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言]花与舌头

作者:几小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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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ke001]



      那天我睡过头起太晚,板上钉钉的要迟到,紧赶慢赶出门,走到半路莫名其妙的下起雨,倾盆瓢泼般声势浩大,还打了几个闷雷。传说中的冬雷阵阵啊,差点被吓尿。

      伞自然没顾上带,等到了Live House的时候我被淋了个半透,一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换成平时这时候演出前的走场都过半,调音师居然还没到位,估计早到的乐队要开骂了。我心里火急,三步并作两步甩着浑身水淌进场子,抬头就见舞台对面的音控台后坐着新来的李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压根不是我的班。

      我像个傻逼一样滴滴答答杵在那里,直直望着音控台,琢磨自己能不能再傻逼一点。里边李子正忙活,大概感觉到了来自前辈的压力,越发手忙脚乱,搞得试音的吉他一阵难听的爆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扭头往后边工作间走,一边眼皮猛跳不止一边被冻得直哆嗦,心里忽然生出点不详的预感。我的预感通常好事不行,坏事各种灵,晦气极了。

      来都来了懒得折回去,今天演出是五个乐队的拼盘,其中一个乐队鼓手跟我挺熟,待会儿瞟一眼就算捧场了。我换下湿衣服,吃着盒饭跟酒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演出。到点去后台寻摸了圈没找见人,又去场子里找。演的几个乐队都不是太出名,加上外面雨一直不停,来的人实在不多,快到演出时间了场子里观众还稀稀拉拉的,勉强站了个半满。

      我晃进场子,远远见鼓手A在后边角落。他那乐队排的是倒数第二个演,正闲着跟人聊天打屁,瞧见我就笑呵呵凑过来。随口聊着,我一眼扫见他身后那圈人里,有个带眼镜穿衬衫的男人,斯斯文文显得得很突兀。

      穿这样来摇滚现场是想出淤泥而不染吗?你别说,看着真挺不染的,站在满场奇装异服的摇滚青年中间一脸安稳淡定。我看得有点乐,下巴朝那边扬了扬问:“那书塾先生谁啊?”鼓手A转头看了眼,“他啊,是……”

      话没说完,台上麦克风突然爆出尖锐刺耳的啸叫,吵得底下人集体捂耳朵。我龇牙咧嘴的瞪了眼音控台,回头想把后一半槽吐完,结果看到鼓手A两步过去拉了那人过来,不由愣了一下,发觉那呆逼可能误会了什么。

      失控的啸叫很快止住,乐队演出开始,起手就是串吉他solo,紧接着强烈鼓点跟进,观众顿时闹腾欢叫。我原本想找补两句的念头立刻被冲散了。巨大乐声里说话用吼的都未必能听清。鼓手A搭着那人肩膀,指着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偏头听着,漫不经心转过视线从镜片斜上方挑来,温淡而矜持的笑了笑,在激烈音乐和昏暗暧昧的光影里,嘴唇眼尾勾起的弧度看起来有点雅骚。听完鼓手的话他转脸正对我,俯身凑近,贴着耳畔道:“我叫林敬言。”说完立刻礼貌的直起身体拉开距离,点头再次笑了笑。

      我的第一反应是,一把低音贝司般的好嗓子,随即想起姐们圈里流传的一句名言——不怕小的怕老的,不怕妖的怕纯的——这男人集老和纯于一体,表面斯文有礼实则功力深厚,一看就成精多年,短短五个字说得人浑身都在痒。我不自觉歪头挠了挠耳朵,冲他咧嘴一笑,顺便表示友好的拍拍他肩膀,转回身去看台上演出,一边看,一边没忍住又挠了挠耳朵。

      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场合,也没什么好交谈的,台下黑暗里各人扬着脖子看表演。开场的乐队着实不错,音乐台风意想不到的有煽动力,场子很快热起来。听到第三首歌时感觉兜里手机震了,我掏出来扫了眼短信,屏幕上一个兴奋的问句——知道我今天采到谁了吗?

      是大学同届的姐们。人家比我有出息得多,中文专业毕业,不知怎么混进杂志社当了记者,每天工作都干劲十足,特别正面励志,衬得我等随泼逐流的边缘小人物各种自惭形秽。我看着屏幕上问句后面一连串欢脱的颜文字,不由笑了起来,捧场的回问——谁?

      ——唐昊!呼啸队长唐昊!就是你那个初中同学唐昊!

      要命的名字带着惊叹号重复了三遍。我毫无心理准备的彻底愣住,眼睛盯着那两个字,看到快不认识中国字了,才想起这姐们先前好像说过最近在做电竞报道,采到唐昊也情理之中。只是太久没去关注过跟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没等我回复,紧接着又蹦出一条新短信——你小时候是不是暗恋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别问姐怎么知道,毕业散伙饭你喝高了乱喷,被我听到了哦也!

      看清短信内容的一瞬间我差点摔了手机,炸弹一个接一个空投直下,轰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眼皮狂跳,深吸口气想回复得淡定一点,手指却止不住的抖——拜托别拿我跟你们荣耀大神放一起说事,好几年没见过,八竿子打不着。

      短信发出去,我定了定神,忍不住补了句——他现在怎么样?

      问完我就后悔了。先前那点被抛去脑后的不祥预感,迅速爆炸膨胀,前呼后拥的大声叫嚣着我是蠢货。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总想听想看想知道,自己都混成什么德行,问人家怎么样,好意思吗?

      因为这个问题,电话那头兴奋停不下来,时不时震下手机,震得心里翻江倒海。短信不断跳出堆了一屏幕,跳脱飞扬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信息量大到难以忍受。我其实并不想知道,很想发怒,又忍不住不去看,躁怒不堪的一条条短信扫过,抱着想要跳崖自尽的冲动,执拗的翻找,最终如愿看到一条信息——我还见到唐神女友!特别温婉传统的女孩,简直出人意料!

      果然,并不出人意料的,正该如此的。

      我近乎冷眼旁观的看着那些毫无遮掩的字句,感觉到遥远而稀薄的光亮彻底灭了,周身黑暗,巨大轰隆的声响骤然停止,死寂得令人耳鸣。那并非幻觉。位于地下的场地突然断电,可能是雷雨的关系,可能旁边工地搞出的事故,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脑海里想法乱麻麻拼不起来,有种尖声大叫的冲动,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人群突兀静了一刻,随即沸腾吵闹起来,有人愤怒,有人兴奋,有人焦躁,逐渐开始互相撞击和大声叫骂。在摇滚现场就着意外事故暴动pogo如此的顺理成章。我脱节而缺失反应的站在原地,被混乱里挥来的手肘撞得退步,肋下火辣辣钝疼,不明所以的涌出眼泪,被人扶了一把才站稳。

      “小心。”旁边林敬言视线扫来,我迅速低下头。居然有脸为这点事掉眼泪,简直脑子有病,我扣住屏幕那一方刺眼白光,握着手机撑住额头,要被自己痴缠不休的念想恶心吐了。

      说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开始就这样,以后照样这样。一如既往毫不相干。或许最初也有过温暖懵懂的愿想,但早就已经不记得。漫长而空白的时间让记忆模糊不明,令人疑惑难解,清晰的只有荒唐执念,像落潮后的礁石露出狰狞而丑陋的原貌,想起来就觉得无地自容。

      暴动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安保如临大敌的从门口涌进场子,严防死守看着四周人群。而后供电恢复,大灯突亮,明晃晃的白光一时间如同审讯,令混乱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我抬起头看着工作人员维持秩序,舞台光效重启,重新开始演出,心底里没来由的混乱和暴动同样迅速消弭殆尽。

      后半场的演出不想再看,我避开人群回到后台里间,力气被莫名抽空,只是呆滞的枯坐,脑子里空荡荡什么想法也没有,倒好像做过一场。

      不知多久,鼓手A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对面酒吧。我听着电话走出里间,才发现演出已经结束了很久,整个Live House都空了,观众乐手工作人员走得七七八八,就剩下几个保洁,骂骂咧咧的打扫着满地狼藉的场地。

      没心气去玩闹,又实在不想回家,最终还是决定随大流,打发掉后半夜的时间。N市的冬季深夜冷得人头皮发麻,下过雨的路面黑漆漆又湿滑不堪。我裹紧了外套,走过空无一人的马路,找到对街的酒吧,推开门就看到一片亢奋放荡的群魔乱舞。

      说摇滚圈乱,其实分人。毕竟已经不是九十年代地下摇滚,尽是脏、乱、躁的老炮,这两年小清新乐队层出不穷,主流风格越来越静、越来越稳,至少表面看来一个个越玩越正经。我刚进这圈子时还在上学,内心有巨大能量无处宣泄,与摇滚一拍即合。加上人小胆子大,要能完全坐怀不乱洁身自好,纯属扯淡。当时的专业是录音,后来干了调音师这行算在专业范畴里,跟人吹牛逼也能吹说学院派出身。摸爬滚打这几年,有的没的试过玩过,所谓摇滚圈的边缘颓废醉生梦死自我消亡,局外人看得稀奇,身在其中,无非及时行乐四个字,青春都弹进烟灰缸了,无所谓的。

      我迈步走进酒吧,跟脸熟的人挨个打招呼,然后从乱扭的人群里扒出鼓手A。他看见我,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向角落扬了扬下巴,我顺着看过去,就见林敬言埋头坐那儿不知在干嘛。得,果然误会很深。我懒得解释,更不想跟他在这儿扭,狠勺了他后脑一下抬脚往那边走。

      林敬言一身倦懒的靠坐在沙发里,正就着盏花花绿绿的装饰台灯,拿烟纸卷叶子。我俯身凑过去闻了闻,“好货,从哪儿弄的……你这个抽法也太浪费了。”说着顺势坐在旁边,不客气的要求:“这根卷完先给我吧。”

      林敬言似乎被突然搭话吓了一跳,抬头认出我来,露出有点无奈的表情,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发表意见。我不由勾起嘴角,“话挺少啊,不爱说话?”

      他偏头笑睨我一眼,“我认生。”

      我噎了一下,哈哈笑起来,“扯淡吧,你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看着像认生。”

      “眼神可以啊,这都被你发现了。”他语气随意的应着,把卷好的烟卷递给我。卷的架势看着挺专业,技术之烂超乎想象,叶子卷得太松,抽得有一口没一口,很快烧没了,半点感觉也没有,我意犹未尽的怨念的看着他。

      他没一点不好意思,手下不停的卷了第二根给我。这次大有进步。抽完第二根终于来感,脑子开始发晕。这种晕跟醉酒的晕是不同的,喝过酒会沉甸甸的下坠,而叶子让人轻飘飘的上升,都管抽叶子叫飞.叶子,是真的会想飞起来,我靠在沙发上飘飘然的望着天花板,听到旁边男人嗓音低沉的温声问:“……你没事了?”

      我正恍恍的神游,反应了一下才搞懂他在说什么。黑暗里那点丢人现眼的眼泪竟然被看到了。我有点慌,赶紧稳住,“怎么没事?有事,事大了。”说完自己先一阵沉默,使劲瞪他一眼。

      他低着头压根没看见,轻笑了一下,“都大事了还憋着呢,小姑娘就爱死撑。”

      “你才小姑娘……”我撇嘴,闷声接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他没理我,看都没看我一眼,无比专注卷他的叶子。左手指尖压住卷起的烟纸,右手拈着不知哪儿摸来的吉他拨片,一点点把叶子切碎划进烟纸里,右手一拨、左手一卷,动作利落流畅,卷个烟都卷出了弹奏乐器的效果,赏心悦目。

      我被他莫名专注的神情影响得不自主也盯着他手看,看了一会儿开始犯困,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神奇,明明第一次见,话也没说上几句,但哪怕沉默不语也并不显得冷漠,气息稳定温和,让人觉得放松又安全,像这样安静坐在他旁边,仿佛靠着一颗葱茏繁茂的大树,睡过去了也没关系。

      他一边卷一边说起了方才的话题,低低曼曼开口:“还说不是小姑娘,非得停个电才哭两下,来了电现在人前,立马没事人一样……又不是男人,掉眼泪准被嘲讽,姑娘哭有什么的……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说着好一会儿没人接话,他抬头看我一眼,发现真哭了便不再言语。

      我捂着眼睛痛哭起来,说是痛哭,只剩下一个痛哭的形式,悲伤或者苦痛的情绪在致幻剂飘然亢奋的作用下,刚聚起就像轻烟散了开去,让人生出无的放矢的迷茫和惘然。我莫名其妙的掉了会儿眼泪,觉得自己好笑,就笑了,仰在沙发上又哭又笑得浑身抽抽,快背过气去。林敬言伸手扯了我一把以免我仰过去,也跟着笑起来,“飞这么高,悠着点。”

      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撑在膝盖上俯身平了平气,一边擦眼睛一边推他,“真他妈见鬼了,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他笑了笑想说什么,身后有人大叫我的名字让我过去,他上道的抬手揽了我肩膀,回头朝那人不知打了什么眼色,后者立刻没话了。时间快耗过后半夜,不时有乐手搂着果儿一对对走人。林敬言收回手,慢悠悠拾掇起自己跟前那摊东西,“天都要亮了,走吧?”

      我点头起身,叶子的后劲还在,脚步像踩在云里一样跟着他飘着往出走。外头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我歪头望向站在门口理大衣的男人,视线下移,瞥了眼他的左手无名指,“你结婚了?”

      林敬言顺着我视线看向那枚银色戒指,沉默了一下,道:“她过世了。”

      我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讪讪的不知找补点什么好,他笑笑打圆场:“没什么,我结婚早,已经好久前的事了。”说完,凑近了看我,“去我那里?”

      有这么上下句接话的吗?我抬腿作势要踹他,他气定神闲的后撤躲开,眉眼一挑,笑得要多矜持有多矜持,语气要多体贴有多体贴,“是我会错意了?你问的时候没那个意思?”

      我有点无语,“……原来是个老流氓。”

      林敬言听乐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笑笑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击,余光扫到一辆空车迎面开来,赶紧挥手叫住,回头笑着看我。我可有可无的耸肩,跟他上了车。

      下出租车又走了几步,停在街边一个店面门脸前,他掏出钥匙去开侧边小门。我抬头看了眼,招牌上写的是书吧,“你的店?”

      他应了个是,打开门回头问我:“怕黑吗?要爬楼梯上二楼,用不用我先去开大灯?”

      听起来就很麻烦,我摇头,跟在他后边钻进那扇小门。门里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我在黑暗里摸索着往前蹭,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感慨:在这当口跑来陌生男人家过夜,好像彻底放弃治疗,老天爷有眼一定会让我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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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我回来啦~
    二,那个色、情又好看的文名是搬的别人名作标题。取名字太烦。我无论如何都懒得给女主取名,所以又是第一人称。
    三,上篇文发现好多没看过全职因为几几跳坑的姑娘,被信任着有点小开心(* ̄▽ ̄)y不过上篇还好,这篇私货二设狂多,对角色的印象容易被带歪,还是推荐先看原作,原作比任何同人都萌万万倍啊真心话(卖力安利!
    四,这文小众,没黄少那篇容易读,浴缸那型的,看起来需要眼缘。反正还是那句话,网文就这码事,作者写自己想写的,读者挑自己顺眼的,然后春风一度,完事穿上裤子谁也不用负责(喂!随缘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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