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灏

　　我在初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考上九中，它是我们小城唯一的省重点高中，不是划片招录，是按中考分数录取的。我可以在九中和小学同学相遇，如果他们学习足够好的话。我只是绕了个圈又和他们相遇，没关系，我不在乎付出更多努力。我天生拥有的除了聪明还有勤奋。
　　姥姥看到我的成绩很欣慰，我也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忧虑和恐惧，害怕我重走妈妈的路。冥冥之中我感觉我不会，我的内心很平静，我上课，坐公汽回家，在家做习题，和同学维持最少的交往，当我做这些事时，我能体会到内心的从容淡定。考试得第一，或者二十，我既不会狂喜也不会伤心，我没有名牌服饰，不被大家关注，我也没因此感到自卑。我告诉自己，我比别人更需要内心的宁静，心理的平衡，我要比别人内心更成熟，更强大，才能对抗可能到来的疾病。
　　初中毕业，我高分考上了九中。姥姥激动得哭了，妈妈曾从那里退学，我又进了那里。九中在市郊新建了校区，我要住校了。姥姥一个人住在小房里，孤单了。
　　住校后我和同学的接触频繁起来，我起初不适应，后来发现这也没有问题，我不和任何人争，我的存在感稀薄，我喜欢我的生存状态。
　　春节期间姥姥外出购物，总不见回来，我们到处去找，最后还是在菜场找到了她，她一个人在空空的菜场转悠着。她应该知道春节期间菜场没人出摊呀？问她，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菜场。让人好不奇怪。初七她又不小心在家摔了一跤，脚扭了，不能走路。寒假剩下的日子我在家照顾姥姥。我怀疑姥姥脑子也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老年痴呆，告诉舅舅，舅舅不以为然。
　　寒假快结束时，舅舅舅妈提出让姥姥和他们一起住，这是我和姥姥没想到的。姥姥将近七十岁了，又有不少病，确实不适合再一个人住了。除了舅舅，还有谁可以照顾她呢？如果她能和舅舅一起住，可以帮他们买菜做饭，双方都方便了。
　　但舅舅舅妈原来考虑得更多。他们还想到我住校了，再把姥姥接到他家，可以腾出姥姥的房子出租。二中这两年越发办得好了，也不需找关系了，只要交借读费就可入学，学生人数增加了一倍，附近的住房紧俏，院里有不少住户都把房子出租了。像姥姥的旧家属楼的两室就可以租到五百块一月，相当于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舅舅希望把姥姥接去了，租金就可以给他们了。这是姥姥搬到舅舅家后他们才透露的。
　　我放大周假见到姥姥时她问我的意见。姥姥说，她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久了会有矛盾这是次要的，主要的她想把房子留给我，舅舅结婚买房时，他们把老本都拿出来了，还借了钱。好不容易起早贪黑地还完了债，又为我攒了几个钱，舅舅又想来要这些。现在他们正一步步想把房子控制在自己手里，也想把她控制在手里，她怕将来好多事由不得她了。姥姥在人情世故上还是很清醒的。
　　我说我不要她的房子，我将来工作了自己挣钱买房，只要舅舅舅妈能照顾好她将来的生活，房子就给他们。姥姥叹了一口气。我想也许姥姥更害怕孤单，尽管有矛盾，老到不能动了，还是想和儿子守在一起。
　　姥姥在舅舅家阳台改成的小间里长住了，舅舅家只有两室一厅，小超房间带的阳台倒有近两米宽，把阳台上挂了帘子，姥姥就在那里支了一张单人床。我每次回去就和小超挤在一张床上睡。
　　姥姥没有了自己的家，我也没有了家，我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学校每两个星期放一天假，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度过，但有家和没有家还是不一样的。但已经顾不了这些感受了，我很担心姥姥的精神状况。每次放假回家我留意观察，我能发现姥姥迷糊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甚至连舅舅也不得不注意到了。舅舅住在新建的小区，没有姥姥认识的老邻居，连老年人都不多，大家也没有聚在楼下聊天的习惯，姥姥没有多少说话的人，她除了买菜，不常下楼了。但她在家坐着发呆，她不知道她上一刻在想什么做什么。我们想还是得去看看。
　　但姥姥有时又很清醒，像正常人一样。清醒时她就和我说说话，她又说起妈妈年轻时候的事，说我小时候的事，说她看到我长大别无所求了。我在那时候才渐渐弄明白发生的很多事，知道了什么叫无奈。
　　姥姥对我说，妈妈跳下楼时她没在家，她去买菜了，出门时妈妈还好好的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几年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有段时间一个人在家，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妈妈是很安静的病人。但那一天她回来时就发现出事了，妈妈把防盗网上晾衣服的小门打开了，那个小口一直是锁着的，钥匙放在抽屉里，并不是很好找的。为什么那一天会出事呢？我突然猜想妈妈在我八岁时也许并不是自杀，她只是看到外面春天正好，院子里树都发出了新芽，唯一的一株桃树开花了，而她又被关在防盗网里，不能马上下去看看，于是就打开牢笼，飞下去了。
　　我想：妈妈终于成功逃出了她的噩运，只把我们留在噩运里。不，也许只有姥姥没有逃出来，我也已经逃出了我的噩运。
　　子灏，我是借着你逃出我的噩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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