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宣子英想的那么长，选好的黄道吉日一天天的临近着。虽然府中上上下下那些势力奴才瞧他不起，但是这终归是一件大事，下人们里出外进的忙着准备。

　　除了府内的喜宴及接待宾客等事宜需要预先处理好，老爷赏子英的新房也需要布置妥当，子英的爹和大娘都是好面子的，无论多看不起这个废物，都不能失了大户人家的体面。

　　看着别人忙得脚不沾地，子英闲得发慌，他只要等到了日子，做现成的新郎官就成了。婚后便要离了这个院子，还真有些舍不得，自己走后，这里怕是便要荒废了。每日的拿着花瓢给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时不时地对着它们念念有词，陪了自己那么久，他跟这些花草也有感情了。

　　打了井水，泼洒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寸土地都润湿了。小小的野花含着水滴便有了几分娇怯的样子，子英蹲下身，替它擦了擦沾了尘土的花叶，有些不舍地淡淡笑着说：“多喝些吧，以后我走了，你们可就要靠着自己努力活下去了。”

　　有家中的奴仆侍女路过这儿，见了他这个样子，躲得远远的。彼此之间互相嚼着舌头，说这个子英少爷婚期将近，高兴地都有些发疯颠了，居然整天自言自语就算他没疯，那他也是个傻的。那一院子的都是荒草野花，再怎么浇养也变不出好东西来。可怜了李小姐呦，据说是个如花的美人，命也太不好了些，居然要嫁给这么个人。

　　小径上踱步的宣子英不小心听到了他们这么编排自己，苦笑着低下头，悄悄绕开这些下人走掉。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院子里都是杂草，可是啊，陪着自己久了，这杂草也显得有些可爱了。总是那样百折不挠的蓬蓬生长着，有时子英会想，若是自己也一直一直坚持下去，努力地争抢父亲的喜爱的话，在家中是不是能比今时今日好一些。

　　望着天色飞过的燕影，摇摇头。那种无谓的事情，自己早就放弃了。一天天在这个小院中研磨时光，把结婚的事忘到天外，继续过着自己毫无意义的平静日子。

　　没有人管，子英可是散漫惯了，常常日上三竿也不起床。但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可是有人替他想着准备大婚的事呢。这天他还兀自睡着，桂嫂便急急地敲着门说：“少爷、少爷。开开门！”

　　子英听到打门声，糊弄着拿着花瓶里的水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地把衣服穿好，便往院子走便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他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客气，桂嫂就带着个小媳妇进了院子说道：“您还真是不着急，这都什么日子了！快点收拾一下，让绣娘给您量下身长尺寸，她好准备您的喜服。”

　　是了，新婚的日子自己还没有衣裳呢。

　　“两位请进，我这就给你们准备茶水。”他冲着那个绣娘腼腆地笑笑说：“这院里与其他院子不同，常年就我一个人，没个服侍的人。请姐姐稍等一下，我去烧些水煮茶。”

　　绣娘望望着屋中四壁，哪里像个公子哥的屋子，没什么摆设不说，一面的墙上还受了潮。微微屈膝施礼说：“不劳烦公子麻烦，您先让我量下尺寸，夫人那里还等着回话。”

　　“既是这样，那我就不耽误姐姐的时间了。我就站在这儿让你量吗？需要我坐下来？”

　　绣娘掩帕偷笑道：“公子只要站好就是了。”

　　一边给子英丈量尺寸，绣娘一边偷偷打量他。衣衫朴素，长相端正，眼眸清澈，身量在他的几个兄弟里算是矮小的，但是礼貌却是最好的，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许是因为不常见外人，他脸上挂着甜懦煦和的笑容，态度一直是温温和和的样子，透着儒雅。真不晓得他为何讨不得他父亲的喜欢，大户人家的事，自己这些小老百姓却是参悟不透。

　　把数都记好了，绣娘收起来工具说：“公子，量好了尺寸剩下的就是择选花色，还请您同我一起去库里选，选好了拿去给大夫人批示。得了她的牌子，我才能裁剪尺寸。”

　　子英犹豫了一下，当年娘失宠便是大娘使了手段，这事举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只是谁都不肯说。出于孝道，子英不能违逆她，但娘因为她受了一辈子委屈，孤苦半生，这口气着实地闷在心里，若是可以，子英尽量地不想见着大娘的面。

　　“桂嫂，麻烦您同着这位姐姐一起去选吧。我一个男人也不懂那些。衣服向来是能穿就行，花色什么的，你们拿主意就是了。”

　　桂嫂还想再劝劝他：“少爷，这大婚的衣服哪能马虎呢，至少要挑身您喜欢的。”

　　子英摇摇头：“您选的我放心，肯定比我自己选的还合适。我还是不去了。”

　　桂嫂再三劝说，子英也只是笑而不语。见他这样，桂嫂也就不再劝他了。打小看到大，府里面没有人比桂嫂更了解他，每次他一这个样子，就是打定了主意。

　　想当年有次老爷得了几匹宝马让各院公子选，子英选中了一匹纯白的矮马，大少爷便要抢他的。
　　趁着老爷不在，大少爷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宣子英，打得他嘴角都出了血，他也是那么咬着牙淡淡地笑着没有松手。

　　虽然最后大少爷恶人先告状，老爷命子英把马给了大少爷，但直到看着马儿被牵走，子英也只是那样倔强地样子。桂嫂当时看着他，就是着急也帮不上忙，只觉得这个孩子苦得慌也傻得慌，不懂得如何讨大人的疼爱。

　　绣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等着一旁，见子英实在不肯跟去，桂嫂只得无奈地说：“少爷信得过我，那我一定尽心替您选着。”临走前她替他整整衣裳：“好歹是要成亲的人了，少爷多少也对自己在意着些。”

　　他们走后，子英也不好再睡下去，摊开纸墨坐在桌旁。枝头喜鹊振翅而落，子英看着它不禁轻笑出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你还真是会挑时候。”

　　叹口气，轻抚桂嫂刚刚替他整理过的地方，有些心酸。等成了婚搬到外宅，自己怕是就再也见不得桂嫂了。这么多年亏了她像是半个娘似的照顾着自己，以后便是连这样一个心疼自己的人也没有了，这回真的要孤孤单单一个人。只盼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能是个温柔体贴的，便是我宣子英的大幸了。

　　喜鹊高傲地高挑着尾巴，看着它灵动的样子，子英来了兴致：“今天不画人了，只画你可好？”浓墨淡染轻勾鹅黄，画好了画晾在一旁，一只逗趣喜人的鹊儿跃然纸上。他取了些稻谷洒在窗台，引着喜鹊过来。

　　轻轻地对它说：“我快要离开这儿了，你要不要随我去？”

　　喜鹊听不懂他的话，衔了粒谷子歪着头瞧着他。子英只当它是听得懂人话的，絮絮地说：“新娘嫁妆据说很多呢，说不定能把你养胖点儿。你跟我一样，太瘦了些。”

　　喜鹊摆了摆尾巴，飞走了。

　　却说与宣家定下亲事的李家，这几天却是闹翻了天。李小姐的闺房中不住地传来哭闹声：“我不嫁，我不嫁，我喜欢的是颜郎。那个宣什么子什么英什么的，谁知道他是谁，我不嫁！”

　　李夫人劝着她：“要不是你太过痴迷那个墨公子有伤闺誉，你爹也不会急着把你嫁出去。宣家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那个子英公子虽不受宠但身份也是在哪儿的。女儿啊，爹娘哪能不心疼你，正是心疼你，你爹才给你选了这门亲。那个墨林镜虽好，可是那样的人物哪是我们高攀得上的。听娘的话，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高高兴兴嫁了吧！”

　　远处的酒楼上，墨林镜打了个喷嚏，围拢在他身旁的陪侍各个噤若寒蝉。要知道这个主儿高兴的时候风度翩翩对待属下很是宽容，但他的宽容并不等于纵容，谁也不敢惹他的不痛快。

　　行商买卖，生意上的手段无人能出其右。若墨林镜的能耐只是如此，单靠家族的势力，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坐上今天的位置。一重重的身份，对各种厉害关系巧加利用，翻云覆雨，尽在他执掌之中，既是可赞又是可怖。

　　今天他心情算不上好，放下酒杯，墨林镜临窗而立。耳朵有些发烫，这怕是李锦儿在骂自己呢。

　　据说明天就是宣李两家结亲的日子了，要不要换个样子去瞧瞧热闹？

　　他站在那儿的时间想是久了点儿，一旁的侍从金铃子唤道：“主子，楼下墨家十八家商行的主管们还等着您，可否叫他们上来？”

　　墨林镜回到桌边坐下，每年商行账目会审最为重要，明日少不得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做，看来宣家的热闹还是不要去凑的好。

　　呷一口茶，不由心中抱歉，可怜了那个宣公子替自己受了灾了。微风夹带将茶香漾开，明前龙井特有的清香把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换个方面想想，锦儿性子虽然有些问题，但好歹也算个美人，自己还不算亏了他。这么劝慰自己，墨林镜心安理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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