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拿了一在镇上唯一的书铺买的一些香烛纸钱就跟着衙役出城镇往西南方向走去。
　　靳正原本只是想自己一个人祭拜姐姐，但是向来除了治病之外就不愿意出门的易竹坚持要跟他一起，靳正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不知为何，衙役对他们颇为冷淡，就算靳正出手大方也不曾多给好脸色，只是毕竟收了钱，一路上也在尽职尽责的向他们介绍那个新村子的情况。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都没有什么读书人，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罪臣便开始里收些束脩来便私下教附近的农家子弟读书识字，最后竟教出了镇上第一个秀才，后来连里正、县尉家都把家里的几个子弟送过去读书，学塾做了越来越像样，县令得了政绩也不曾多管他们开班教学之事。所以这个村子在附近的名声不错，不像是其他流放驻地无人愿意来往。
　　读书育人对于那些曾经师从名师学问不俗却手无缚鸡之力，没法打猎、耕作维持生计的的罪臣家的男丁倒不失为一个好出路，但是对于女眷来说便不一样了,穷人家的许多男孩子尚且舍不得送去读书，更别说女孩子了。许多罪臣女眷养尊处优的长大，操持家务倒是能勉强能上手，若是要他们下地劳作就难了，她们又不能和男子一样开私塾，，所以在靠天吃饭的当地过的很艰难。
　　说道此处，那个衙役瞥了靳正一眼：“公子你说来寻人，是来祭拜曾经的故人吗？”
　　这个村子的人多是罪臣，来这里寻亲的人多羞于提起与他们的关系，行动都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便是那位据说曾经当过帝师的人的学生们找来也只是说自己是来探望故人，进了屋子每人才涕泪横流的喊老师。
　　对于这些轶事作为镇上的少数几个衙役之一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对于这些装模作样的来寻亲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衙役说的隐晦，但是靳正也不是不谙世事的贵公子，还曾经和长姐在葫芦巷生活了好几年，在哪里不清楚他的意思，想起自己的两个姐姐被父亲所累，一个从千金小姐沦落红尘，另一个在韶华之年没能等到翻案便相继香消玉殒，不由悲从中来，满眼都是沉痛：“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只提找自己的姐姐，可见只有他姐姐被送到这里，七年前的一个单独被送到这里的无依无靠的妙龄少女的处境可想而知。
　　衙役脸色稍缓，尴尬的默默鼻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让他们跟上，不再不管不顾的自己走。
　　到了村子不远处，可以看到这个村子与他们在路上见到的其他村子别无二致，都是低矮的泥土房子高高低低的排列在了并不大的山坳之中，山坳里最中间最平整的地方被当做的晒谷场，大大小小的分块铺满了晒的金黄的稻子。
　　晒谷场的角落的大树下，几个小孩儿围在在一个脸颊骨头似乎是缺了一块导致有脸有个奇怪且突兀的凹陷的老者，听他讲着什么。
　　衙役让他们等着，自己去找询问村正的的去处，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小孩儿回来了，道：“村子这几日老师有黄大仙和狐仙来偷吃谷场的稻子，村正怕引来更大的野物，领着几个人去给村子周围设陷阱去了，这会儿该回来了，外面去村尾等着吧。”
　　靳正见易竹频频望向那个缺了下颌的老人，便把背着的药箱里面的香烛纸钱都拿出来，把药箱递给易竹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跟着衙役往村尾走去。
　　村子的的坟地就在村尾，想来是因为不用担心浪费耕地，村尾到密林间的坡地上稀稀拉拉的立着一些墓碑，越是靠近村子的墓碑越是被照看的很用心，石质墓碑上的字都很清晰，可见经常擦拭补色的，越是往后墓碑越是简陋，有普普通通的立着一个上面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长条形的石块的，也有用普通木板当做墓碑如今已经长满青苔的，更远处有一些是墓前随意插了根了个枝条了事的。
　　在山林边缘，最多的是一些无主的低矮坟茔，若不是起伏弧度明显，若不细看就容易被当成了长的高矮不平的野草。
　　靳正看着这些地方，猜想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二姐是如何孤苦无依的艰难在这里存活了下来，然后被埋在的此处不知哪个坟茔下，心中一片酸楚。
　　衙役站没有打扰他，只远远的站着。
　　不多时，山林间走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壮士的中年人看到衙役快走几步来到他跟前行了个礼，道：“大人怎么来了？”
　　衙役不是正经官，原是称不得大人的，但是衙役听着很高兴，便道：“我是带着这位公子来寻亲的，这位公子的姐姐曾经就在这个村里住着的，后来听过世了，这位公子特意前来是想把他姐姐的棺木迁走。”
　　村正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衙役知道他的顾虑，忙道：“你放心，这位公子的的父亲的案子已经翻案了，无碍的。”
　　村正一惊，道：“难道这位是前任户部侍郎金大人之子？”
　　靳正听到父亲的名字回过神，诧异道：“您认识我父亲？”
　　村正脸色变了几变，尴尬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夫哪里能认得金大人，只是村里许多人对被平反的案子关注多些，这几年也只有金大人一案被平反，听说家眷都免了罪，村里人每一不羡慕的，他们谈论的多了，我就难免就记住了。”
　　靳正知道这里都是罪臣之后，多关注这些也难免，便道明了来意。
　　村正为难的看着靳正，道：“我知道金公子的意思，只是令姐当初突然过世，所以下葬之时有些仓促，且她去世不久她丈夫后来就搬去了镇上，过了这么三四年，她当初的坟茔想来是不好找的。”
　　靳正看着他颤声道：“……三四年？”
　　村正不知道自己怎突然惹的他大恸，无措的看了衙役一眼，结巴起来：“确切的说是令尊平反前不久她就过世了，我记得大家都在可惜她福薄，竟然在这时去了，没能回京享福。”
　　靳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道：“您可曾记得，我姐姐过世时是几月？”
　　村正看了衙役一眼，摇摇头：“在下当村正时令姐已经嫁人离开不住在村子里了，还是村中人提起令尊翻案之时听人提起才知道她过世的消息。”
　　靳正看着村尾这一大片延伸到森林里的坟茔，突然问道：“你跟她很熟？”
　　村正一怔：“自然不是。”
　　村正反应过来，忙笑道：“若是其他人或许我不会记得的这么清楚，只是三年前有知府府衙的人专门来询问过令姐的事情，再加上令尊被翻案的事情，留下了些印象。”
　　三年前自己将账本交给成王，给父亲翻案之后，成王曾承诺自己的会帮忙查探自己二姐的下落，后来告诉他自己的二姐被流放道此处不久就被别人纳为妾，没过几年便忧虑成疾去世了，也不曾留下子嗣。村正提到的大约就是成王的手下了。
　　父亲的案子被翻案重审，后来恢复了名誉之后，他原本打定主意等跟易竹的三年之约期满，便来找寻二姐的遗骸，然后把两个姐姐的遗骸都迁到京城父母的身边，让他们落叶归根，却没想到自己来了，却连她的坟茔都找不到。
　　靳正看着已经延伸几树林的坟地，猜想着哪个是自己那个处处拔尖，什么都要跟大姐一较高下的二姐姐，想象着家破人亡之后，自己一个也算娇生惯养长大的官家小姐孤身一人沦落此处不得已委身别人做妾时心里该何等悲苦，也难怪没撑几年就香消玉殒的了。
　　靳正怔怔的看着坟地，衙役面露不忍，拉着一脸探究的村正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萧瑟的山风中。
　　等到易竹用自己的包里的一个点心贿赂了一个村里小孩儿找到靳正时，他正在一个一个的的墓地后面那一片在繁草之下都快与山坡融为一体上的坟茔一个一个的拔着杂草，身形孤寂。
　　易竹没有打扰他，只是远远的看着。
　　易竹站了一会儿，带他来的小家伙不愿意了，但是在墓地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一味的扯着易竹的袖子让他赶紧兑现自己的承诺。
　　易竹不耐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从药箱里拿出了两块用黄色糖浆包裹着桂花、核桃、花生和芝麻等干果碎的黄色酥脆糕点。
　　小孩拿了两块糕点，小心的放在一只手上，把另一只手掌上沾的糕点碎屑舔干净，然后用那只手继续不依不饶的扯着易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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