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靳正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是那个在买马车的县城里他们遇到的小孩儿。那个小男孩儿当时正要被自己的母亲卖给人牙子，但是却被易竹指出患有颠症，易竹想要无偿给他医治，但是等他们买了药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没有想到向来不会吧任何人放在心里的易竹会一直记得那个孩子。
　　靳正拉着易竹站起来，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一旁行人稀稀落落的小道边上，奇怪道：“你没看错么？那个孩子怎么会在庆州？”
　　易竹气鼓鼓的看着他，靳正忙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那个孩子是如何跑到百里之外的庆州的，我自然是知道你认人是看骨头的。只是，那个小孩儿在做什么？”
　　易竹语气中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他在偷东西
　　靳正压下心底对于他如此关注那个小孩儿的疑问，轻声道：“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不如我们去找找他。”
　　易竹脸色好看了许多，他指着前面那个围满了人，还时不时的传来叫叫好声的地方道：“他刚刚在偷一个人的钱袋，我刚要过去，就见他躲进了人群里不见了。”
　　一堆人都对着一个方向看热闹，的确是扒手下手的好机会，如果那个小孩儿没有被发现，或许等一会儿还会回来再次下手，所以两人便在附近随意的转着，一边注意着那处的动静，果然没过一会儿，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叱骂声：“你这个小兔崽子，把我东西藏哪儿了？”
　　靳正放下手上东西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狠狠地拽着一个小男孩儿的头发，那个小男孩儿穿着一身的破烂的衣服，除了被那个男人揪着的一把头发，剩下的头发像稻草一样披散在脸上，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脸庞，若不是确定易竹不会认错人，他是在无法把他跟几个月前那个被收拾的齐整，长相清秀可爱的小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眼看着那个小孩儿的头发被那个男人使劲拖拽着，那力道之猛，仿佛要把他头皮整个都撕下来，一个老爷子实在看不过去，上前阻止道：“有话好好说，你看这个小乞丐这么瘦成这个样子！”
　　那个男人涨紫了脸，气愤道：“他把我钱袋偷了，那可是我整个冬天冒着雪去猎的山货换的！”
　　那个老爷子原本以为那个小孩儿只是饿极了抢了口吃的，若是如此许多人若是不到快饿死的程度也不太会为难一个孩子，哪想到他竟然偷人钱袋，附近大都是靠着山里采摘补贴家用的小老百姓，知道挣些辛苦钱有多不容易，很多话就劝不出口了。
　　待那个男人要再质问他把自己的钱袋藏在了哪里，却感到手头一重，刚刚被拽着头发还在挣扎的小男孩儿已经口吐白沫抽搐着往地上倒去。
　　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放开手。
　　小男孩儿的头咚的一声撞在了地上，随即四肢抽搐更加厉害，双眼上翻，眼看就要厥过去，一直手已经眼明手快的掐住了他的下颌骨让他不要咬住自己，发现他不听的吐着舌头抽搐着用头撞地，不好施力，索性直接把手掌放到他嘴里让他咬着，另一只手压制住了小男儿挥动的两只手。
　　易竹见靳正已经制住了他，赶紧拿出药箱里的针开始熟门熟路的给他扎针，扎了针不一会儿，小孩咬着靳正手的力道轻了下来，手也只是小幅度的抽动，但是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靳正抽出手，看着旁边那个一脸惊慌的的看着他的男人道：“他性命无碍了。”
　　那个男人“啊”了一声，似松了一口气，然后是一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靳正看他频频的望向那个小男孩儿，顿时了然，用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胸口和裤腰，然后转过头对着他道：“他身上没有你的钱袋。”
　　那个男人似是不信，坚持道：“我刚刚亲眼看到他拿在手上的！”
　　靳正无奈之下扒开了他形同虚设的破烂衣服，随即一愣，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深吸了一口气。
　　小孩儿清瘦脏污的身体上没有一块儿好肉，都是除了遍布全身的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一些看似是被抽打的新伤口覆盖在已经结痂的旧伤口之上。小男孩儿呼吸已经正常，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使劲握着。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靳正看了他一眼，想要让他看一下小男孩儿裤腰上没有没有任何钱袋，便见刚刚一直闭眼躺着的小男孩儿立时紧张的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带，仓皇的爬起来钻到人群里三两下跑掉了。
　　没有人阻止那个小孩儿，不知是因为他们看出来他身上根本没有藏钱袋的的地方，还是看到他满身的伤口可怜他，亦或是怕传染了他的“疯病”。
　　这么闹了一通，人群里卖艺的人早就已经停下，，被里头卖艺的人送了一驱虫的伤药
　　男人懊悔的站在那里，突然用手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脑袋几下，不知是在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还是没有抓住小孩儿，然后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走到卖艺那伙人在卖的那个箱子前，随手拿了两包除虫驱蛇的药递给了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卖艺那些人旁边。这么闹了一场，周围的人也都没有了看戏的心思，看着那个还蹲在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都各忙各的去了。
　　那个男人用手狠狠的抹了两把脸，把自己跟前的两包药还给刚刚那个男人男人，一身落寞的走了。
　　易竹平静的把药箱里的药水倒在干净的棉布，然后细细擦过刚刚用过的的针，然后按照顺序把针放回了皮革针包里。然后把靳正拉到一边墙角的石头下坐好，拿了另一块儿干净的棉布轻轻擦拭着靳正手上被那个小男孩儿咬着的伤口，看到青紫的痕迹不高兴的道：“我不给他治病了。”
　　靳正还在想着那个小男孩儿身上的伤口，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易竹拖着他的手，让他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我不想给他治病了。”
　　靳正心中感动，但是还是笑道：“只是青了一小块儿罢了，都没有破皮。”
　　易竹把他的手举的更高了一些，让他看那个破皮的伤口：“这里破皮了。”
　　靳正哭笑不得：“过几天就看不出来了。我平常磕磕碰碰留下的痕迹都比这个深，再说，我平常在家里砍柴做饭，受的伤哪次不比这个严重的多？”
　　易竹坚持道：“这个不是磕磕碰碰，这个是他咬的。”
　　靳正好笑道：“那个孩子那是病了，控制不住自己，若是你病了也是一样的。”
　　易竹看着他，皱眉反驳道：“我就从来没有咬过别人！”
　　靳正愣住。
　　易竹见靳正终于听话的不再乱动，满意的把自己珍贵的活血化瘀的药敷在了他的手上，用纱布把他的伤口认真的包住，站起来站到他没有受伤的手的那一边，把手递给他。
　　靳正还在愣神，见他把手伸过来了，才站起来的把他的手紧紧的包在自己手里。
　　两人在集市里逛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便早早的回了客栈，而从修马车的铺子外面开始一直跟着两人的人也在确定了他们的住址后回去报信了。
　　两人吃过了饭，各自梳洗之后躺在床上，靳正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入睡的打算，看向旁边易竹，黑夜中他看不到易竹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回想着白天他那句极其自然的“我就从来没有咬过人”。
　　易竹困倦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还不睡，手还疼么？”
　　靳正轻声道：“没有，一点也不疼，你的药很厉害。我吵到你了？”
　　“嗯，你一直翻身。”
　　靳正立马道歉道：“抱歉，我睡不着。”
　　易竹疑惑道：“为什么？”
　　靳正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在集市里说，你从来没有咬过人……”
　　声音迷迷糊糊地传来：“我没有骗你。小时候每次我发病了，我爹就会把一个木头塞到我嘴里，说我不能再咬伤我妹妹了……后来我在当乞丐的时候，我若是犯病了就咬自己的手，因为如果被其他乞丐发现会把我赶出去，后来先生捡到我了，他每次会掐住我的嘴巴喂我很多药。”
　　易竹最后还不忘强调：“我真的没有咬过人。一次也没有。”
　　语气还有点得意。
　　靳正一时心疼的无以复加，哑着声音道：“我信你。”
　　他看着易竹的轮廓，想狠狠的把他拉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不做什么，只是紧紧的抱住。但是他忍住了，只是轻轻的把已经滑落的薄被往上提了提，密密实实的压在他身上，不想让任何一丝晚风侵扰到他。
　　易竹打了个哈气：“那你为什么睡不着？”他并不觉着他们刚刚那段对话跟靳正失眠有什么联系。
　　靳正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腿有些疼。”
　　易竹的声音清醒了一些：“要我给你扎针吗？”
　　靳正轻声道：“刚刚还疼，现下不疼了，你睡吧。”
　　易竹满意的翻了个身，口中模模糊糊道：“明天我再去找一找，找到温桲就给你制作膏药，把你的膝盖治好了，然后我们再去永安。”
　　原来他是在自己找治腿伤的药。
　　靳正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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