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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推了推司机搭在方向盘上僵硬的手：“吴叔叔，小孩没有妈妈了，很可怜的。”他透过黯哑的玻璃窗望向远处，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打电话的孩子。

　　那个孩子没有哭，他捧着电话，在那静静地等着，电话好像通了，他开始镇定地陈述，他没有表情，就好像在背诵英文字母表一样。

　　看着他，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

　　司机郑重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少年，沉沉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说的对，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该再伤害他一次。”他说话的语气，就像经过某个长辈的劝导后之，发自肺腑的回应。

　　少年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远处那个孩子身上，听到司机这句话，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着司机甜甜地笑了起来。

　　那司机没有用笑容回应，只是僵硬地回过头，目视正前方，又一次拧动车钥匙：“少爷，我们准备回家了。”

　　车祸现场，司璨跪在地上，听着电话那头机械式的询问，有条不紊地做出更苍白的回应，他一五一十地报上地址、事故发生原因、以及伤者情况，在最后说完一句：“我是他儿子。”之后，司璨感到头很痛。

　　到这一步，已经是他身体的极限了。

　　他几乎就要倒下，可是当他听到那令他感到恐惧的引擎声从他耳边倏然经过时，他忍不住转动了眼珠，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他想透过那黯哑的车窗，看到什么。

　　同一时间，车内，少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自然地转头看向车外，竟恰好对上了孩子灰蓝色的眼睛。

　　仅仅只有一瞬间的交集，车早已开出百米，而他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神色恍惚，他甚至连那个孩子的脸都没有看清，但他却感受到了那个孩子的情绪，那是——平静的盛怒。

　　少年讨厌看到这样的情绪，因为，那就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司璨也愣了很久，他不同于少年，车窗贴了紫外线贴膜，从外朝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在车子从他眼前飞快经过的时候，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却几乎一无所获。

　　但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他知道，车子的后排，有一个人靠在窗边，那人扭转了他修长的脖子，他的皮肤很白，穿透黯哑的车窗，仍旧依稀可见，他的左耳上，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那一下，几乎刺伤了司璨的眼睛。

　　车开走后没多久，稀疏的雨点开始逐渐落到地上，司璨仰头看了看天，他发现有点看不懂，雨水滴在他的睫毛上，眼睛上，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恢复意识的时候，司璨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他在半梦半醒中嗅了嗅，确定自己没闻错后，他睁开了眼睛。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白色，他曾经在这个地方，呆了七年。

　　小时候他常想，医院每天都有这么多的分离，为什么还不用缤纷的彩色装饰一下，让人心情也会好点，现在他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想看见色彩。

　　其实，对于车祸发生时的记忆，他有些模糊了，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摸了摸被纱布包裹的额头，强烈的晕眩感渗透进了他的眉心，他躺平在床上与眩晕感做对抗，一分钟后，他下定决心，扶着床边的栏杆撑坐起身。

　　可是他刚坐起来，边上正在整理盐水的护士就吓尿了，急急忙忙转身按住他的肩膀：“小孩儿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你出车祸了自己还记得吗？医生给你检查过了，是轻微脑震荡，得卧床休养。”

　　司璨挣开护士的手，立马跳下地，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刚才的晕眩感又一次猛地灌入脑袋里，司璨险些直接跪在地板上。

　　他身体摇晃了几下，稳了稳脚步就朝外走，可没走两步又被那碍事的小护士拽住了肩膀，那小护士表情严肃：“你不能走！”

　　司璨微微侧身，斜眼看她：“你再烦我，信不信我杀了你？”眼神是冰冷无比的，语气是不徐不慢的。

　　那护士从司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狼的气质，心里不禁一跳，但她仍旧不甘心：“你，你一小孩儿，吓唬谁呢！”

　　话刚说完，司璨已成功走出病房。

　　很久以后，司璨看到自己常年出现在武斗场LED屏幕上的宣传照，不禁回想，照片上自己那个冷酷无比的眼神，可能就是这个时候练出来的。

　　司璨一出病房，就看见走廊不远处站了三个人，那三个人此刻正面对一块墙壁，呆若木鸡地站在这里，神色严肃，一动不动。

　　司璨走近一些，才发现他们对着的不是墙壁，而是一面透明的大玻璃窗，那是无菌重症病房为了让家属方便照看而设计的玻璃窗。

　　司璨缓缓走过去，三人之中离他最近的那位首先发现了他的存在，她错愕地转过头：“司璨……你醒了？”

　　随着她的话，另外两人也朝司璨看过来，个子最高的那个人明显表情最不自在，甚至有些惊慌，他打起了结巴：“司……司璨。”说完这句，他改变了站位，背靠着玻璃窗，似乎想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些什么。

　　司璨抬头看着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毫无情绪地说：“余舟远，让开。”

　　余舟远看着司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顿时就恼了：“你别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行不行？你妈她还没死呢！”

　　余舟远的愤怒激不起司璨任何的情绪变化，他气急了，狠狠踹了一记墙壁，结果把自己的脚趾给崴了一下，那种疼能让人流泪，但他却只是张大嘴巴，无声地喊痛，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平时最暴躁的吴刚现在反而起了劝导的作用，她虽然心眼宽，神经粗，但她明白，上午和司璨的那些小吵小闹和现在发生的事比起来，那就根本就不是事儿了，司璨怎么说还是她的朋友，她必须劝劝他：“司璨，你妈……医生说她就是昏迷了，就是这个昏迷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不过你也别灰心，你妈人这么好，一定会醒过来的。”

　　司璨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没说话，只是拨开了挡住他的余舟远，趴在玻璃窗上，看着里面那个浑身被绑满绷带的人。

　　她躺在那里，身上接了无数根管子，看起来是那样孤单而冰冷，司璨好想进去抱抱她，扑进她的怀里，说不定她就会醒过来更紧地搂住自己。

　　可是，司璨不敢进去，他害怕得不到那人的回应，他会崩溃。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又再一次离开他呢，司璨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难道有妈妈就是一种奢侈吗，难道他就不配有妈妈吗？他说不出与其是要离开，不如不要来这种话，天知道他有多期待有妈妈的这一天，他盼了七年，可拥有的时间才不过五年，他真的真的好喜欢妈妈，喜欢妈妈的打，喜欢妈妈的骂，喜欢妈妈的喜欢，可为什么不能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呢？

　　他好恨啊，可他不知道去恨谁，他只能恨自己。

　　“司璨，听说你妈这样的每天都要花很多医药费的，这是我存了七年的零花钱里的百分之二十，你拿着吧，不用你还。”一直没说话的陈星突然往司璨手里塞了一个信封，那里面有五百块人民币，都是零钱凑出来的。

　　对于陈星的难得大方，余舟远和吴刚都表示无语。

　　司璨面无表情地将那信封捏作一团，扔回陈星手上：“你自己留着吧。”随后，扬长而去。

　　陈星在宿舍楼生活了七年第一次往外掏钱，没想到就遭到了拒绝，他略有不甘地朝司璨的背影大叫：“喂！我等会塞你病床枕头底下，千万要记得拿啊！”

　　余舟远终于忍不住踹了陈星一脚，那厚厚的鞋拔子，疼得陈星直跳。

　　司璨在医院住了五天，病房晚上不关灯，他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天天如是，直到看出了一圈熊猫眼，白天他就站在司亚楠住的重症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盯着里面看，站上整整一天，直到腿发麻。

　　第五天，司璨出院了，莲花老头来接的他，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司璨出了院就没病服穿了，他要回家整理点衣服再回医院。

　　他们家房门很少锁，因为觉得没必要，大家都是穷人，大门敞开让你偷也偷不出什么花样，司璨站在家门口，正准备推门，脚却意外踢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蛋糕盒，白色塑料泡沫的包装和红色的喜纸看上去有些廉价，但不得不说，那真的是一个超级大的大蛋糕。

　　蛋糕的红色绑带上夹着一张便条，上面的字司璨认得七七八八，能大概猜到个意思，说的是那天订的蛋糕一直没去领，他们直接给送上门来了。

　　司璨抱起蛋糕，用胳膊攘开门，房间里安静的有些陌生，他把蛋糕放在桌上，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开始解蛋糕盒上的绸带。

　　那是一个普通的鲜奶蛋糕，蛋糕上有用奶油挤出来的一朵朵小花，颜色艳俗，小花边上放了五六片奢侈的芒果，要是生日那天拿出来，这些芒果会被第一时间哄抢而光吧，司璨笑了笑。

　　蛋糕中间，用食用色素写了几个字：司璨，生日快乐。

　　司璨想：这些字是司亚楠特意关照蛋糕师傅写的吧，璨这个字笔画这么多，蛋糕师傅估计很头疼，他自己都练了好久才记住呢。

　　司璨俯下身子闻了闻，九月份的天气在室外放了五天，蛋糕开始散发怪味了，但他却露出享受的神情。

　　他开始在一旁的塑料袋里翻找切刀，一张红色的卡片从塑料袋里掉到地上，司璨愣了愣，蹲下身将卡片捡起。

　　翻开卡片，他看到了一些字：ZHU WO DE BAO BEI ER ZI CANCAN SHI ER SUI SHENG RI KUAI LE，MA MA AI NI。（祝我的宝贝儿子璨璨十二岁生日快乐，妈妈爱你。）

　　那是司亚楠写的卡片，她怕司璨看不明白中文，特地用拼音书写的卡片。

　　司璨的手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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