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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师从同门
江南古镇,茶溢木香,长街上客栈茶楼里青衫先生华美伶人宛转的评弹戏曲融进每一眼山水里,传来玲珑清澈的空灵声,这个季节里,别处的草木大多都枯了颜色,只有这道路两旁的乔木,仍旧绿意浓浓,舒展的树枝如同张开的双臂,怀抱山水间而来的游人,这是天下的秋月,江南的不寂。
街道上,两面一字排开的店铺中央是一条并不宽敞的青砖路,向前绵延甚至都没有偏转,小路的尽头正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远远望去,他的身形很是颀长,但若不是他高出人群一截的对比,大概是看不出来的,他身着的是宽大松垮的棉麻布衣,腰间的素带也系得随意,右手的衣袖被他挽上去半截,露出半只手臂。他半跃着往前走,手里的绳索被一转一转地打成了圈,他的嘴里在轻声吹着哨子,眼珠四下提溜。
“咦……”他嘀咕一声。一间药铺外的角落里,一个江湖术士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面前摆了一个小桌,桌上是白白红红成叠的纸片和摆在一角的墨笔,桌旁一个高杆上挂着一块白布,上书两个黑字“卜知”,那人则端坐在白旗下,颧骨突起,薄唇紧闭,白须青丝下很有仙风道骨的气质,眼下他正有模有样地闭目养神。
苏弦一下来了兴致,虽说他不相信算命这回事,但他多少还是信点天地的,无奈不懂语言无法跨界沟通,只能依靠以此为生的先生们充当中介。苏弦拍了拍衣袖,把之前沾上的食物残渣给抖落。他还煞有其事地理了理衣襟,把手负到身后,装作严肃的样子一步一沉地走过去。
也不知是苏弦的脚步声使然还是先生果真有此奇能,总之在苏弦靠近他不过一米时,他捋了捋白须开口了:“公子请留步。”
“吓……”苏弦身子向后缩了半截,右脚还迈在前面,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吓,差点一个趔趄,他心道先生果然乃奇人也啊。
先生微微一笑地抚须,眼睛还是微闭着:“且让我算他一算……”
苏弦保持着高难度的动作,眨巴眨巴了眼睛,看得纳闷,怎么个意思?要先来个免费试用?那把他干晾在这算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先生,沉思的动作没有改变,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把木椅,几番懒惰与理智的激斗之下,他还是试探性地伸出了半截腿去够木椅,发现先生毫无反应后,苏弦于是将身体也凑了上去,在木椅上就坐了下来。
先生突然开口把他吓得一个激灵:“这位公子想必很不得志吧?”
“哎哟,”本来就有些心虚的苏弦抖了抖肩膀,还以为被先生看穿了他的惰性。呆了两秒,发现先生说的是另一回事,切换好信息检索范围后苏弦把手一放,啪地一声落在小桌上,眉心拧在一起,闷哼了一声:“没错!我堂堂帮派大弟子却成天被压制在最底层,上到重溪那个伪君子,下到新入帮不到一年的小师弟,都以取笑我为乐!”
说来惭愧,这位吊儿郎当神似江湖混混的苏弦,正是后山之上楚云帮的师门大弟子,嚯,名号听起来是响当当,但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跟着师父十来年了,光学会怎么拿那点武功招摇撞骗了,师门里几乎人人都比他武艺高强,每次帮内比武的时候他就活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被一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戏弄着。师父也是恨铁不成钢,按说师门大弟子,没两下子敢居此位吗?江湖里哪帮哪派不是有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弟子撑门面?惟独他们楚云帮是个例外,师父嫌丢人啊,每逢帮派切磋都不敢带上苏弦,只得让二弟子重溪出战。
算命先生见自己算准了,瞧着苏弦呵呵一笑,伸手拿了桌上一张白纸递上。苏弦瞥了一眼,还没从方才对重溪的怒气中走出来,板着脸问:“干嘛?”
先生递上笔墨,道:“写一字。”
苏弦提笔就想在纸上写一个“龟”字来泄愤,但那一撇刚落下,他就顺势写了一个竹字头。先生看他右手提笔,左手抚纸,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开,笑容都爬上了眉眼,心底大致有了答案。
他低头一瞥,只见纸上端立着一个娟秀的小字——“筠”,苏弦把笔放下,挑着白纸的边小心地把它提了起来,对着空气吹了吹,道:“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字,但你不觉得这个字很美吗?”
苏弦嬉皮笑脸地看向先生,那是他的同门师妹颜筠,与他青梅竹马长在一处,也是帮派里唯一一个与他武艺不相上下的人,多半是都生活在被压榨欺凌的底层,让他们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算命心想,这样一个温婉的字加上他这番神情,想猜不出也难吧。他嘿嘿一笑,“想必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出乎先生的意料,苏弦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急得跳脚,而是右手手肘撑在小桌上,下巴凑进手腕勾出的弧度里,眼睛看向药铺青瓦上一颗蜿蜒高大的乔木,食指点了点脸颊,“我也不知道诶,大概是吧。可是颜筠也太不够温柔了,天天对我拳脚相向武功还没有半点长进。”,他叹着气摇了摇头,手肘随着他的动作也一摆一摆的。也不知道苏弦哪来的恨铁不成钢的底气,他比颜筠早入帮门,武艺却好似停滞原地,一动不动。
“公子不知,这正是公子的福气所在。”
苏弦放下手肘,啧了一声摆摆手,俨然一副总被多情恼的表情:“随它去随它去,这些伤神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对了,”他往前凑了一段,认真兮兮地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我在帮门不得志的?”
倒不是苏弦虚心好学,他也没有意愿退出师门自立门户帮人算命。他只是担心倘若他的不满和不屑挂在脸上,成天在帮内招摇,说不准哪天就被某个脾气暴的师弟给暗杀了,到那时,师父一定不会管他的,他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谁承想他话音刚落,先生就面色凝重地霍地起身,把桌上的白红纸片成叠地收进了木箱里,苏弦急了,起身上去就抓着先生的手腕,“先生莫生气,我不是要捣乱,只是好奇罢了。”他只道是先生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
没想到先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而是神秘地朝他看了一眼,小声嘟囔道:“你的面相有异色。几天后,你将经历一场奇遇,你的人生将就此转折。”说完收起白旗掉头就要走。苏弦还在原地琢磨他话里的含义。
“奇遇?什么奇遇?我中奖了?我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我其实是世外高人?先……”他一回头,想找先生问个究竟,正巧撞上拎起木箱就要离开的先生,苏弦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没想到先生去意已决,不是他用蛮力就能够拦得下的,事实证明,他苏弦已经沦落到连江湖术士都打不过的地步了,先生的一个甩手就把他甩出半米远。
苏弦一个踉跄,右手出力本能地在空气中乱抓,突然一个东西出现在他的手掌里,他被这股未知的力撑了一会,但很快刺啦一声,他拽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纸,苏弦借着石砖站稳了身子,他拿近了一看。
“……挑战令……月十五……天下第一……哦~”,他恍然大悟,又是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江湖大侠们,整天琢磨的就是夺取天下第一的虚名,有这个功夫去惩奸除恶不好吗,学得一身武艺难道是拿来攀比的吗?苏弦相当不屑地撇嘴,当然了,这种不屑是建立在强烈的嫉妒心之上的。他何曾不想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前些天他还梦着自己杀了江湖第一大盗呢。苏弦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挑战令一扔,大步流星地往后山去了。
偷偷溜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师父估计要跳脚了。
苏弦蹭蹭蹭地上了山,这等功夫他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他刚偷摸着从后门溜进院里,就被等候多时的颜筠给逮个正着,她来来回回地在原地绕了成千上百圈才终于等到了苏弦。她双手叉腰,恼羞成怒地瞪着从铁门杂草间进来的苏弦。
苏弦刚把铁门锁好,心道这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一转身就遇到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子弯下去了半截,双手紧握着铁杆,哆哆嗦嗦地道:“颜……颜筠啊……你可吓死师兄了……”
颜筠把气鼓鼓的小脸偏到一侧去,她着了一件青色的纱衣,腰间一束细带,乌黑的长发披落在肩,玲珑秀气的身形倒是和这山水融在了一起。她自小长在江南,没有养成温婉的秉性,但也是染了些江南的清秀。
苏弦见她气成这样,只得赔笑上前道:“小师妹不生气了,都是师兄的错,让你虚惊一场了……”
不说还好,他这一安慰,颜筠倒是委屈起来了,说着说着还小声啜泣:“每次你下山的时候我都担心被师父发现,师父已经好几次放话说你要是再不练剑偷着下山就要把你逐出师门……”
苏弦这下嬉闹不起来了,他也慌了手脚,伸出衣袖就要帮颜筠擦眼泪,可他笨手笨脚的不仅没有擦干眼泪,还把颜筠的整张脸都蹭上了泪水。苏弦看着自己越弄越糟,跺了一下脚,啧了一声。
颜筠正想嘲笑他,眼前的光突然就被挡了去,一股轻柔的力量在她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冷热正好的温度裹挟着她全身。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在他的衣袖间闻到了青草的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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