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师说

　　“姑娘——姑娘——”绿萤扯着嗓子，边喊便跑进屋里。

　　景悦手拿凿子，认认真真雕琢着手中一方青石，闻言并不抬头，只一边吹去石面上浮沫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了不得了！”绿萤不及喘口气就忙道，“群英会的张盟主来了！”

　　“来就来，这有甚稀奇的？” 群英会由来已久，乃是许多年前，江湖上因魔教作乱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德高望重的少林派掌门归望大师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豪，选出了武功最高的第一人，带领群雄，匡扶正义。此后定下规程，武林大会每五年举行一次，推举一人主持武林事务，一直延续到而今。武林盟主虽手持群英令，号令江湖，莫敢不从，算是江湖上的第一号大人物，可在景悦眼中，她师父才算第一等厉害的人物，什么武林盟主，不过是她师父不去才便宜了别人罢了，因颇是不解的瞥了她一眼。

　　“哎呀，谁管他功夫厉不厉害呀！我是听斜山堂传出消息说……”绿萤啐了一口，神神秘秘的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个张盟主带了儿子过来，庄主一见之下甚是欣赏，有意给姑娘说亲呢！”

　　景悦放下刻章，捏捏生疼的手腕，浑没在意的问了句：“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绿萤不禁拔高了声音，“就是姑娘你啊！”

　　景悦愣了愣，随即哦了一声，便回头拿起刻刀继续。

　　“姑娘！”绿萤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心急如焚，“庄主都要给您做媒了，您就不打听打听那张公子什么个模样什么个情形么？”

　　景悦蓦地把东西一丢：“管他人样鬼样，与我有什么干系。”

　　绿萤只觉同她说不通，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来禀，竟是晚间她师父在后花厅设宴待客叫景悦过去。

　　“定是叫您去看看那位公子的。”她松了一口气，又不无感慨，“庄主真是疼爱姑娘！”

　　景悦默然，依她对师父的了解，既叫她见，恐怕这人是合了他的意了。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情况……她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出门去，远远的把绿萤唤她梳妆打扮的话音丢在耳后。

　　一路穿过荒凉无人的小路，小心的避开人往霓虹小筑走。她心里并不乱，便是师父愿意，也没得她就要嫁的道理。她只是有些烦躁，想要看见他，她有三天没有见着他了，此刻必要看见他心神才能安定。

　　景悦出现在霓虹小筑时，仆人吃惊不已，迎了上来不甚确定的唤了句景姑娘。

　　她并不隐晦，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公子可在？”

　　“公子出门了，还没回，景姑娘有事？”

　　她点点头，忽觉心里有些空，丢了样东西过去，说了句“他荷包丢了，回来给他就是”，便转身离开。

　　一路上踩着石子有些魂不守舍，正赶上云敛带着袖涵领了月例回来，见她模样忙问怎么了。

　　她从袖涵手里接过些东西，只道：“方才师父叫我去晚宴，我不想去，你去回一句，就说我……”她瞧见袖涵朝她使眼色，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身后有人接道，“说你什么？”

　　她心头一颤，只叹流年不利，绞着双手转过身去唤了句师父。

　　沈世洵打量她两眼，微微挑眉，“怎么不想去？”

　　她叹了两口气，索性实话实说，颇带点使性子撒娇的味道，“我不要见什么盟主公子，我不去！”

　　话音甫落，就听人道：“你消息倒蛮灵通的嘛！”

　　她猛然抬头，却见她很久不见人影的二师兄竟跟在师父身后，长袍广袖，折扇轻敲，正冲她笑得意味深长。更有甚者，旁边还跟着她师姐和慕容衡！

　　她不觉有些臊得慌，原以为只有师父一个人，不想竟被这么多人撞见。师尊如父，有些话他面前她好意思说，别人面前却不好意思。

　　“不准不来！”沈世洵瞥她一眼，抬脚离开。

　　李承墨慕容衡陆菀看她微笑，跟上前去。沈君桦故意落后几步，一拍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说了句：“咳咳，好妹妹，这人哥哥识得，长得一表人才，也就比哥哥我差那么一点，比你大师兄还好看，你若嫁他，不委屈！”

　　说罢一展扇子，摇摇晃晃的走了，景悦气得直在原地干跺脚。然则别无他法，及至晚间，她躲于清沅阁不出，到底林梓清亲自过来，把她带去了后花厅。

　　四月底的日子，暖风和煦，春光正好。他们师兄妹几个感情好，以往里在此处对月小酌，赏花饮酒是常事。旁边那两株桃树底下，还有他们当初埋下的酒坛。此时李承墨指挥着摆酒布菜，陆菀与沈君桦两个便正在树底下拿着花锄铲土挖酒，景悦远远瞧见，只觉得恍若隔世，仿佛又回到了以往划拳喝酒、敲杯作乐的时候，可今晚上……师父待客，从来不会大张旗鼓的叫他们师兄妹们到场相陪，这分明就是一场针对于她的鸿门宴……

　　“悦悦过来！”陆菀瞥见她，只遥遥一抬手，招了她过来，捏住她气鼓鼓的小脸笑了笑：“怎么了？瞧瞧这一脸不高兴的小模样。”

　　“我记得有一坛秋露白在这里。”景悦一壁挽了衣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花锄去刨土，一壁就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我不想来。”

　　“傻丫头！”陆菀忍俊不禁，只把她往旁一扯，避开了沈君桦戏谑的目光，哄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可不是也这么过来的。让你瞧瞧是为你好，否则盲婚哑嫁的，师父总是看准了，直接把你嫁过去你愿意么？”

　　“当然不愿意。”可她也不愿意师父一厢情愿的这样子啊，景悦闷闷叹了口气，索性把这些烦心事儿一抛，专心去那里挖酒。

　　一时几坛子酒都挖出来，下人便过来回，庄主陪着张盟主过来了。

　　这厢陆菀几个忙出去相迎，景悦便悄悄的躲在了最后头，却不想就被沈世洵头一个点名，温沉沉道：“你来。”

　　“这是小徒景悦。”他一抬手，朝身侧两个客人介绍，转而又望景悦：“见过张盟主与张公子。”

　　待听景悦说得半句“见过张盟主”，只含笑截断了她：“张盟主与夫人同你母亲都是故交好友，你当称一句世叔。”又看眼旁边玄青衣衫仪容不俗的公子道：“这位当称世兄。”

　　“张世叔、世兄。”景悦压着满心不情愿一一见礼。

　　“难为你师父，小丫头晃眼都长这么大了。”张盟主张赤航约莫四十多岁，蓄着山羊胡，不似武林侠客，却有几分尊长前辈的模样，闻言只抚须而笑，感慨不已，但回头叫了儿子上前：“快来见过你景妹妹。”

　　其公子张丰柏，时年不足弱冠，为人却显然比其父开朗善谈，往前与景悦见礼，便笑赞道：“如今江湖盛传，妹妹乃霂霖孙掌门亲择的无极剑法传人，丰柏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有什么好闻名的，那是孙掌门看走了眼，我半招都练不下来。”如是不过一般客套，却惹得景悦厌烦，遂笑一笑，连她师父的面子都不顾了，绵里藏针的就把他抢白了一通。

　　张公子却似不觉，颔首笑道：“妹妹过谦了。”

　　这般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只叫景悦陡生一股无明业火，方待再刺一刺他，却听师父唤她，笑问：“都埋了些什么酒？”

　　景悦是知道师父脾气的，当下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道：“有一坛秋露白，一坛桃花酿，还有两坛女儿红。”

　　沈世洵如何是真要问她有什么酒，自没细听，不过一点头，就邀张驰航父子入席。

　　一餐饭，景悦吃的闷不言声，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奈何一桌子十来个人，你不说话我说，总有人引得她开口，而张丰柏有总能接茬，如是好容易才应付到宴散。那厢张丰柏却抱拳笑道：“今日一叙，方知妹妹无论对内功心法还是剑法剑术对都极有见地，丰柏实心向往之，改日望得切磋一二，不知可否？”

　　景悦下意识的要说不行，却听张赤航叫了声丰柏，阻止道：“不得唐突。”

　　这厢将要高兴，却听师父笑说：“不防，她虽聪明，平日里却总不思进取，有个人比比，倒是好事了。”

　　张赤航不过客套，听他此话，自是无有不愿的。独有景悦叫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气得一腔怨气，一路踢腾着石头回去，临到通往霓虹小筑的叉道，才叹了口气，默默思量薛宁到底回来没有。

　　薛宁，她咬着这两个字，有些欢喜，也有些担忧。

《涅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