神里终究是累,倒不如还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们一双姐妹说出来的话都怪兮兮的,也不知是哪个教书先生教的。”周婆子无可奈何,想起平日里府上那位二小姐更是歪理一大堆,偏生这位大小姐还总护着她,也时不时的嚼出两句来顶旁人的道理。

      那四个丫头早已习以为常,只抿着嘴笑周婆子少见多怪。

      突而,外头进来巧倚,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头,手里端着托盘,里头有几朵正红色的纱花,扎的特别艳丽好看,花上还有些点翠,甚是别致精巧。

      顾昔娇不晓得她是谁,只侧身打量,暗想这丫头倒生的清秀端庄,见她头戴珠钗,想来是个人物。

      巧倚欠身,笑贺:“新夫人大喜。”一面往前走近两步,缓缓道来,“大夫人叫我拿些纱花过来送及二夫人戴,还叫二夫人莫要生气,侯爷亦是怕生之人,待日子长久就好了。”但心里却暗想待长久了你就能明白这苦日子还在后头。

      “姐姐费心。”顾昔娇浅笑应下。

      彩君走前接过那些纱花,也对其欠身,说:“多谢夫人心意。”

      巧倚欠身退下,出了院子就揣踱起顾昔娇,想那女子眉目温婉,嘴角浅笑亲和,倒还真瞧不出是有心机之人,但女人善于伪装,谁晓得她骨子里怎样,但若真是一件花瓶蠢物却是好事。

      一朵纱花是小,里头却藏着一份试探之心。

      顾昔娇也不是不知人情世故,她既来示好,自己也不好傲慢,随手拈起一朵就贴在发上,比方才更添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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