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

　　九月十五，是一众经过层层挑选上报的女子们入宫待选的日子，林振海对此颇为重视，一早便开始打点进宫的事宜。

　　林府与皇宫之间，有几近一个时辰的路程，林莫挽寅时便已起身，虽极不情愿被选中，却也不能敷衍了事，一身装束倒也简单，虽不出挑，也并不轻易让人小瞧了去，一件月白蝶纹束衣配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外罩着一件织锦披风，坐着自家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云染随侍在侧，娥眉微蹙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娇弱之态。

　　这一路的颠簸，让林莫挽颇为叫苦不迭，下车之时，云染搀扶了一把，只见皇宫巍峨耸立，令人心生怯意。

　　入宫待选的女子按着先后顺序依次入内，连脚步声都是几不可闻的，且皆是低着头往前走去，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一处宫苑，却更似寻常王公贵族府中的别苑一般，看着倒也寻常。

　　“这里便是揽月轩了，各位采女便在此处暂住一宿，明日一早便会有宫中颇有年资的嬷嬷们来为采女们做些例行的查验，还请采女们早些准备，咱家尚需交旨，这里自会有人为采女们打点一切。”

　　留在揽月轩中的，是一位颇为老成的宫女，丝毫不苟言笑的模样，身边还站着几位很是稳重的宫女，一众采女也因此不敢轻易嬉笑。

　　“老身姓张，是这揽月轩的管事宫女，自老身入宫侍奉以来，历来入宫待选的采女都是老身服侍的，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众位采女多多担待。”

　　虽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却也极有分量，林莫挽微微含笑，虽与众人一道口中称是，心中也已然有了计较。

　　邻水的厢房之中，摆设倒极为简朴，不过却满是韵致，华丽堂皇如皇宫大内，竟也还有如此简朴的去处，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最令林莫挽倾心不已的，便是此处窗外，能看到一树红枫，那似火的颜色让林莫挽甚为开心。

　　夜晚，一灯如豆，林莫挽执了一本诗经在灯下细细阅读，却也偶有走神，想长姐入宫有年，虽名为待年，想来也已然与皇上情深意笃了。

　　在这厢房之中，临窗站着，倒是能瞧见很是不错的月色，即便此刻已然夜凉如水，但也平添了几分情趣，也不知怎的，林莫挽拿过素日里便带在身边的紫竹长笛，凑在唇上，一曲相思调悠悠流转。

　　这一曲终了，余韵犹在，却勾起了林莫挽心里最深处的忧伤。

　　当林莫挽还沉浸在自身的情绪中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了掌声，林莫挽对这突然而来的掌声颇感惊诧，却分辨不得掌声从何处传来。

　　“这一曲相思之调，果真是引人入胜得紧，若不是今日踏月而行，怕是便要错过这般悠扬婉转的美妙笛音了。”

　　因着廊下点着一盏泛着晕黄光芒的角灯，那言语之人行至廊下之时，倒也能看清一两分，却也只能瞧出他的身量，容貌终究是瞧不清楚的。

　　来者是个男子，林莫挽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戒来，深宫大内，又是如此深夜时分，却有男子在宫中行走，终究令人满心疑惑之余，也多了许多害怕和担忧，此番若是声张，怕是声名尽毁，也会牵累家人，若是隐去这一段，又犹如芒刺在背一般。

　　许是片刻之余都未见林莫挽出声回应，那人似是觉得甚是无趣，也未曾再开口，只是身影略有靠近，而林莫挽心慌之下，一个转身，便躲在了窗边，料想那人亦不会擅闯。

　　候了半晌之后，林莫挽未见有何动静，心中放松了些许，正欲阖上窗户就此歇息的时候，却看到那人身形一闪，已然身在房中，林莫挽惊吓之余退了几步，正欲呼救之时，却被那人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咽之声。

　　只是在方才躲闪之时，碰倒了一张矮凳，响动虽然并不大，却在如此夜半时分，毕竟太过于惹眼，几位在一旁厢房的采女也因着响动起了身，林莫挽大惊失色，然而此番亦无法轻易推脱了去。

　　想是哪一位采女身边的人请了张姑姑过来，几位好事的采女也尾随而来。

　　“林采女，都这样晚了，怎还未休息，是否有所不妥，可否让老身入内，许能为采女开解一二，不知是否方便。”

　　张姑姑的话让林莫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方才还捂着她嘴的男人，在这时候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是更衣架后头似有人影，林莫挽心中依然忐忑慌乱的很，而门外又传来了询问之声。

　　林莫挽拭了拭额上细密的汗珠，这才开了门，而门外站着张姑姑和几位只着了中衣的采女，那睡眼惺忪的模样，倒像是被方才的一记闷响给闹醒的。

　　“想来林采女才入宫中，还并不习惯，这才如此深夜尚未安歇，不知老身可有这样的福分，能为采女排解心中的烦闷呢？”

　　被张姑姑这般一问，林莫挽倒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多谢姑姑这般悉心关怀，方才只觉得口中干渴，便起身斟了杯茶，哪知竟如此不小心，碰倒了一张矮凳，惊扰了姑姑和几位姐妹，真是罪过罪过。”

　　原本林莫挽也只想这般糊弄过去，若能大事化小，便也能逃过这一关，但随行而来的采女之中，却有好事之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向屋内张望了一下，似是发现了不对一般。

　　“姑姑，这般夜晚，若真如林姐姐这般说的，倒也是寻常，只是方才为我守夜的小丫头说，仿佛听见这边男子说话的声音，内宫禁地本就不是男子能够擅入的，不若查看一番，也好求一个心安。”

　　此言一出，林莫挽心中慌乱不已，即便再如何强装镇定，终究也无法瞒过旁人的眼睛，且方才言语之人，仿佛也已然发觉，房中有所异样，如此一来，若是挡了她们去路，反倒显得心虚。

　　只是未曾想到，张姑姑却对此颇为不以为意，她不过打量了林莫挽一会儿，又瞧了瞧房内，像是确信方才不过是林莫挽不小心碰倒了一张矮凳而已。

　　“既然采女无事，老身便也放心了，明日便是选看之期，还请采女早些歇息，如此才能神采飞扬，一举博得皇上的垂爱。”

　　那方才察觉有异的采女似是对此结果极为不甘，离去之时愤愤地瞪了林莫挽一眼，不过此事能够如此轻易地被掩饰过去，也着实让林莫挽松了一口气，而转身去寻那男子之时，却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此事虽已被文过饰非，却成了林莫挽心里的一根刺，一夜辗转难眠，起身之时，气色难免欠佳，即便有脂粉掩饰，也难逃有心之人的眼睛。

　　“看姐姐这般形容，想必昨夜如此一闹，必定未能好好休养生息吧，今日这般早便要起身，可真是难为姐姐了，妹妹也真是为姐姐心疼不已，原本一桩好好的事情，却被自己给搅和了，若往后还有这般好事，姐姐可要更仔细些才是。”

　　一番话夹枪带棒，句句都冲着昨晚之事，林莫挽噙着一丝笑意，瞧了身旁那位采女一眼，似是对此并不在意一般。

　　“多谢妹妹提点，只是这样的事，也并非能常常遇到，不过到底是我笨手笨脚些，想喝茶润润喉罢了，却不曾想到会凳倒桌翻的，扰了妹妹的清梦，这便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妹妹多担待才是。”

　　她正欲再讥讽几句之时，便有宫人前来，引我们一众采女前往云翳殿，接受太后与皇上的选看。

　　此番进宫待选，不过是为了宽慰父亲，只消过了今日，便能出宫与家人团聚，心中的雀跃险些显露在脸上。

　　等候选看的时光终究是有些枯燥烦闷的，时光一点一点流走，上座之人自是会觉得疲累，落选的可能便会越大，而依旧等候着的采女们也会愈发心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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