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五.沈夜
华月在外厅候了有些时辰,却丝毫不觉倦怠,她聆听着寝殿里沈夜给小曦讲故事的声音,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今日讲的,是将干莫邪的故事。
“……后来,挖出名剑将干的男子路经湖边,将干跃水而化为黑龙,与白龙双双潜入水底再不也见了。”
“那他们去哪儿了?”
“龙虽不见了,但是不久,丰县就搬来了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丈夫打铁,妻子就在他干活的时候,帮他擦汗扇扇子……”
沈夜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仿佛流月城难得的春风,经久不散地暖进人的心里。这样的紫微尊上已经越来越少见了,而面对小曦的时候,就像倾尽了全部的温柔。
她这样想着,沈夜却已经走到他面前。
“小曦已经睡下,稍候劳你为她抚琴镇梦。”
“我明白。”
“事情如何?”
“一切顺利。矩木枝已派人铲除,毕竟地方偏远,也未惊动各地修仙门派。”
“龙兵屿进度如何?”
“人手有限,进度依旧缓慢,不过,倒不曾出过差错。”
“这就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华月摇了摇头,又笑道:“听静萍说,尊上最近去下界颇勤劳,却是为何——”她说着,又觉得这是逾矩行为,躬身一礼道:“属下惶恐……”
沈夜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讲故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谢衣的那句“江海寸心”来,而真正到了纪山,却又未得见谢衣的人。
沈夜推开了虚掩的门,屋中一切陈列如旧,唯独案上醒目处一纸信笺。
原来是竹笋包子号已完工,谢衣随杂耍团出游了。
沈夜坐在他平日里常坐的那把宽大的椅子上,随手拈起桌上果盘中的一枚果子。也不知已存放多久的果子上淡淡拢着一层保护的灵力,随他屈指而散。他却想不起,谢衣是从何时起换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只布置这些最简单的果子供他食用。
一个人的屋子并不安静。外头蝉鸣鸟啼,里头漏壶水声滴哒滴哒,偶尔还有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偃甲齿轮咬合的声响。
到底是谢衣。沈夜想,比之流月城空旷寂静的神殿不知要灵动多少。
但他只是小坐了片刻,便又回去了冷寂无涯的流月城。
再见到谢衣时,已是月桂时期。
流月城已为严寒封冻,普通城民已经鲜少出户,然而恶疾却更是在这个时节加倍肆虐他们。
徒有空壳的植物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整个流月城苍白得再无生气。通往静寂之间的石阶清扫却被得十分干净,因为城主就在这阶梯的尽头,因为大祭司每日都要走过这里。
沈夜奉鲜花拾阶而上,想着的却是华月方才的话。她说,昨夜有两个城民熬不住寒症已相继去世,他们没有法力,亦不肯以偃甲代肢,熬了这么些年,倒是去得很安详。
沈夜冷笑一声。在这座城里,大约也只有死人才配谈安详。
掌中鲜花似乎都受不住这等天气,蔫蔫而谢,沈夜抬手注入了微些灵力,才注意这米粒般大小的花朵正是桂花。
他想起谢衣的院子东头也有一株桂树,这个时候也已经开花了吧。
他已有许久不曾下界,却不知他可曾归否。
秋阳不骄不燥,下界景色依然葱葱郁郁一片,偶有枯萎的红黄色不过是锦上添花。沈夜老远便已闻到了芳香,却不能分辩是否来自谢衣居所的那树桂花。
树旁有人,谢衣在枝桠掩映下的细碎阳光里打盹,他坐在竹滕椅中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中执有书卷,将落未落。
原来偃甲人也会困倦。沈夜头一次生出这种念想,他走过去凑近了些,轻轻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册,谢衣立时惊醒过来。
“沈夜。”他喊他的名字,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带着初醒的朦胧。
这样的熟悉与陌生。沈夜应了一声,翻了两页书册:“竟是棋谱?”
谢衣点点头。“我随竹笋包子号并未走出多远,倒是在静水湖住了段时日,后来与一老道博奕,得了这局困阵,便想着——”他说着,顿住了,向沈夜躬身行了一礼:“好久不见,沈夜。”
沈夜心下一动:“你……在等我?”
“可不是。”谢衣站起身,招呼他往屋里去。“候了你一些日子不见来,又不知去何处寻你,便索性买了些相关书籍来研究。”
棋局果然还在里头摆着,两人一步一思量间,被困的一片白子竟然活了过来,而外面日头竟已偏西。
“毕竟已是秋日。”谢衣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沈夜抬了抬眼,谢衣坐的位置临窗,整个人都沐在了淡薄的日光里,他望着窗外,徒留一个背影。
“只是秋天的日头显得比较短罢了。”沈夜正想起身临辞,却见一只偃甲鸟扑着翅膀进了房中。
谢衣召来一听,切急的村民声音便响了起来:“谢大师!娃儿不行了!俺没法子想了,娃儿最喜欢您,俺只好用您给的这只鸟来麻烦您……”
后面是哭声,白发人哭黑发人,庄稼老汉的声音听来尤为悲切。
谢衣一言不发的下山去了,沈夜在院子里等了一些时候,太阳将要沉下山去才算见他回来。
谢衣垂着头走进院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难过。沈夜有些恍然,在他的认知里,他几乎以为谢衣并未付予他除了笑以外的其他神情。
“怎么?”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衣怔了怔,似乎未曾想见沈夜还在这里。
“晚了……”他叹了一声,转身面向夕阳。“才十来岁的孩子啊……村子里唯一的大夫远行了,发病时,大人以为是寻常的脑热,便由得她睡着,谁知——我一过去便以治愈术为她疗养,终究晚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续道:“她叫白雪,是个十分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她最想见的,不过是能到北国看一场雪,如今想来,我竟不知当初给她这个念想是对是错……”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样鲜活的生命,竟就这样走了……”
到底是谢衣啊。
沈夜在他身后摇了摇头,而当初他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又在他心底彻透骨血。
他说,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也可以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那么谢衣,你可知我眼前这一幕,又何其可笑?
沈夜在掬了一地的橙光中向前两步,拉过他的手腕,他并没有安慰之词,只轻声问道:“谢衣,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回去你自己的故乡?”
谢衣侧过身来,整个人都如同要化在这浓厚的夕阳中一般泛着光,他怔愣的看了他良久,然后点了点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