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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末,我在家搞清洁卫生,颜爽给我打电话来,火急火燎的,说请我喝茶。约在一家咖啡馆,我穿了件纱衣就去了,咖啡馆在一个幽静的街区,单独立在转角,大块方石堆砌成墙,爬山虎抽着嫩绿的枝叶,姿影翩翩,门前种着湘竹,更有一株矮小的芭蕉树,有小簇栀子树,雨后有风在吹,湘竹叶尖上的水滴颤了颤,芭蕉叶上有晶莹剔透的珠子,映着日光,在闪闪发光。还没有到栀子开花的时候,我却闻到了沁人的香气,招牌掩在树影里—“十号馆”。我觉得我这身打扮配不上这门外的景色,我赶紧推门进去,到了包间才发现,魏希,林霜,聂砧都在,我突然觉得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看着格外顺眼,正好两对:颜爽和林霜,聂砧和魏希,或者颜爽和聂砧,魏希和林霜......我好像在乱点鸳鸯谱。
事实证明,胡思乱想是会遭报应的,果然我一坐下,聂砧就拿我开涮,说:“我听说你最近忙着找男朋友?怎么了,给哥哥说说,是受什么刺激了?”
“哪有受什么刺激啊,我爷爷想要潇洒夕阳红,看着我碍眼,想早点把我嫁掉。”我说。我最近到处相亲是事实,我爷爷想把我嫁到也是事实,颜爽他们几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也是事实。我想他们肯定不是约我喝茶这么简单。
事情是这样的,五一放假,我回爷爷家住了,爷爷是老政客,退休之后爱上了古玩,做了老年书画协会会长不说,家里还时时弥漫着沉香味,一应家具都换成实木,厚重的博古架,精细的古玩,质朴的文房四宝,特别是我的那张床,是一张雕花欄木绣床,梳妆台是花梨木,他还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了一只玻璃翠。我实在不敢戴出去,怕别人说我是老古董。
放假是没有早晨和上午的,中午的时候我起来找饭吃,接到爷爷的电话,说是在医院里,出了点事。
我匆匆忙忙跑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我爷爷早上在公园舞剑,完了之后呢打算和几个老朋友去喝茶,结果在路上踩了一香蕉皮,摔了一跤,把屁股摔疼了,坐骨神经出了问题,连带腰也疼。人年纪大了,摔了一跤,按理也要拍片儿。我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我爷爷拿着他的尾椎骨(CT图)和他的老朋友开玩笑说:“这人年纪大了,香蕉皮都能把我放倒,让我半个月下不得床。”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爷爷!张伯伯好!”
“西月来了啊,爷爷一直想喝你炖的排骨汤,平时你小气得很,总是不给我炖,这下是有机会了。”说着又笑起来了。
“哎呀,你快别说话了。好好躺着,我天天给你炖汤来。”
护士来换药水,张伯伯就走了。我坐在那里削苹果,爷爷说:“西月啊,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你怎么问这个,你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看上谁了,要是你看上的,我肯定给你追回来。”
“你这糊涂孩子,我看上了有什么用,还要是你喜欢的。我就是看着你舅妈给颜爽张罗亲事,想着你也20岁了,可以结婚了。”
“我才20岁,结什么婚啊!”
爷爷笑了,他说:“你爹就是你奶奶在我20岁那年生的。20岁怎么不可以结婚。”我正要开口拒绝,爷爷又说:“你看在我生病了的份上,去找个男朋友好不好,早点结婚好不好,我打电话给你舅妈,让她也给你张罗一下亲事。”
“你...你...怎么这样,我...我...我。”我语无伦次了,彻底服了他。
爷爷顿了顿又说:“其实是这样的,我看上了我们协会的一个老太太,怕你不同意,就想着先让你尝尝爱情的滋味,就会体谅我的心了,也不会阻止我潇洒夕阳红了。”
“哎呀,你想娶老婆就明说嘛,我阻止你干嘛。等等。”我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说,“你不会是觉得我碍眼了吧。别呀,你别嫌弃我啊。”
爷爷的样子有些生气了,他说:“我怎么会嫌弃你,总之,你好好找个男朋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说了,赶紧回去给我炖排骨汤。”
我猜不准他的心思,只有乖乖回去炖汤。
爷爷是说到做到的人,联合起了舅妈,里里外外梳理了一下周围的未婚男士,给我安排了相亲流水宴。可怜的我,白天上课,晚上相亲,在相亲之后还要炖一锅排骨汤端去给爷爷喝,也就是向他汇报情况。这样劳累,又瘦了不少,爷爷看着我心疼,就说我不用再炖排骨汤了,可还是要相亲......
咖啡馆里有悠扬的音乐,我慢慢地搅着我的那杯南山,对面的林霜身上有好闻的香水,旁边鱼缸里制氧机唔唔响着,鱼吐着泡泡,空气里有细细的沉香味,又让我想起了爷爷,我说:“我不想再这样相亲下去了,你们帮我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我爷爷彻底放心,我又不用辗转相亲。”
“这很简单啊,”魏希说,“你结婚,就永结后患了。”
“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又是结婚啊。”
“你赶紧结婚吧,你要结婚了,我妈妈就会把目光从我这里移到你那里,我就不用那么惨要跟着你相亲了。”颜爽将喝了一口咖啡,指腹摸索着杯柄,将杯子转折圈。
“你还是姐姐吗,就知道躲在我后面,还叫我结婚。”
“你还是结婚吧,我都给你物色好人了,你要是结婚了,就不会再敢到处瞟帅哥,我怕你流鼻血。”聂砧说。
我第一次看见聂砧的时候流鼻血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发生。所以我没有说话。
“你就该结婚的,结婚就多了一个家,过节很温馨,过年的时候,就不用孤孤单单过了。”林霜说。
她一针见血,每当过年的时候颜爽他们家要回江南老家,我又舍不得爷爷,就呆在了四川,两个人过年,总是有些孤单,爷爷不说,我也不讲,欢欢喜喜又是一年。我确实想要一个温馨快乐大家一起过年的大家庭。我没有追究林霜怎么对我的事情这样了解,我只觉得她说得对。
“是啊,西月,你结婚,你们家也多了一个人,过年你和你爷爷家就热闹了。”颜爽说,“要是有了孩子,你爷爷晚年就更热闹了,你也不想你爷爷孤零零的,整天跟一帮老头子混在一起吧。”
总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就像一行人走路,我走在中间,左边的人将我往右边挤挤,右边的人再让让,于是我顺理成章的沿着他们让出来的路,掉进了沟里。还是一条水沟,沟浅,摔不死,也淹不死,不会出什么事,可那毕竟是一条沟。
可是,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一人一句在将我往水沟里带,我依然觉得我和他们一起走在康庄大道上,下一站就是大团圆。
午后的阳光璀璨明媚,窗帘有着复古镂空花纹,桌子上有一束插花,阳光透着窗帘照在花束上,光与影混合,黑的白的,像夏天过后晒出来的熊猫臂。我敲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我说:“怎样了?你们谁发言做总结?”
聂砧咳嗽了一下,说:“经过我们几个的深思熟虑与激烈讨论,觉得把你嫁到寻常人家是祸害别人,只能找个人来跟你相互祸害。我们向你推荐,我的哥哥,聂砷。”
“亲哥哥?长得帅不帅?”我问。
“亲哥哥,帅。”聂砧说,“而且,我哥哥也被逼着结婚,他腹黑闷骚,自以为是,自私小气,虚假傲慢,挑三拣四,就需要你这样道行高的姑娘。你把他收了吧,别让他去祸害别人。虽说我家里人多,但是你有我这个小叔子撑腰,不用生儿子也能横着走。”
“等等,你说他挑三拣四,又怎么会看上我?还有,我怎么感觉他没有优点呢?”我说。
“他不是没有优点,他除了这几个缺点外,都是优点了。他眼光独特,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特别的姑娘,而且我想,除了我哥,没有人能收得了你。”聂砧说。
什么叫除了他哥,没有人收得了我?法海和白素贞么?这个法海懂爱么?
我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爱情?
爱情像天边飘翻欢腾的五色云彩,像水中藏得最深的绿色青荇,像寒冬埋在土中的绿尖嫩芽,像门前臭水沟里的鱼。
我是在世界上踟蹰前行的小人物,前面有山就去寻山,若有水阻路就不去寻山改泛水行舟,爱情是一番考验,不经历几世纠葛哪来坚贞如磐石,我愿意跳过那纠葛,不将爱情当必修课,只在人世间游乐一番,染上一点烟尘气,早早去投胎,来世再修修功课,跳进滚滚红尘里,尝一番爱情的滋味。这一世便算了,迟早是要走,纠缠太多,孟婆汤太苦,不好喝。没爱情总得有一场婚姻,成名要趁早,结婚也要趁早,遇人不淑就跳槽,大把青春挥霍,不要爱情也可以要几个男人,为来世积累经验,好做一个情场高手。想通了这槽我就觉得人生无比轻松,仿佛考试前,有那么一门不会且艰难的课程取消,却有学分拿,是个便宜的买卖。
不想结婚的老婆不是好学生。我去赴聂砷的约。
见聂砷前,我有一点莫名的紧张,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将手里的零钱一张一张装进钱包,弯腰擦擦凉鞋上的灰,将鞋扣解开又扣上,在门外转了两圈,还是压抑不住,整颗心扑通扑通,像一只小母鹿在不断地撞墙。我就着门口的玻璃镜子照照,只见姿影纤婉,面容清丽,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素心素人,宜室宜家,非常适合娶回家做小媳妇。
我推门进去,这是一扇檀木门,有股浓郁的檀香味,我突然有一种舍生取义,立地成佛的感觉。我被我的想法吓一跳,抚了一下额头,这是一间装潢古典的茶室,茶炉上冒着蒸汽,袅袅的烟,像北京冬天空气加湿器上升起的雾。我就在那层水汽烟雾里看见了他。
四年,白衣青羽,芳华过隙,岁月匆匆,仿佛只是突然一个转身,忘了告诉对方,只能站在原地等,等重新踏过时光,再来相会。我看着角落里加湿器上方弥漫的雾,水汽袅绕,一簇一簇向上涌,散开,散开再蹭上来,像盛开的朵朵莲花。窗外的雨声还是沙沙沙沙,我闻到杯中茶叶的香气,是祁山红茶,浓艳的色调,像一捻单薄的朱砂。
我在师娘的寿宴上见到聂砷,在朦胧的雨雾中他将我带到他家,是所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眼角扫过聂砷的脸,钻石王老五?
理想中的丈夫又怎样,我始终记得他的多情与薄情,狠心与决心,不是老实的主。我迅速将脑中窜起的风月之事变成非现实之事,聂砷是芥末油,不能拿来蘸白菜,我就是那颗白菜。
聂砷深深的看着我,空气中充斥着压抑,我看着他墨一样黑的眸子,觉得灵魂仿佛被窥伺了一样,我低下头,抚一抚额头,“我说了我十点钟要回去,你打算强抢民女?”闪到舌头了。
聂砷依然深深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在我脑袋上盯出一个洞。过了好久,他终于说话了,“我送你回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黄鼠狼会将拜年的鸡送回去吗?
且不管真假,我只需相信它是真的,聂砷看在与我有段婚姻的份上还是会让我十点钟回去,我乐颠乐颠地跟着他走,到了门口,他的手捏住门把,转动......当我等着开门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
“西月,我不想你走......”聂砷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他的背影,那笔直的脊梁像树,像电线杆,像板凳......
突然,他转身抱住了我,他的外套有春季的潮气,凉凉的,一层一层地浸到我心里,我的脸就那样靠在他的肩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烟草,油墨,檀木香......他手臂箍得紧,我只得更靠近他,他再次箍紧,越箍越紧,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于是我说:“我大姨妈......”
聂砷噗噗笑了,看着我的脸,又是要将我盯出一个洞来。
那晚终极是相安无事,我伴着窗外的雨声入睡,安稳舒馨。晨起时分,落地窗前薄薄的熹光,聂砷就站在那光晕中,我心中一阵恍惚,想起结婚后的某一天,我也是从梦中醒来,看见他就是这样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看着我。我一直以为不存在的爱情,原来是存在的。
聂砷这是爱上我了,但我总让他难过,他不想被爱情牵绊住,想放弃我,然而,他的人生中没有被放弃的东西,所以犹豫不决,欲罢不能。即使他有强大的抑制力,可还是牵挂了四年。
有些人说一句话,可以让你高兴或者难过好几天,这就是存在。因为在乎,所以牵挂。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没有办法长久,明知该忘记,却越记越深,世界那么大,傻子那么多,总有人愿意做扑火的飞蛾。
聂砷送我回学校,在拥挤的校门口下车,他站在我面前,从衣衫里掏出一团手绢,打开,是一枚熟悉的戒指,双环扣,两个粉钻挨在一起,像相拥的小人儿。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将戒指放在我的手心,他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不要再扔了。”
聂砷说完就坐上车走了,门口实在拥挤,但他很快就驶上主车道,消失在清晨薄雾的微醺中。
我脚步匆匆走在校园里,灌木从里突然蹿出一条狗,狗尾巴后面是梁素修长的腿,“叫你昨天晚上十点钟来救场,为什么不来,我差点魂归离恨天。”
她能有什么惨事需要我救场,跟他未婚夫吃饭而已,还“魂归离恨天”。我昨晚才是“魂归离恨天”。我饶有兴趣的抬一抬她的下巴,“失身了?没有吧”,然后说,“昨天我倒是差点,感谢大姨妈保驾护航。”
“哈哈,你!前妻被前夫□□,单西月秘史大揭秘。”梁素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觉得她是套我话,果然,梁素说:“自己认的哦,我只是猜测,绯闻揭秘而已,再说不是跟你有瓜葛的人,你怎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人家走了。而且,你那前夫是个没良心的,你会再和他有瓜葛吗?一个有意一个无情,他想着你,你恨着他,哈哈。”
好吧,梁素确实知道我的性子,了解我比了解她那只狗多一点。我并不觉得不如狗是什么丢人的事,梁素是个和谐的人,关心狗的私生活,这单单是众生平等的问题。
“别笑了,我这好好的回来了,聂砷没怎么,什么一个有意一个无情,你小说看多了。”我说。
梁素耸肩,拉着狗走了,我才发现她男友跟在她身后,刚才听我们说了那么多,什么“大姨妈”他倒是挺沉得住气,我跟梁素可是在谈论她那个娃娃亲未婚夫啊。也许梁素这样大大咧咧的小女子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温润的男子在她身边,长期包容,甜蜜到底。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初起的太阳光芒万照,这是一个春日晴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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