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

　　微风拂面梨花散，小院深深木樨香。

　　“好在爹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记得给我娶个媳妇。”子英摇摇头，闷闷地喝了口酒。毕竟是本家的公子，年龄长成，没有功名就算了，连妻都不娶可就掉了家里的脸面。说到底，并不是惦记着自己这个儿子，而是怕被外面知道了笑话。

　　昨个儿爹破天荒的叫自己去见他，有多久没见过爹了？子英有些记不清，很久就是了。虽然装出不屑的样子，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点期待。没想到爹居然告诉他给他定了婚事，不久就要完婚。然后子英就在混混噩噩噩中回到房间。

　　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子英盯着杯中映出的影子出神：“姑娘选好了，聘礼也下了，对过了生辰八字，连成亲的日子都选好了爹才告诉我。府中下人都比我这个新郎官早知道，真是荒唐，我还要谢谢爹爹替我这个废物生了许多事不成？天下哪有我这样成亲的？”

　　抱怨归抱怨，子英倒也不会拒绝婚事，他也知道即使自己跟爹说自己不同意，爹也就是说句‘胡闹’然后把他赶走，才不会顾及他的感受。

　　这么想着嘴里的酒变得苦涩，他把酒水往地上一扬：“哎，算了，大概我这辈子最风光的是也就是娶妻了，可惜娘已不在。”心里如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陈杂。明明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却忍不住的悲伤。

　　两年前，子英的母亲去世了，死的很安静平和，没有恐惧，倒像是迎接等待了很久才缓缓到来的恩赐。他的父亲并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借口有事耽误了。

　　宣子英当时守着母亲，尽管派人通知了父亲，但他并不希望那个冷心的男人来。母亲为了那个男人伤心了一辈子，子英不希望娘临死还要见到他，伤心着离去。爹爹最终也没有来，子英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他把头贴在娘的已经冰冷的手上，向神明祈祷，希望娘到了那个世界能过得舒心些。娘这一辈子没伤过人，没害过人，自己连一句重话也没听娘说过。她算是第一温柔软弱的女人了，不然也不会被爹那么随意的对待。子英把自己攒下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请了法师做了法事，只是希冀下辈子娘会托生个好人家。

　　小院中原本就只有他母子二人，很早之前大娘就不肯派仆人伺候他们了，凡事也都是他们娘俩亲力亲为。子英的娘走后，留下宣子英独自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小院。

　　刚开始他还收拾收拾房间院落，可就算收拾出来，又给谁看呢？渐渐地，他也就放任院子里的草疯长去，还是从前跟过自己母亲的桂嫂看不过去，偶尔来帮忙除草载花，收拾打扫，这小院才不至于太过荒芜。

　　他正这么想着，桂嫂居然就从外面进来了。

　　桂嫂白胖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推开门喜气洋洋地说：“子英少爷，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今儿个书房里的丫鬟听到老爷和你的谈话，她们回到后院以后宣传我才知道您要有喜事临门。这不我带了些好吃的，提前给您庆祝庆祝。”

　　子英撇头：“桂嫂，您别也跟着开我玩笑，那丫头肯定没说好话。”

　　自己装出女声，模仿丫鬟的样子说：“呦，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府里那个废物少爷居然要成亲了！对方还是大户小姐，还真有人肯嫁他。玲姐姐，以前咱们打赌，我说他一辈子打光棍来着，看来是我输了，愿赌服输。喏，这镯子给你。”说完他清了清嗓子。

　　桂嫂尴尬地笑笑，除了镯子那一段，其他的真就八九不离十了。劝他：“您管那些傻丫头说什么呢？她们基本上都没见过少爷你，哪知道您为人如何。还不是听各自主子瞎说，才跟着诋毁您。”

　　子英笑容淡淡，显然并没真的在意那些，刚刚不过是逗趣。子英娘走后基本上都是桂嫂在照顾他，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等同是他的义母了。

　　桂嫂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摸摸他的头说：“我知道少爷觉得委屈，这婚事绕过你就决定了，可是······唉，老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听不得人劝，自己认准的事就非要做到底。不过少爷不用太不高兴，桂嫂我呀替您打听过了！怕是因为几位少爷里只剩下你没有娶亲，这回老爷对您的亲事也算是上心，那李家小姐可是大美人，而且家中很是财主，陪嫁不知道有多少金银珠宝，得了她是您的福气到啦。”

　　子英扑哧一笑：“桂嫂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我贪财又好色似的？”

　　桂嫂把篮子里的酒菜拿出来，笑着说：“子英少爷你呀，就是爱挤兑人。桂嫂我就当您这是在撒娇，不过当着别的少爷您可别这么说话，他们瞧您不顺眼，子英少爷要吃亏的。”

　　子英撕下来鸡腿，自己一个，塞给桂嫂一个。油嘴马哈地一般吃一边说：“我知道的，桂嫂您就放心吧。这么说来成亲还有个好处！成了亲，父亲一定会赏我一套宅子，我们夫妻可以搬出去住，那时我就不用看这个家里人脸色过日子了。”

　　桂嫂赞同地说：“这倒是个好法子，少爷您也算是熬出头了。等您搬走了，大概这个小院就该被锁上了，我倒有些舍不得。等您去了新家，我也会常常去看您的。”

　　子英呵呵一笑，有些噎得慌，忙喝了两杯酒顺了顺。才说：“有桂嫂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是舍不得您的酱鸡呢？好吃、好吃，从小吃到大还是觉得好吃。”

　　只有跟桂嫂在一起的时候，子英才敢这么放得开，谈谈笑笑，日后的事还是日后再烦恼。天边燃起来火烧云，映得这院落里也有了些暖意，子英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催促着说：“时候不早了，桂嫂您还是回去吧！要是让大娘知道您来我这儿，她又该说您了。”

　　听他这么说，桂嫂站起来掸掸身上，拿起篮子说：“那我就走了，少爷您把心放宽些，别苦着自己。”宣子英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桂嫂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游廊上，化成了一个单薄的影。关上院门，子英脸上笑容散去。回到窗前，坐在从前娘最爱坐的地方，突然有些明白娘为什么那么爱坐在这看院子中渐渐拉长的影子了。

　　一声长笛，废苑日斜。

　　从前宣子英为讨母亲喜欢，每天都会做一幅画，渐渐竟养成了习惯。若是有一日不画就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难受得紧，就是已经上了床也会跳起来把画补上，然后才去睡。即使是母亲去世，自己伤心欲绝，这画也没有断过。可是今天他不想画，心里空荡荡的，连提笔的力气都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消磨尽了。罢罢罢，明天再补上吧。

　　黑夜完全的染黑了院落，静悄悄的，只剩下昆虫的鸣叫和自己迟钝的心跳。坐得久了，身上有些发冷，真想这么一直一直地呆下去，溶浸黑暗里。眼角有些发酸，子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哭什么，娘都不在了，再委屈也不会有人心疼你。”

　　用袖子把眼泪抹了，捏捏鼻子，子英回到屋里点上了油灯，有油灯映着，这屋子至少还像是个家。

　　打开那个当作宝贝一样的大红木箱，燃了个火盆，他把以前做的画拿出来烧掉。子英曾经设想过将来自己的新娘会是什么样子？娇的、俏的、美的、艳的、蠢的、丑的，他想象着画了无数张不一样的女人的脸，可总没有一张自己中意的。

　　曾以为只要自己不停地画下去，总会画出自己喜欢的一张脸，然后自己就会离了这个家天涯海角去找她。如今这个念想可以消了。母亲的一生让宣子英下定决心，这辈子只娶一次亲，只要一个女人。既然爹爹给自己定下了李家小姐，无论喜不喜欢，子英都会对她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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