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作为不出众的侧室子，子英这辈子最大的事估计着也就是洞房花烛了。婚事是唯一一次能让他备受瞩目的机会。

　　桂嫂好求歹求得了大夫人的特许，这几天都在子英身边给他帮衬着。为了防备婚礼那天出错，预先在小院里把婚礼的步骤排演了几次，期间可真是闹了几次笑话，还好有桂嫂指导着，最后总算像那么一回事了。

　　李家虽然不似宣家是朝中权重，但是也是大富大贵，礼数方面自然是不会少的。婚礼前一天，按着规矩，李家派了人先往宣老爷给子英备下的新宅中铺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等物，备礼暖房的事则是交给了李锦儿的表妹银铃。

　　终于到了迎亲的日子，一大清早，宣子英便被人从床上抓了起来。桂嫂带着两个小丫鬟替他更换喜服，束发净颜。准备妥当了，引着他前去迎亲。

　　宣家按照时辰，前往女家，迎取新人。宣老爷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这个儿子上心了一把，真是把排场做足了。不只是新房体面非常，就连这迎亲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引得街上满是驻足赶着瞧热闹的人。

　　只见穿着新制衣裳的宣家奴仆左右对称，齐齐地站为两队，各执着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等物事走在最前面，乐官鼓吹，宣子英满是自豪地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花檐藤轿。沐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把头抬得高高的。

　　李锦儿不知怎么被她娘劝得歇了心，花轿一路抬来虽然有着些许哭声，但也并非十分悲痛，没有逾了礼数。

　　“撒谷豆”，压阴煞。”到了宣家，便有媒官提着盛有五谷铜钱彩果的小篮，望门而撒，早就安排下的小孩儿们争相抢拾。这一番喧闹过后，两位贴身的侍女一左一右扶着李锦儿出轿。

　　踏着青毡花席缓缓步上台阶，李锦儿越走越是心寒，今日成亲的消息早就派了侍女送与墨林镜，直到现在也不见他来抢亲。指尖发凉，蛾眉颦蹙，含着眼泪强撑着让自己挪动脚步。居然就要这么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不甘心，好不甘心。

　　喇叭唢呐吹开了花样，锣鼓喧天。新房外，宣家大摆流水席宴请乡亲父老。进入大厅，一拜天地，再拜高堂。虽然蒙着盖头不知新娘的长相，但是看着身材很是婀娜，大概样貌不会差到哪儿去。一直以来自己对这个儿子有多冷落，宣老爷其实心里是有数的，给他娶了一房好媳妇，也算是一点儿补偿。

　　多少年没见过爹那么满意地对着自己笑过了，宣子英心中不由得一颤，早就放弃的心又喧动了起来，尽管他怨着爹，但心底深处，他还是渴望着父子亲情。说不定、说不定成亲能是个让自己同父亲关系亲密起来的契机！

　　三拜过后，乐队收了声，新娘用红绸牵着新郎共入洞房。

　　若是小家小户，这便是礼成，自然由得新人们亲热去，但是大家子另有一般的繁琐，哪里是这样便能得歇的。子英虽然还没有见过新娘的面，可一天下来自己都累得浑身是汗，更何况是一般的弱质女子。这么想着，他怜惜地说：“小姐且歇歇，我先出去照应着。等你歇好了再出来就是，不必太着急的。”

　　说完他便要往外面走，桂嫂连忙叫住了他：“少爷！少爷！”最要紧的事情倒被子英公子给忘了，记得桂嫂直跺脚，她手上不住做着撩东西的动作，打着手势让他先把新娘的盖头挑起来。

　　子英其实不是忘记了，只是，实在是不好意思。心脏砰砰砰直跳，刚刚见到花轿进门，他就已然意乱心迷，身不自由。想着今晚自己就算是成人了，还没把李锦儿的盖头掀起，自个便把个脸红的不行。

　　按着规矩，盖头不掀是不行的。宣子英怕姑娘不好意思，便半侧着身将盖头掀起了。他心慌意乱地看了一眼，真漂亮，这姑娘粉妆玉砌好似画里走出来似的。见锦儿害羞地把头低了低，宣子英七慌八乱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匆匆出了屋子，留下姑娘在屋子里自在歇息，省得在他面前拘束。

　　桂嫂摇着头跟了出去。其他个院子的公子，哪一个不是早早就尝过荤腥的，只有子英公子，虽然年已十八，心地依然纯净的如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这倒也不能怪宣子英，往日他连院子都很少出，加上无人理会。成日的对着草木禽雀说话，顶多了，也就是跟桂嫂闲聊两句，他又怎么会晓得该如何面对姑娘家。

　　屋中只留下李锦儿一个人，刚刚虽是一眼，她也看到了子英的样子，虽不及墨林镜丰神朗俊，但儒雅温和，眉眼若画，容貌也是上等。虽然有些拘谨沉默但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今日初次见面，他就处处替自己着想。

　　赶出仆妇，松开握得发痛的手，藏在袖子里的剪刀掉在了新床上。对着妆镜，锦儿一点点把哭花的妆卸掉，边梳着头发边重新做打算。

　　本想着今晚把新郎杀了，然后自杀以表自己对镜郎真心。锦儿是个倔强的，既然嫁不了他，那就闹得满城风雨让他永远记着自己。

　　但如今，在这空空的洞房中，李锦儿却打起来了退堂鼓，她虽然娇纵惯了，但是无故伤害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却叫她如何下手。可让她就这样嫁了，她也是不情愿。思来想去，还是逃吧！

　　为了争取时间，这场戏还要演下去。重新上好妆，李锦儿到大厅中与夫家行礼，敬酒过后，在喜娘的陪伴下回到洞房。

　　等到喜娘的脚步声远了，她站了起来，迟疑地走到窗旁朝着外面望了望，并没有人看守在屋外。自嘲地摇摇头，谁能想到新娘居然新婚当天就敢盘算着逃跑呢。

　　好在这新房中什么都有，简单的打了个包袱，装上了好些金银细软。她把新娘的衣服褪了下来，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绿色的日常裙装。想着刚刚走的应该是前门，宾客和仆人应该都集中在那里，自己只要朝着反方向走，应该就能从后门出去了。

　　美人可不一定都是蠢的，至少这次李锦儿是猜对了。一路上根本就没有遇上什么人，居然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地把婚给逃了。

　　今天的婚礼办的十分热闹，刚刚新娘也出来与大家见过面了。果真是个一顾倾城的美人，人人都夸赞宣公子好福气，子英自己也是满脸红光。回忆起刚刚目光相对的一瞬，酣悦之情跃然心上，天见可怜，老天总算对自己好了一回。虽然急着回房，但总还是被众人劝得子英多喝了几杯，酒席后别过亲友，终于到了他能与新娘独处的时间。

　　子英步入新房，轻声唤道“娘子~~。”没有人应答。

　　酒喝得多了，弄得他一身酒气。子英自言自语道：“可别熏着人家。”见桌上有现成的茶水，便给自己斟了一杯散散酒气。

　　喝下了茶，里屋依旧是没有动静。直觉可能是出了事情，子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又唤了一声：“娘子？”里面依旧是没人应。

　　宣子英一拍脑门：“是了，她一定是恼了我回来的这么晚，是我的不对了。”倒上一杯香茶，以茶代酒算是赔罪。可等他撩起珠帘之后——啪！茶盅坠地。哪里还有新娘！别说床上，床下都没有。遍寻了一周也没有分毫人影，急得他连那一两分的醉意都醒透彻了。细查之下只见梳妆台上留着一纸书信：“我与墨林镜公子两情已久，父命难违，新婚出逃算是对不起公子了，下辈子······”

　　将信纸捏成一团，狠狠地掷在地上。谁稀罕你的下辈子！宣子英握紧拳头气，气血上涌，恨不得将那个叫墨林镜的男人剁成肉泥方解心头之恨。一想到今日还是人人艳羡的新郎官，明日便要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那般羞愤的景像光是想想也令他眼前发黑，心似油煎刀割一般。

　　取下床头的辟邪剑，与其明天被羞死不如今晚就自我了断了。冰冷的剑法将烛光反映到他的脸上。原以为上天总算是厚待自己一把，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下场，老天爷，你究竟要把我戏耍成什么样子？

　　剑锋紧贴在脖子上，只要用力划一下，就能和所有这些让自己觉得痛苦的事情靠别了。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有乌鸦聒噪地叫了起来，吓得宣子英手一抖把剑掉在了地上。

　　重新拾起剑，刚刚的勇气已经不见了。今日的婚事如此大操大办，好不风光。可是明天，明天新娘逃婚的消息传出去，自己便要成为这一城的笑话。

　　将剑摔在桌上，不由得生自己的气。忍忍忍，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忍，最后难不成像娘一样把自己憋屈死吗？结婚的第一天就把媳妇弄丢了，明天爹爹和兄长们不定会如何羞辱自己。

　　这一回自己便就不忍了！把心一横，左右在家也是不得宠，便舍了家去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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