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者之灯（新）

　　但泽尔殿下一直是勤奋工作的典范，法力测试勉强结束之后，他表示要亚维娜陪他回希利斯看一看。
　　“怎么，你饿？”
　　“不。”不敢。

　　说起来，但泽尔殿下在希利斯的时间相当长，显然算是资深员工了。负责管理希利斯的几位天使中，安达利尔精力充沛，主要负责对外交际；巴比勒殿下同时是天蝎宫的掌宫天使，不可能一心扑在学术上；而但泽尔，据说他在希利斯的时间最长，对希利斯的掌故最清楚，也是希利斯指导者中最精于魔法的。

　　亚维娜走在六翼天使的身侧，金卷发的腮边，但泽尔右颊上的浅浅伤痕显得他有些沧桑。她注意到希利斯校园里非常沉寂，稀稀落落的见不到人影，一对比圣光就觉得难过，今年到底招到了多少人？这个问题亚维娜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满腹心事亦步亦趋地继续跟着走。

　　他们从东门下马车，但泽尔一路绕道走到南门，几位建筑者三三两两飞在一个脚手架搭成的高台旁边，这实在太过伤感，亚维娜小心问道，“只招一天么？是不是太短了？”
　　而且连但泽尔都缺席，她实在想不出来招生是个什么情况，难道都没有天使报么？两翼都招不到？
　　也许是亚维娜脸色太哀戚，但泽尔怪异道，“你什么表情？希利斯招生明天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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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要不要这么喜欢逗我……

　　“亚维娜，”但泽尔仰天长叹，“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呆呆的，又懒。当年法罗尔都会跑来问我要圣光自由借阅权，只有你傻乎乎地一直走馆际互借程序，把圣光图书馆搞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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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挺喜闻乐见的。”他转过身，“你知道为什么么？”
　　亚维娜已经石化在原地。
　　对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快步向前往北走去。

　　希利斯主图书馆——紫晶之殿。
　　“这里是希利斯历史最悠久的地方”，但泽尔一步步慢慢地穿过大厅，经过中轴线的无数小庭院，“见证了希利斯的崛起，见证了希利斯的兴衰……”
　　到达最北面后，但泽尔随手拉开库本阅览室的木门。他们再一路向北，最后停在一个方形的小殿堂前。
　　木头、石料和工具散落在一角，空气里还有新漆粉刷后的味道。
　　“这里刚装修过？”
　　但泽尔点点头，“跟我来。”

　　他们走进小庭正中。
　　四周空空如也，两个大展柜放在左右两侧。亚维娜随便环视一圈，自然地抬头，然后她怔住。
　　“这是……”

　　密密麻麻排布的紫水晶，栉比鳞次，大大小小的锥形排成有规律的图案，一层一层地往下降，直到比头顶略高的位置。仿佛一个巨大的穹顶迎头盖下来，只有聚焦的方向没有散逸的方向，这太不详了，在她所知的领域，需要消耗这么多纯粹紫晶的法阵只有……
　　“聚魂阵。”但泽尔道，“你果然很广博。”
　　亚维娜怔忪地点点头。
　　“这里曾经用来保存一处炼金遗迹。这个小厅叫克拉丽蒙厅。”他往前走到紫晶穹窿最高处的正下方，夹在缝隙里的灰尘被中级风卷术蹭亮，地上逐渐露出一个黄金蚀刻大写的C。“你知道克拉丽蒙么？”
　　不等亚维娜反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克拉丽蒙是曾经的天界第一术士，炼金大师、建筑师、魔导师和召唤师，也是希利斯的创始人。”
　　——！？
　　“希利斯的创始人不是雷诺阿殿下么！”
　　但泽尔笑道，“克拉丽蒙殿下也是啊。与圣安格尔不同，希利斯只有两位创始人，一位是雷诺阿殿下，教授武技，一位是克拉丽蒙殿下，教授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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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术士，她教的魔法一般以实用为主，也教导纯法系的学生，但她最厉害的，据说是善于在法力一般的学生中间，寻找天赋和资质的突破口。啊……传说有一段时间，这位殿下侍奉御座公务繁忙，于是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塑像。当时被取名为格诺西斯……”
　　“卡巴拉生命之树背面的第十一个质点？”
　　卡巴拉生命之树是描述世界形成的一个图形，一般有十个质点。自古以来生命之树就有不同的解释，最粗浅的一种，生命之树起源于“王冠”，代表生命的起源，类似于神的存在，依次向下，经历代表父性之爱的“智慧”、母性之爱的“理解”，然后经过“慈悲”和“严厉”、最中间的“平衡”之美、代表感性的“胜利”、代表理性的“宏伟”，以及代表潜意识的“基础”，将纯粹的无限能量固化到物质世界中，达到最下面的一个质点——“王国”。而格诺西斯是一个隐形的质点，并不在通常的十个质点中，表义为“知识”。然而，它并不仅有这一重意义。后来的一种说法是，在格诺西斯，生命之树的十个质点合为一体，被认为是意识的本体，而“王冠”是意识之核。最奇怪的是，它又被称为是深渊的界限，非常难以理解。

　　“是的。”但泽尔采用了最简单的说法，“知识。据说这一座雕塑虽然不能动，但是却可以发出声音，回答学生的简单问题。”
　　“这……”，亚维娜再次惊到，“实在太神奇了！”
　　“我来的时候，雕像已经被拆除了，这间屋子一直被保留，直到神使时代被辟为藏书馆。可以想像，那个时候一定有很多学生来问问题，”但泽尔幸福地笑了一下，“而且因为不会被传给第三者，很有可能什么问题都有哦。”
　　这……一想像这样的情景确实十分有趣。有没有学生会跑来倾诉学业之外的苦恼呢？亚维娜想，估计会的吧，什么内容她都可以猜想一番呢。
　　“但泽尔殿下，我很好奇，这是传说么？”
　　她那位“祖母”的能力似乎超越了她所知的上限啊。如此神奇之作简直世间罕有，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这座雕像是有意识的，毕竟那个聚魂阵在上面由不得人不多想。但是……
　　她又忍不住问，“这个聚魂阵是一开始就有的么？”
　　她实在不是对她不敬，然而如果强行把灵魂禁锢到石像里，被迫春来秋去无法移动，回答学生的各种提问，未免有些邪恶。
　　“好像不是。”但泽尔拉她到展柜前，“啊，我记得这里有详细描述的，是在……”

　　但泽尔接下来的话亚维娜听不见了，因为她脑海里全部都是占了展板大片位置的魔法影像。
　　微卷的发梢、高挺的鼻梁、唇边温婉的微笑。
　　汉白玉的塑像如果也有颜色的话……
　　她想像漂亮垂落的头发是银红色，温和的眼瞳是浅到发蓝的碧玉色，它微微侧头的时候，会有一种奇妙的天真感。

　　天啊……瑟薇……

　　在术士的第二职业中，瑟薇是罕见的半个牧师。她精于各系魔法，尤以水系和地系的治疗术见长。从她出生一直到勉强可以去上学，她的魔法全部都是瑟薇教的。她流利的语调，干净的解释，形象的譬喻，亚维娜一直觉得她不比专业教师差。因为，要知道会和教是两回事。她出去读书，第一件袍子是她和瑟薇一起做的，她负责附魔瑟薇负责缝纫；在学校打斗受了伤药剂都是瑟薇熬煮的；更不要说家里的伙食，瑟薇的烹饪堪称美味。印象中，她严格又不严厉，比较喜欢启发人。亚维娜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对大天使创造后代一点儿都不清楚的她，恍然不知道克拉丽蒙是依照自己女儿的形象建造了这座雕塑，还是……她不敢往下想。瑟薇从来没有提过克拉丽蒙和希利斯的关系！

　　“亚维娜？”但泽尔的声音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回现实，“明天就是招生的第一天。我会请大天使们前来看这个地方。我希望能够重拾希利斯的魔法传统，以克拉丽蒙的名义。”
　　“希望吧……”亚维娜干巴巴地回道，她现在真的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第二天亚维娜庆幸但泽尔没有抓着她一起去欣赏御座天使们的表情，特别是梅丹佐，想想在但泽尔像历史遗迹一样描述着“克拉丽蒙”，而他旁边站着一个小的活“克拉丽蒙”的时候。至于但泽尔重点游说的对象，她想像那位向来顽固、自有成算，绝不会因为一个已经归原的大天使、一个莫名奇妙的雕塑传说（哪怕再神奇一样）而改变态度。

　　亚维娜被但泽尔任命为武术监考官，简单来说，就是“沙包”。

　　其实她一直觉得吧，外表十分严谨庄重的但泽尔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直有着十分幽默喜感的一面。
　　看看他选的监考，这本身就直接表达了一种态度！

　　“三招！”亚维娜展览一样穿着全副甲胄，带着青铜面具，右手灵活一划，影之霜清脆的嗡鸣在静寂的考场里响到骇人。“你们都通过了笔试和魔法考试，这是最后一关，通过了，明天入校，失败了，卷铺盖回家。都准备好了么！”

　　打得好，也是三招。
　　打得差，也是三招。
　　什么，你说想多刷几下？放心，我一定第四招把你放倒的！

　　整个上午就在很多声“通过”间或几声“不通过”里度过。亚维娜腰酸背痛地坐下来，摘下面具，把头盔整个取下来放在旁边，边流着汗边理清楚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一只杯子从旁边递过来。
　　她认真看了好几眼。
　　“梅丹佐殿下？！”
　　对方用食指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惊魂未定。第一次看到大天使施展变形术的样子，稍稍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啊。竞技场高处十分稀疏。梅丹佐在她旁边坐下来，像个少年。
　　“亚维娜，武技不错。”
　　“将将就就……殿下怎么留到现在？”
　　“多待一会儿。”他抬手指一下右边另一座小竞技场某处。亚维娜看一眼立马转过来。“——乌列殿下？！”
　　梅丹佐点头，“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估计暂时不会回去。”
　　额，“是因为但泽尔殿下重提倡导魔法的事么？”从她入校开始就觉得，希利斯对魔法教育得过且过，至少她偶有几个圣安格尔的朋友一谈起就基本上能对比出来。好的法师需要严格精准的反复训练，对比来说，希利斯基本就是大堆不实用的理论加放羊吧。至于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那些，讳莫如深罢了。“乌列殿下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过来看着入学的新生想么？”难得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啊。
　　梅丹佐模糊地“嗯”一声。
　　“那，殿下，殿下们是什么态度？”
　　“虽然都没有当场表态，但心里多半是赞同的。”梅丹佐心想，大的局势暂且不提，就算看在那雕像的份儿上，尤利不顺着台阶下的可能性真是小。父神在上，但泽尔从哪里挖出这种旧事？ “对了，亚维娜，你见过你祖母么？”
　　亚维娜摇头。
　　“哦？其实我一直想问了，画像都没有？”
　　“没呢。”亚维娜说，“她真的是希利斯的创始人么？”
　　“是的。”梅丹佐道，“神使时代后希利斯少有宣传克拉丽蒙，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事实上，由于创校年代过于古早，圣安格尔和希利斯几经扩建修缮，除了祈祷学院和紫晶之塔，其它地方都多有变迁。就连这两处本身，也不是一直一成不变的。”
　　“那么，包括后面那个‘克拉丽蒙厅’？也是后来扩建出来的？”
　　梅丹佐惊讶地回望她，“你怎么知道？”
　　“嗯，昨天但泽尔殿下拉我去的。倒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我估计他单纯想找个天使倾诉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但泽尔殿下一直，除了埋头强灌之外，从来不提精修魔法的事情。”现在，终于连他也忍不住了。“对了，殿下见过我母亲么？她是不是和那座雕塑长得很像？”
　　梅丹佐沉默了很久，“不是像。我听过一个说法，后来得到证实——格诺西斯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有了自我意识，后来克拉丽蒙殿下在上面加了聚魂阵，又在整整一纪之后，将它聚集的灵魂取出来，化作了自己的女儿。”

　　——！
　　原来她母亲的身世这样传奇么！
　　这种惊天大秘闻为什么当事人一直都不告诉她啊啊啊！
　　这浪漫得都让她有点儿吃不消了好吧！
　　她不信地看向梅丹佐，您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梅丹佐确定道。
　　“那，瑟薇的形象是如何塑造出来的，和克拉丽蒙殿下一样么？”
　　“不一样的。虽然殿下有次打趣道如果可以调整属性她一定把自己的直接外貌调整成瑟薇的样子。但是她们不一样。瑟薇容貌比较娇小，殿下比较大气。不过她们的声音非常像，据说殿下是拿自己的声音录的。瑟薇成年之后，会有天使听错她们的声音。”
　　“这样啊。”亚维娜好奇道，“那么我呢？我究竟是像瑟薇多一些，还是克拉丽蒙殿下多一些。”
　　“你的发色咋看之下和她们非常不一样，瑟薇不提，克拉丽蒙殿下的发色是浅琥珀色。”梅丹佐像是疑惑了一会儿，“我以前应是见过你，却完全没有印象。自从知道之后，我就发觉你越来越像了……特别是眼睛，非常像克拉丽蒙殿下，如果你不要那么喜形于色就更像了。”
　　……殿下这究竟是夸她还是在骂她。她承认她的生活态度是活泼一点儿，那也是乐观的需要啊。好吧，母亲的秘密暂且放到一边，毕竟她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继续挖掘和怀念。然而，既然再次提到克拉丽蒙，有一件事情拖延了这么久，她觉得不得不说了。她毫不怀疑梅丹佐殿下的忠诚，也毫不怀疑他一心为米迦勒殿下隐瞒的执着，然而，拉斐尔已经发现异样，想必早在春天那次宴会他缺席就是因为梅丹佐。再这样下去，不仅梅丹佐的身体撑不下去，就连天界都会有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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