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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筑悲歌
第二天傍晚，白凤如约来到流沙聚集的地方，卫庄和赤练已然整装待发，其余并不直接露面的成员也躲在暗处若隐若现。
“怎么？她不肯去？”赤练斜眼，没看到人，难道是被白凤藏起来了么？
哼了一声，他直接看向卫庄，“她去接个人，一会儿出现。”
挑眉，“我们还要等她？”
“不，我们可以先走。”白凤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跳上在天上盘旋的坐骑，朝桑海城里去。
“我们也出发吧。”卫庄提着鲨齿站了起来，凌厉的白发撕裂夜风，“去见见那些将死之人，好好记住他们的模样，省得将来染了鲜血却不知倒下的是谁……”
秦王……嬴政……真是讽刺呵……
赤练的唇角露出讥讽的笑，从她看见韩都外绵延十里的缟素护送一副棺椁进入韩宫的那一天起，从秦国的黄金火骑兵突破防守在都城内大肆烧杀抢掠的那一天起，嬴政这个名字就成为了她今生最讨厌最可恨的两个字。
“真可惜，不能在今夜就杀了他。”
卫庄缓步前行，“猎人在抓住自己的猎物前总喜欢放着它在林子里奔跑，让它自以为逃脱，等到时机成熟才给它致命一击。欣赏猎物临终前的沾沾自喜也是一种乐趣，一种到死亡来临时会让人感到恐怖的乐趣……”
赤练微微一笑，“是。”
夜色中的将军府看起来就像当年的雀阁一样，即便近看是何等的华美，可在高空中看来还是一样渺小。白凤稍微辨认了一下方位，身后劲风袭来，下意识地反手丢出一片羽箭，却削断了两缕白发，“是你？”
秦拂拉着雪女跳到迎风翱翔的巨鸟上，“我要带她去找高渐离。”
白凤微微皱眉，“你不是说找不到他么？”
秦拂摇摇头，“我有一种预感，今日的晚宴，他会出现。”
雪女攥紧了秦拂的手，一时半会儿没有适应高空的气流颠簸，本就雪白的脸颊更显惨淡。
白凤没说别的什么，“你自己要小心。”
“嗯。”秦拂笑了笑，回头看着有点不安的雪女，“你放心，一定会见到他的。”
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心里紧张无比，但是再怎么紧张都比不上要见到失踪多日的恋人。
在将军府的上空盘旋了几圈终于看到卫庄等人出现在门口，三人落地，相互看了几眼，收到几丝疑惑的视线，大多是朝着秦拂身边的雪女去的。
冷冷地一瞥，雪女转过身，看着巍峨的将军府大门，他就在这扇门里……
未等他们开口询问，大门就开了，身穿官服的人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卫先生。”
卫庄站在原地不动，“李大人。”
“卫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刚好皇帝陛下奏章批阅完毕准备用膳。”李斯客气地说，目光却从边上两个白发女子身上掠过，收敛了心中的错愕，镇定下来。
“皇帝陛下屈尊降贵与我等共膳，我们岂有迟来之礼。”卫庄微微一笑。
“里面请。”
红日西沉，暮色四合。忙碌了一天的商贾农夫各自归家，守着一盏盏微弱昏暗的烛光和家人团聚，守着简单而温暖的幸福。
然而桑海城内最大的府邸却没有沾染到半点四周其乐融融的气氛，反而阴沉压抑得像是临刑的法场。
奢靡华美的歌舞完全不能掩盖暗地里的杀机，而两边的主子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和各自的手下几番眼神交流下来，都装作很是陶醉沉浸在酒席中的模样，底下却又不知道耍着什么花招。
卫庄赤练白凤在一侧，秦拂则被李斯很是客气地邀请到了另外一边，而雪女则以侍女的身份跟在她身后。
白凤很是不悦嬴政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徘徊在秦拂身边，但是这种气氛下也知道孰轻孰重，哼了一声尽量不去留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舞女退场后，终于到了“饭后闲聊”的环节。
“旧时燕都有一位闻名天下的琴师姓高名渐离，想必卫先生肯定也略有耳闻。前日寡人东巡途经博浪沙，有幸邀请到这位贵客，这几日一直在府邸中为寡人奏乐助兴，实属天籁之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因此今日寡人特地安排了高琴师为晚宴击筑，算是款待在座的诸位。”
邀请？助兴？卫庄端起酒盏微抿了一口，遮住了唇角溢出的一丝冷笑，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他从容地放下酒盏，“陛下盛情款待，我等岂敢扫兴，自会好好欣赏。”
秦拂眼角的余光扫了身后人一眼，雪女袖袍之下的手已是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冰凉的手探了过去，安抚着后者不安的心。
侧殿门缓缓开启，几重纱幔后步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秦拂和雪女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错愕，这……若非那绿纹白衣和衣上的祥云图案，这满头华发，枯瘦如柴的身体，不足五尺的伛偻老头，焉能认出是高渐离！
干瘪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长长的筑，颤颤巍巍地走过阶前，在宫人的指引下坐在了大厅中央。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
秦拂的眼神危险地眯起，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生机在快速流逝。转动着手中的酒盏，鲜红的琼浆玉液中清晰地倒映出在殿外若隐若现的一个蓝袍身影，月神……转头投过去凌厉的目光，却在对方微微鞠躬的动作中硬生生地掐灭自己的怒火。
雪女的手紧紧地攥住身前的秦拂，不自觉地从前后的相对位置变为并肩而坐，一双似水的蓝眸直直地看着嬴政面前风烛残年的老人。
曾经温润如玉的手，曾经拨弄出无数美妙音符的手，如今却枯老腐朽胜过干死的树枝，凸起的青筋像是狰狞的毒虫爬在他皱起失色的皮肤上，雪女的嘴唇蠕动，压抑的呼唤在空气中轻微的震荡，没有传到那人的耳中。
“高琴师，请奏乐吧！”客气而又讽刺的声音。
颤抖的手一手拿着竹尺，一手扶筑，似能察觉到宴会上暗潮汹涌的气氛，来的人是谁早就有人告诉他，却没人告诉他会有一个白发蓝衣的女子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面前。竹尺一划，琴弦震动，变徴之声，凄凉异常。
筑声增加了殿内的阴沉之气，而击筑之人却全作不知，曲调愈发高亢隐隐有悲壮之势。易水河畔，白幡十里，筑声堙没于风雪之中，如同风雪堙没那个一去不返的身影。
人生数十载，有一知己，有一好友，有一红颜，他已获得了人生最大的完满。一把琴，一把剑，虽不能洗尽铅华，却能在功成名就后洒然转身，和相爱的人携手浪迹江湖。
只可惜在这样的乱世，这终究是个梦，对不起了，阿雪……
秦拂的眉头狠狠皱起，高渐离的筑声中满是别离之意，恐有赴死之心。拳头一紧，看向身边的雪女，却见她眼中的热泪溢出眼眶，颤抖的嘴唇嗫嚅几番，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小高……”
弦断，手僵在半空，竹尺落地，发出咣当的响声。被加速流逝的光阴刻出一道道痕迹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朝发出声音的这个方向望来，失焦的眼几番努力却终是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大胆！”嬴政拍案，“寡人命你为宾客奏乐，你却弹奏这凄凉之音坏了在座各位的兴致，真是不知好歹！来人，给寡人绑了！”
说时迟那时快，伛偻的身体猛然间惊起，抱着手中沉甸甸的筑琴往前扑着奋力朝面前的嬴政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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