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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到宿舍,我将手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手绢里包裹着戒指,环扣闪着柔和的光,我手抚在那枚钻上,棱角分明,不像我的生活,像是聂砷的。
我看着这枚戒指,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他。觉得往事不可追,回忆随风吹。
第一次见到聂砷并不是相亲的时候,而是之前的一次。那其实也是相亲,对象却是另一个姓罗的青年才俊。罗姓才俊刚刚与颜爽相过亲,不是很欣赏颜爽另类的人生,他估计我也是一个不羁的乱世奇葩,20岁就急着结婚,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于是罗姓才俊放了我鸽子。
他来不来并不重要,因为与我相亲的人像长江的潮水,很快他就会死在沙滩上。重要的是,我翻遍了身上的所以角落,没有钱包,没有手机。路我可以走回去,咖啡钱找谁付?
这是学校后街的一家老店,因为贵,学生很少来,老师却是不少,我掩在沙发后面,用眼睛扫过每一个轻啄咖啡,细语交谈的可能认识的人们,打算欠下一笔债务,对象是老师也没有关系。
哈哈,校花袁圈圈,那一背似海藻的小波浪卷,那一面精致柔和的侧脸,以及那软侬娇羞的语调笑容,不是她是谁?可惜她不是一个人。她对面坐着一个男子,成熟精干的样子,侧眉斜长,鼻挺唇细,端正坐着,有一种卓然不凡的气质。袁圈圈在哪里泡到的这样极品帅哥?
要现在去找她借钱吗?可是她面前坐着一个陌生人,要是这样冒失,袁圈圈肯定觉得我丢了她的脸。而且要我怎样在一个谨然持重的男子面前说,“袁圈圈同学,我出来喝咖啡没有带钱,你可以借100块钱给我不,我给你打个借条。”这样不仅丢了袁圈圈的脸,也丢了我的脸。
只有等那个男子有事走开了,或者袁圈圈有事走开了,我先叫服务员找来两张纸一只笔写下一张措辞诚恳的请求书和一张正义凛然,保证千万的欠条。如果他们都没事不走开,我叫服务员将这两张纸,悄悄递给袁圈圈,也没有多么丢人。刚写完,那名男子起身出去接电话。请求书作废,我可以直接当面请求。
我瞅准时机,坐到袁圈圈对面,我努力将自己的表情摆出真诚肯切的样子说:“袁圈圈同学,你记得我不,我是单西月。”
“啊?”
“哦,对了,对了,你叫袁珊珊,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借我100块钱,我出来忘了带钱,喝了杯咖啡,没办法走,看在我是你们正对面寝室楼层下层左边寝室的同学,就是“女生宿舍”的“生”字后面的寝室,你帮个忙。”
“哦!可是我也没有带钱啊!”
我听到我的小玻璃心碎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看着她雪纺的长裙子,看着她身边没有的提包,看着她桌上手上没有的手机,她也是一个没有带钱没有带手机出来喝咖啡的人,可是她是校花,我不是,她有人付钱,我没有。
“咳咳!”
我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醇厚的嗓音,我觉得我的皮肤由脖子根红到了头发顶,整个人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肩膀抖一抖,帅哥啊,极品啊,大神啊,我以后怎么泡啊,
那个男子,他就是聂砷。
当再次见到聂砷的时候,在那间茶香萦绕的包间,他的脸隐在蒸汽里,我的皮肤从头发顶红到了脖子根。以至以后跟聂砷相处那样丢人,那样溃败,我可以推断是这个开头不好。
“呵呵,你好啊,欠条还在吗?我还你钱。”我捂着脸。
“你说的是这个?”他拿出一张便签纸,说,“单西月?”
我看着那张印着竹枝桃花的便签,上面是我熟悉的字迹,清秀,隽永,仿佛深山幽谷中一支茁壮的娇兰。
“兹有XX大学2010级交通运输与管理系物流管理专业1班单西月向袁珊珊同学借款100元,两日内即期归还,欠条在此,诚信如山,如若不还,车祸天险,尽情招呼,面不改色,愧疚难掩。单西月,身份证号......,电话号码......,学号......”
“呵呵,没事了没事了,钱赶紧收好,这欠条要赶紧撕了,写得不好写得不好。”
聂砷脸上有笑意浮上来,他将欠条还给我,“钱就不要了,这茶你请便是了。诚信如山,愧疚难掩。”
“没有过两日好不好,前天下午借的,现在是中午,不是找不到你人吗?现在见到你了,便还你钱,不要再计较,车祸天险就算了吧,茶我请。”我右手捏一下右耳垂,扯一个笑容出来。眼睛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连忙转开,心里重重一跳,这就是天生冤家。
我快步走出咖啡馆,在台阶上崴了脚,我站直,继续面不改色向前走去,人就该有装若无其事的本领,像我这样丢人之后还能将面子顾全的这样体面便是不要脸的典范了。我觉得下次还可以在聂砷面前摆出风清云淡的样子。
聂家在四川根基不深,他家里也想着让他赶紧结婚,最好找个背景好的成都姑娘,最好在我和颜爽中间选一个,最好选我这个比较傻的,所以聂砷本着团结互助的心和我友好往来。我还没有别捏着要不要结婚,聂砷已经早就将这个问题提上日程。
5月12日那天,我在绵阳,细长的微风佛过柳梢,灌木丛绿枝抽着新芽,墨绿的叶,暗红的芽,小簇栀子花长着绿苞,河堤路面铺着大块的六棱砖,长天无云,万里晴空。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像金子的光在闪。有鸟在叽叽喳喳吟唱,边上是一座山,山野葱葱,我沿着河堤一步一步走,手里拿着一支红艳的玫瑰,一瓣一瓣撕扯它的花瓣,花瓣随着风飘落进河里,为金子般碎光的河,添上一抹娇艳。最后玫瑰花只剩下光秃秃的蕊顶在花枝上。我将它放入提包中,再拿出一支新的玫瑰,继续扯它的花瓣。就在我扯到第五支玫瑰的时候,电话响了。
“你抬头。”这是个命令。
公路上有车在鸣笛,冗长的喇叭声从手机里传来,沉重且绵长,阳光照在六棱砖上,前面有个清爽阳光的帅哥,我会心一笑,聂砷。
他短袖长裤,他平头凉鞋,他额角流汗眼睛微眯,他像个二憨子。
“你这样子真丑。”我说。
“可是你很美,我想娶你。”
“我可不需要怜悯。”
“嫁给我吧。”
“我不会对你负责的,你是好人,我不想祸害你。”我说。
“我要拥有你的一辈子,我愿意被你祸害。”
“好吧,你可不要后悔。”我说。
后来,我继续扯玫瑰花瓣,他收拾玫瑰花枝,花瓣顺着河流蜿蜒飘荡,我们沿着河堤缓缓前行,他说他家里的事,我说家里的事,婚前介绍必须有。
回到成都,我去医院看了爷爷,他身边依然是张伯伯陪着,说说笑笑,看见我站在门口,忙给我招手,说:“听说你被聂家那个小子收服了?快给我说说,你怎样欲擒故纵的?”
我顿时被他的想象力弄的手足无措。我说:“爷爷,我们这是平等恋爱。”
“呵呵,呵呵,好啊,要结婚吗?”爷爷说。
“你让我结婚么?”
“傻孩子,尽早结婚吧,明年,赶着明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爷爷就此生无憾了。”爷爷转头看向窗外,窗台上有只鸟,跳一跳,再跳一跳,最后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道不清,言不明,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要说此生无憾?“爷爷。”我说,“出什么事了吗?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可是却看不见任何规律。”
爷爷停顿了很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细细的观看我的五官,最后他叹口气,他说:“我老了,怕冷清,想要重孙子,我教出了一个当科学家的儿子,又给我娶回来一个医学博士的儿媳妇,你还小,要继续读书,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名声,你是女孩子,不想搞科学研究,就给我生个重孙子吧,不要断了你父母的优良基因......我若是还能再活20年,一定还能带出个科学家。我做了一辈子政客,晚年愿望居然是带孩子,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爷爷,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要抓紧给你生个重孙子,再让你教出一个国家栋梁。”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拿自己打趣。
果然,爷爷笑了起来,他说:“聂家要是为难你,不要怕,有爷爷和你舅舅给你撑腰。”
周末去聂家吃饭,聂家人虽然没有为难我,却是礼貌中带着疏离。我自认为我对人对情已经够淡漠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家人。整个吃饭的过程就只听见“我吃饱了,你们自便。”一人一句,吃完就走,上楼或者出门。害得我认真思考了他们家的教育问题。
饭后,聂砷在书房里和他父亲谈话,我在花园里踱步消食,聂砷的小姨坐在凉椅上吹风,看见我走过来,抬了抬眉毛,也没有站起来。我琢磨着她想等我先开口,于是我也不承让,我说:“小姨你好。”
“别,别,我可不是你小姨。你是官小姐,我是商太太,可是不同姓呢。”
“小姨怎么这样说话,虽不知我会何时嫁入你家,但我与聂砷交好,也该称你一声阿姨。”我看见楼上天台上坐着的花红柳绿,聂家人吃完饭都是来听墙角了?这可不是听墙角的样子,这像是看话剧的样子。
我既然在他们眼里做了戏子,粉墨登场,周旋辗转,凡尘俗事,我只将感情融入剧情之内,心却置之事外。就像是四年后的我,拉一曲二胡,哭的只有听众,我只是一个弹奏者,曲罢,收起二胡,掸掸衣角,鞠躬,落幕。
任谁像我一样,无父无母,只能将浓墨重彩的生活看成一弯清水,繁华只是表面,冷漠因为人情世故隐藏,遇见别人喧闹的生活,赋一丛彩梦,引一朵浪花,装饰点缀,都是过客。
“嫁给聂砷么,我们聂家可是大家族,人丁兴旺,看你的福气,能不能融为一体了。”小姨端起一杯咖啡,午后清澈的阳光洒在她脚边的绒草上,她裙子边上正好有一块泥土。
“小姨估计刚来成都,不知道我单家根基,单家在四川可传了好几代,民国时期在成都就小有名气,只是我们这支后代少了。但我爷爷地位名声还在,我生的孩子要姓单,我想你聂家也不会有异议,正好你们家人丁兴旺。”我站在遮阳伞下面,额头的碎发飘起。
欺负我娘家没有人么,我单家吼一吼,你聂家就要掉水沟。
“单小姐,恭喜你做了聂家媳妇,我拭目以待,聂家水深,你好自为之。”
她这样的忠告倒像是真心的,又是一个被高门大阀圈养出来的傲气娇小姐,对人刻薄,对事疏离,端着自己高贵的血统,指点别人的人生。
我对这样的人还是很受用的,真真假假都在脸上,第一次相见就告诉我聂家水深,她只是不知道我是鱼,生活的世界都是水。
我看见聂砧那个大眼镜萌帅哥,就“呵呵”直笑,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傻了呀!”
我说:“你们家怎么这样啊,真是祸害我啊。”
他说:“别在意,我小姨就那样,没嫁人,就知道管别人的闲事,她那性格正好给人当枪使,我妈让她找你的。”
他小姨没嫁人,就自称商太太,真是脸皮厚,他妈妈真是个高人。
“这么说,你也在天台上看着,怎么样,从上面看,我是不是很矮?形象过关不?”我说。
“不是很矮,形象还行,就是有点瘦,估计不好生孩子,你们单家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有了单姓的重孙子。”
“哼,你还说有你这个小叔子,我可以在你们家横着走,你居然跟着他们一起,来拆我的台。”我说。
“傻的啊你,生活多无聊,互相打趣不是很好。小姑娘,加油,前途无量。”聂砧说。
婚期订在了七月初,我看聂砷的意思是想让我放了暑假正好度蜜月去。要先订婚,宴会人不多,实在是我家亲戚不多,同学朋友我也没通知,大厅里全是聂家人在谈笑风生。颜爽跟我站在一起,我一口一口啜着像香槟的水,她眼睛盯着聂砷看说:“其实之前我看上聂砷来着,我爹说,我的防御指数不高,在聂家要吃亏,所以让你拣了便宜。”
“嗯嗯,我也觉得聂家不简单,只有我这种视沼泽如清潭,视潮水如溪流,视繁华如虚无,视冷战如休憩,视吵架如放鞭炮的人才能适合他们家,他们都需要一个清心无欲,万物皆空,揍不扁,磨不圆,老少皆宜的棉花糖。”我怎么把自己想成棉花糖了,我是云彩。
哎,相亲来的对象只有合适的,没有喜欢的。缘深缘浅,都是时间说了算。我看向聂砷,对不起,我不爱你,你运气好就是我们相互祸害,运气不好就是我祸害你。
爷爷的意思是,订婚了,就该为我准备嫁妆,收拾套房子,配点古董,大手一挥“赶紧走。”聂家的意思是,订婚了,就该理一理两家的关系网,以便更深层次的交流,同样,大手一挥“挺划算。”颜爽家的意思是,订婚了,官商勾结,颜爽也更有前途,也是大手一挥“颜爽好办了。”聂砷的意思是,订婚了,可以将我领回家,赶紧将私宅收拾收拾,大手一挥“有女主人了。”我的意思是,订婚了,订婚了,赶紧回学校做个时间安排表,大手一挥“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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