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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长留玄鸟（一）
那是一段古老的记忆，老到令我郁结在心底万万年来都不愿再触及。
彼时，天地洪荒中以五方天帝统辖天上地下，黄帝轩辕氏居中，东方以太昊伏羲氏帝俊尊为木帝，南方以神农氏尊为炎帝，北方以高阳氏颛顼尊为玄帝，西方以少昊金天氏玄嚣尊为白帝。五方天帝中又以伏羲氏为至尊，其次为黄帝轩辕氏，再次为炎帝神农氏。
那时天与地之间以一道天梯相接，仙凡彼此互通声息，天梯亦被凡人们唤作“长生路”，时常有凡间的众生走上天界去寻求升仙长生的途径。
那是一个众神飞天，群魔蛰伏，先神们与尘世间的万物生生相惜的年代，而我作为初开神识不久的司水之神，因水性无根，便终日游荡在八荒四野中。直到听闻火神祝融引天火辅以自己的神血锻造出神剑琛阿，那一点天火落下人间，被我变作了一片绵广无际的水泽，从此以后，我便以大泽为家，成为云梦泽的女神。
再之后我化身为凡人男子的形象示以众生并游历天下，在北方高阳氏玄帝颛顼所辖的人间见到了残害生灵的九婴，我以上古神力驱赶九婴，一路追着它跑到了西方的落凰台下。
九婴本是上古凶兽，可驭水纵火，身长九颗头颅同时发出婴儿的啼哭声，那哭声能够迷惑听者的心神，令听到的人对它心生怜悯，不忍伤害它的性命，而它则会趁机反噬掉对方，是极厉害又诡诈的妖兽。
那时我将它赶到落凰台，落凰台地处大荒山脉中，台上经年累月地被罡风雨水侵蚀，早已变得荒芜萧瑟，唯有四根直插云霄的雕龙石柱立在台上四角边缘，是自古以来先神们遭流放驱逐的所在。
九婴不知怎地摇身一晃，竟在台上瞬间失了踪影，我遍寻落凰台四方都没有找到九婴潜逃的踪迹，正待要离开落凰台时，却见从那九重浩淼的苍天上扑棱棱坠下一团事物。
那东西坠落的速度极快，伴随着唧唧嘎嘎地喈声惨叫，只眨眼的工夫便要坠到散碎的砖石地面上，被砸成一滩肉糜了，我不忍见生灵在眼前死去，心动意转，捏起道法诀纵了一朵云团御过去，那生灵千钧一发之际正巧砸进云团中，幸喜保住了性命。
我走到近前，看到云团中梗了脖子肚皮朝天躺着一只赤红色的小玄鸟，那小家伙躺在云里呆呆傻傻地发着懵，表情甚是可爱，我心下不由一怔，这玄鸟不是长留山上金天氏少昊一族的小凤凰么？
那小凤凰乍看到我，吓得发出几声聒噪如乌鸦叫的怪声，扑棱着翅膀从云团里跌了出去，转身一溜儿烟跑到近旁的石块后面躲了起来。
见它这样怕生，我走开几步远远地蹲在一旁，掣肘撑在下巴上看着那块石头。
过了片刻，那小凤凰许是觉出没有危险了，便从石块后面哆哆嗦嗦地探头出来，看我蹲在远处，它又缩回头去，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才乍着胆子从石块后面迈着小爪子走出来。
我看着从石块后面冒出来的这只圆滚滚走路还一癫一颤的小凤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它见我没有恶意，便扑闪着几下翅膀紧跑了两步，一下冲到我的面前仰起脖子看着我。
小凤凰眨着一双红豆粒般逗趣的小眼珠，在一张鸟脸上转来转去，忽地扯开嗓子唧唧乱嚷道：“恩公！恩公！”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它在叫谁，左右看了看才突然想起这落凰台上此时只有我与它这一神一鸟而已。
“恩公，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对你报恩！”小凤凰抻着脖子冲我高声喊着，嗓音着实有些粗哑。
我尝听人们说起凤鸣九天之上，清唳如仙乐缥缈，但眼前这只小凤凰发出的叫声犹如被踩了脖子的野鸡在竭力嘶喊，不知是因着这小凤凰还未成年正处于变声的尴尬期，抑或是凤鸟的嗓音本就如此“别致一格”，“仙乐缥缈”云云只不过是未聆其音的人们的道听途说罢了。
我笑了笑，说道：“小玄鸟，你不须如此客气，我不是你的恩公。”
那小凤凰扇了扇翅膀，说道：“恩公，你救了我的性命就是我的恩公！我们凤凰一族最懂知恩图报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
这样一只尚处于不会飞翔阶段的小凤凰居然口口声声地说要报答我，我不禁莞尔一笑，随口问了句：“小玄鸟，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小凤凰偏着一颗鸟头左想右想，头顶上的火红羽翎子都想歪了，才极兴奋地叫道：“恩公，我是只凤凰，我给你生一颗全凤凰界最好看的蛋如何？”
我嘴角一阵抽搐，沉吟了半刻，才很好心地提醒它道：“小玄鸟，你好像，是只公的呢……”
那小玄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和屁股后面纤长的尾翎，恍悟地点点头，随即又充满自信地说道：“恩公，没关系的，虽然我是公的，你也是公的，但你是神君，我是神鸟，千百年前咱们本是一家，性别什么的不会成为我给你生蛋的妨碍！”
我惊叹不已地看着这只不谙世事又分不清自己性别的小玄鸟，不想与它在此间纠缠“雄凤该如何克服性别障碍生蛋报恩”的奇葩话题，心下又惦念着九婴那只凶兽的下落，便换了个由头问道：“你是只凤凰，怎地会从那么高的天上掉下来呢？”
小凤凰一听我问及此，似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掉下来的，我是在自个儿学着怎么飞，结果一个没飞好，膀子互相碰在一起打了结，就从天上摔下来了……”
被它这样一说，我好奇地打量起这只红彤彤的小凤凰，但见它全身覆盖着流火一般的赤红凤羽，几根纤长的尾羽还没有长成华丽如伞的锦蔟，略有些稀稀拉拉地拖在尾后，而它的背上竟生有两对羽翼，数层翅羽仿佛淬金的流苏丝垂在身侧，令四只羽翼映在日华下闪动着流光幻彩。
我心中顿即恍然，也难怪了这只小玄鸟学不好飞翔，想这凤凰本在幼年，更何况还天赋异相生就四只羽翼，原就比旁的鸟雀们多生出了一对膀子，身子协调不过来也在所难免。只是如它这般生就四翼的玄鸟在少昊一族中也实属罕见，应是极尊贵的身份才对，但它怎么会被丢在这荒僻疏无人烟的落凰台上，身边又没有一只成鸟陪伴教导呢？
想及此地的名字，我不由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它的头翎上拍了拍，说道：“小玄鸟，这地方名叫落凰台，一只凤凰专挑在落凰台上学飞翔，不是自己找摔么？”
那小凤凰闻言欢快地拖着尾翎跳起来，边跳边喈嘎怪叫道：“原来这地方叫做落凰台啊！多谢恩公提点，难怪我总学不好御风飞翔之术呢，敢情是我待的这地方不对，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只不会飞的笨鸟，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呢！”
我一愣，心中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玄鸟，你不在金天氏少昊族的长留山上好好住着，怎么独自一个儿跑到这落凰台来了呢？”
小凤凰倏忽收住了乱蹦的脚爪，低下头盯着小爪子在地上刨来刨去，待刨出个小小的浅坑后，才说道：“我，我是被流放到这里来的……”
“被流放？”我心头闪过一阵讶然，这么小的一只凤凰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居然会被素以仁善闻名的少昊一族流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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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
我咬牙，一字一字对它迸道：“待我铲除了九婴，就送你回长留山，你若敢有半个不字，本神君决计亲眼看着你涅槃自焚！”
【参考资料】
长留山：《山海经》记载，从积石山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兽皆文尾，其鸟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实惟员神磈氏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
凤：凤为雄叫声唧唧，凰为雌叫声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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