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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二）
迟归了数日的三师兄，甫一回到昆仑墟便神神秘秘地唤我去迷谷寒潭。我兴冲冲前往，但见迷谷中一汪波光静潋的池水倒映着九霄苍穹，玉宇高岑的群山连绵起伏映在池上，环绕在寒潭周遭郁郁葱葱的迷谷花树，绽放开数不尽的青蓝色花朵，在漫天星辉掩映下流光四溢，一翕一明间闪烁着荧荧光华。
三师兄的障眼法术之下，寒潭浅水中有一团银晕若隐若现。待他撤去术法，那一刻我屏住呼吸，被囚在寒潭碧水中的，竟是一条全身覆满银色鳞片气息奄奄的龙！
眼尖如我，因着看到那条银龙的四足上缚了师傅的乾坤绳，落了如意锁，不免心虚又迟疑地看向三师兄。
原来这人世间的一场妖兽作乱，为首的银发银眼之人神诡莫测不辨来历，三师兄手眼通天，不知怎地借来了东皇的神镜，将那人的影像在镜中一照，即刻现了本相，居然是一条世间罕俦的上古银龙。
龙生逆鳞已是不祥，这满身逆鳞又横生逆骨的上古龙神，难怪要挑动天下妖兽一齐祸乱人间！
然则这场浩劫虽损折了不少仙家势力，但也切切实实地被压服了下去，只是为首的那人受伤后好似人间蒸发般失了踪迹，天帝震怒之余也无可奈何，不料原来是被我三师兄拐上昆仑墟，囚禁在了迷谷的寒潭中。
三师兄说，龙本无形，是由混沌初开时上古元灵的一缕神识，化作了龙形遨游在宇宙洪荒中，许是年代久远了，这龙实在闲得慌，遂打算祸乱人间寻些存在感。
他笑得且是惫懒，拍着我肩头说，奚荪小师妹，这么可爱的一条小龙，你不想收作&爱宠养着玩么？
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地间只怕也唯有狂狷如我三师兄这等神人，方才说得出此番言论。
他又说，奚荪小师妹，你的修为实在太差，不如收了这只上古神兽，时刻伴在身边也好护你周全。
三师兄字字铿锵，我唯唯附和，再看了眼寒潭中的银龙，竟莫名觉得它有些可怜。被困锁在水中的那条龙，虽然气息微弱身负重伤，但透骨而出一股蓬勃嚣张的汹涌灵气，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的。
我深知自己这点修为绝对驾驭不了这只神兽，很识相地摇摇头，师兄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如此桀骜难驯的上古之物，只怕我没等它护我周全，先被它拿来裹腹塞牙了。
三师兄噗嗤一笑，说奚荪小师妹啊，你不知此事何等容易么？只需抽取你的一点元灵强行灌入它的体内，从此以后它便会奉你为主，至死不渝，这是咱仙家最奥妙的降魂术。
我凛然一惊，胸口抽痛。
这，不是好比凡人在自家的牲畜身上打个烙印，以此宣告所有权么？这是何等造孽的提议啊，将一条天不拘地不羁的上古神物强行打入自己意识，再留作&爱宠豢养！
我委实怕这会折了我的仙寿，遭了天谴，可惜还没等我表示反对，三师兄已经一道法诀脱口而出，长指一探在我眉心上轻点，将一缕元灵凝在指尖上，又强行打入了银龙的体内。
那条龙低低地嘶鸣了声，仿佛是在抗议，龙尾在潭水中一摆，溅起不少水花尽数都泼在了我的身上。它的一双银色瞳孔死命盯着我，我也不示弱地瞪回去，但它终归因伤重且又被仙术所缚，无法与这强大的法咒抗衡，很快，它的银眸便慢慢阖上，就此沉沉睡去。
那日之后，昆仑墟上最不成器的奚荪小仙身后，多了一条银发银眼的龙尾巴。
回到昆仑墟的笤华很忙，除了那日凯旋而归时他策马带我驰骋雪原，自此后便开始忙着养伤，忙着炼药，忙着修炼，似乎他急于要将这些时日失去的修为赶紧补回来，然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还忙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那段时日我鲜少能见到他，只从师兄师姐们的嘴里才能探听到他的近况，知道他一切安好，虽然在我而言相思很是难耐，但我也就安心了不少。
身边少了笤华，自然而然地，我与新收的这位“爱宠”相处的时间倒多了，身前身后弥补笤华位置的，换成了这个银发银眼的男子。
他不喜多言，只是当我问起时，曾说他叫沧岚。更多的时候他保持缄默，有时我甚至觉得，大概从他嘴里多说出一个字就会害他浪费一点灵气。
真是惜言如金的一条龙啊……
沧岚陪着我在昆仑雪原上追野兔，滚雪球，我将满手冰雪洋洋洒洒地飞他一身；他陪着我入迷谷，摘够了迷谷树上的青花，再抛到寒潭里看着那些花随水逐流；他陪着我戏弄琅玕\树上的三头小人，看他们气鼓鼓地冲着我尖叫；他陪着我笑，陪着我闹，陪着我游东逛西，看我恣意任性地嬉戏在这天地间。而曾经的这些，都是笤华与我不离左右。
有时我会怔怔看着沧岚脸上那副温柔的神情，真不敢相信这是不久前还在人间兴风作浪的那条凶扈银龙。我暗叹三师兄的法咒厉害，将这条龙治得服服帖帖，从不违拗我的意愿。
我对他说，沧岚，你的伤也不急着治好吧？昆仑墟上这么好玩，你好得慢一些，就可以住得久一些。
我说，沧岚，今生今世我到哪，你便到哪，你是只属于我的龙。
也许是他受伤太重，或真的听从我的话，但这样一条上古龙神轻易受制于一道仙家法诀，若有朝一日他复原如初了，不知会不会当场将我撕成碎片踏成齑粉，以报复曾经受屈认我为主的这段时光。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自掘坟墓。
我与沧岚日日相伴，直到许久不见的笤华再度现身，我欣喜如狂地去找他，但当他看到我，目光又转到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沧岚时，眼神倏忽冷了下来。
奚荪，那是祸乱人间的妖孽，你怎可将他留在昆仑墟，还时刻带在身边？质问的语气里透着从所未有的冷厉，我知道，这个敛静如山的男子是真的生气了。
师兄，你先别气，他是三师兄带回来的，而且体内已被打入我的元灵，认我为主，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我慌乱解释，怕笤华一怒之下将这条上古龙神送上斩妖台，那样委实是太暴殄天物了，我不忍心。
笤华眉峰一凛，凝视我半晌，沉声说，奚荪，你还将你的元灵给了他？若有一日他的行踪泄露出去，你会被他牵累。
我摇头，勉强笑着向他讨好说，我从此以后不下昆仑墟半步，他跟着我不会被外人看到，也不会有危险，师兄，求你了，让我留下他吧。
笤华的衣袂轻轻颤了下，我隐约看到他藏在袖角下的手握了又握，攥成拳，奚荪，你从来没为了昆仑墟上的一人一事或一草一木求过我，为了他，这是你头一次求我。
我心口一紧，却仍旧固执地坚持着，恩，我只求你这一次。
笤华与我对面而站，一语不发地看了我很久，我知道他是在竭力隐忍着脾气，因为平日里那双总是淡远的眉眼，此时竟格外得蹙皱凝重。
第一次的开口相求，第一次的对立而持。
昆仑墟上的山风缓缓掀动着笤华的袍裾，他说，奚荪，你爱留便留吧，只是我不喜他……与你过分亲昵。
我顿时释然，随即心底涌上一丝暖暖的甜意，笑着说，师兄，谢谢你。
那时候我总以为，我有笤华，有师傅，有一众师兄师姐，还有一条驯顺的银龙陪伴在身边，会就这样千年万年地待下去，直待到岁月静好，天地乃合。
因人间界剿平妖兽一事，众仙家功德无量，天帝大悦，下诏广散仙缘，凡彼时出力者皆有厚酬，更一道旨意将巫山神女扶疏许配给昆仑墟上别有洞天仙尊云中子的入室四弟子，笤华神君。
接到旨意的那天，所有人都看着我与笤华，我不知心底翻翻滚滚的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嘴里眼里说不出的苦涩，而笤华淡定似止水，仿佛眼前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大师兄踌躇地看向师傅说，这三千世界九重天上地下，最不缺的就是仙尊神君，排资历只怕哪个都不差，为何执意要让笤华去迎娶巫山神女？
二师姐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我。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三师兄还未等师傅说话，已率先怒道，天帝不过指掌两部均天，咱们这些自在散仙怕他作甚！这鸟旨意若是不奉，他还能削了笤华的仙籍不成？
师傅怒叱，指着三师兄骂道，胡闹！那是天帝，天地间无上高贵的仙界帝尊！
众人噤声，都看向一旁静瑟不语的笤华，盼他自己拿个主意或说句话。他独自站在别有洞天几达天穹的冰柱下，雪色身影竟显得有些孤绝。
不知从何处飘下的一片雪花，轻轻掠过他的脸庞，他淡淡开口，语调甚是萧疏，我愿意迎娶扶疏神女。
三师兄一脸的不可置信，疾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喝道，笤华！你疯了？你明明与奚荪小师妹她……！
笤华抬手，举重若轻地拨开了三师兄的手，别过脸去说，我与奚荪从来都没什么，我从没喜欢过她。
他的一语震惊四座，像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波澜，所有的人都错愕地看着他，包括我。
他说，剿荡妖兽的时候，我对扶疏神女一见倾心，是我去求天帝赐婚的，是我自己想让扶疏嫁给我。
大师兄喃喃道，不可能！笤华，你是不是有苦衷？这不像你平素的为人，况且你与那位巫山神女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何来的什么倾心？你若有难处大可以告诉我们，这里都不是外人，咱们这些师兄姐们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笤华闻言冷冷一笑，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个看去，你们一个个都自认了解我的为人，可你们知道我心底究竟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你们谁又清楚？
他一句反问登时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我躲在众人身后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笤华，心下一阵酸楚，眼泪竟自己落了下来。
是啊，笤华说得没错，即便是与他熟稔如斯又对他钟情至深的我，也从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冰柱下那抹身影冷峭傲立，似是有意无意地疏离了所有人，三师兄头一次有失仙风地破口大骂，凌霄花又名白狗肠，笤华，你果然是白眼狗一只啊！
师尊怅然长叹，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扫向众人，严声说，此事既是笤华自己情愿，你们都不许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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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等待和鼓励！看到我发文就立刻回复的各位亲们，那些对我来说不是回复，是一条条满满的感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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