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昨夜金十二娘突然来找他们，自报家门称自己原本是一位江湖中颇有名望的人家的小姐，只是因为与家中护院相恋后被父亲棒打鸳鸯，他就和自己的情郎石三私奔来到此处，却不想遇到了父亲的仇家，石三出于对于自己父亲的愤恨竟然暗中投靠了他们，所以她希望他们能带着自己父亲在生辰时被送给自己的镯子作为信物去帮忙报信，而她父亲一定会付他丰厚的酬劳。
　　虽然看似合情合理，但是靳正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且不说以她大晚上悄无声息的爬到二楼劫持人两人去给她夫君看病，且几次都不曾掩饰自己的杀意，她不可能是因不谙世事被骗的娇养在闺阁之中的小姐。即便是她的身份是真的，他相信以她这几日表现出来的身手与狠辣手段，如果她的情郎背叛自己，她也绝对不会是只一味地哭哭啼啼，甚至求两个仅数面之缘陌生人去帮她报信，而自己却出于已经与人无媒苟合的羞愧与认命还要回到自己的夫君身边的那种女子。
　　所以她想要自己去送信一定有别的目的，靳正不想被牵连到她的事情里，自然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银镯子，或者出于同情去落入她的圈套。
　　只是无功不受禄，如今东西既然在自己手里退不回去，却也不好处理。
　　靳正道：“无论如何，这个镯子在外面手里总归是不太好，还是早些处理掉为好。”
　　易竹不说话，表情有些不情愿。
　　靳正惊讶道：“你想留下这个镯子？”
　　易竹直凌凌的看着他：“她说了这个是诊金。”
　　靳正轻咳一声，转过视线不在看他的眼睛，企图保持自己的立场：“但是如今他们身份不明。还被官府和一群不明人士追击，若是这个镯子是赃物，麻烦就大了。”
　　易竹不服气道：“那个药粉她给银子。“
　　靳正知道他说的是给金十二娘的那半个瓷瓶，只有大拇指指节大小的量的药粉，细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那个药粉用的不仅都是名贵难找的药材，炮制都很十分讲究费时讲究，要制作那么一小瓷瓶至少要前后两个多月，如今那个药粉连易竹也只剩那半个瓷瓶了，要拿这个银镯子也只能抵一般药材。
　　就算知道只要易竹答应治疗的病人他都会用最好的药去医治，但是靳正想起他拿着的那个手指大小的的瓷瓶小心翼翼的给金十二娘倒了指甲盖大小的药粉的样子，再想想虽然有些富余但是不能让他毫无顾虑的买下他想买的许多药材的盘缠，难免也有些犹豫。
　　靳正让马慢慢走着，从易竹手里拿过银镯仔细端详道：“其实这个镯子虽然看着精巧，但是又没有金箔包裹，也无珠宝镶饰，看起来也很陈旧，不像是官府工匠的手笔，或许真是她自己的私物。”
　　易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靳正见他难得开始重视自己的诊金，也不扫他的兴，便哄他道：“这镯子分量不重，若是融了也并无多少银子，如今我们的盘缠还宽裕，不如我们先把它放着，等到了大一些的城里我们再拿去珠宝行卖了，所得的银钱全给你拿来补充药材可好？”
　　虽然这么哄他，即使他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公子，但是处置别人财务的事情他还是做不来，更何况是这个一看就是女子贴身戴了许久的首饰。
　　他心底希望金十二娘能来拿银子把这个一看就戴了不少时日的镯子赎回去，就算她不来，他也只会把这个镯子收起来。至于易竹想买的药材，自己想办法就是。
　　易竹想了想，补充道：“还有马车。”
　　靳正想到马车后面那一大块黑乎乎的印子也有点头疼。
　　据说昨日照管马厩的小厮喝醉酒弄倒了油灯导致走水，把易竹他们马车旁边的一个马车烧的只剩下黑乎乎的骨架，靳正两人的马车也未幸免于难，车后部后下角的位置被烧出了黑乎乎的印子，也幸好印子只是马车后面，马上上部密密缝实的布围子没有烧着，不然他们就必须在县城多逗留几日里找人修缮浪费时间了。
　　想到马车后面一直有这样的印子招摇过市也确实不太好看，靳正同意道：“到时我们找人修一下马车，顺便把暗格里面配一把好些的锁，免得被人轻易撬开。”
　　易竹想着自己被夺走的药材，冷着脸点头。
　　两人再商议了一下到了下一个城镇需要补充的的物品，偶尔看到些常见的草药便在路边停下马车，也不深入密林里就在路边采摘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药材，这么走走停停，等到了陈水县下辖的负责流放驻地的小镇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两人便随意找了小镇上唯一的馆驿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靳正去打听他家人的消息，但是到了快傍晚才回来。
　　易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
　　靳正脸色铁青，喝了一大壶水才道：“我去找了里正，但是这里正架子颇大，我只是请他帮忙查看一下官府的文书，看看有没有我姐姐的消息，他便坚持说官府的文书不能给我这种闲杂人等看，还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二百两！”
　　易竹想了想，道：“我去给他下药吧。”
　　靳正一愣：“什么？”
　　易竹神色自若道：“我先给他下毒，然后再去给他治，他就能听话一点了。”易竹的经验告诉他，每次当病人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是最听话的时候，只要不把他们切开了，让试什么药便试什么药，没有不同意的，若是病人不愿意，连病人的家属都会帮忙灌药。
　　靳正张口结舌的看着他。
　　便是知道他本性冷酷，却也不曾见过他主动要去给别人下毒的，还把害人说的如此轻而易举毫无负担，他再一次庆幸自己打算留在山上的决定是挽救了多少人遭易竹的毒手。
　　易竹歪头想了下，毫无诚意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有许多药都是无色无味的，有一种药粉更是厉害，只要指甲盖大小，在上风处喷洒，三丈之内内人都会心悸，然后晕倒。”
　　靳正脸色一板，严肃的打断他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易竹目光澄如秋水，掺杂着一丝委屈与不解。
　　靳正想自己虽然已经决定就算三年之期到了也要留下来照顾他，但是总不能一直让他一直如此不谙世事做事狠毒决绝。他是个极为出色的大夫，还精通各种毒物，伤人性命原本就比别人轻易许多，再加上他从小受那个先生的影响，都不曾被人正确的教导是非曲是，若时他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不知会害了多少人。
　　想到这里，靳正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强硬的阻止他便作罢，而是斟酌了下措辞，开始尽量耐心的解释道：“我知你是好意，只是以后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儿就动辄要给人下毒害人，你是大夫，你不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为初心，也不改如此视人命于草芥。“
　　易竹不解的反驳道：“我没有害人，他又不会死。”
　　靳正叹了口气：“无论你的医术如何高明，你都不该伤人性命，你师”——自从知道了易竹小时候的遭遇，得知那个人从未正式将易竹收徒之后，靳正就不再称呼他为易竹的师傅了——“那位先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医术，几能枯骨生肉却没能悬壶济世在世间扬名，很可能就是他行事太过狠毒才会结了不少仇家，才会躲在山上不敢下来。我知道你医术高超，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下次你用这个手段却惹了不该惹的人怎么办？那些人奈何不了你，但是你关心的人便会代你受过。”
　　靳正看易竹变色刚要放心，便听他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谁要害你？”
　　靳正本意是梁叔一家在村子中虽然因为医术颇有些威名，但是也因为和易竹的缘故暗暗受人冷落，连亲友都不和他亲近的事情，闻言对易竹实在已经冷不下脸来教育，只能尽量强装严肃道：“现下自是没人要害我，但是若是哪天我不在时你还如此行事……”
　　易竹皱眉打断他：“你要去哪儿？”
　　靳正这下总算找到机会提起这事，道：“这次若是找到了姐姐被埋在哪里，我要去一趟京城，把她葬在我爹娘身边，然后……”
　　易竹松了口气，再次打断他，正色道：“我跟你一起去，以后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保护你，不会让别人害你的。”
　　几次三番被打断，靳正却生不出一点气来，只是叹了口气，深觉自己想要让易竹适应山外面的世界，知道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的任务道阻且长，想要皱眉，却实在是掩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他忍住想要轻轻拍了拍易竹的头的手，轻咳一声转换话题道：“官府文书看不到，但是流放驻地我已经问出来了。里正太过难缠，于是我便找了衙役。”
　　他花了些银子才从衙役中探听到只有州府才有详细的关于流放的罪臣家属公文可查阅，每次来人也都是州府派人押送他们，到了此处只是会和里正核对人数，让他核验过公文两方签字画押后州府的人就把公文拿回去存档，让他严加看管不要有闪失就会回去。所以这边里正也只是会粗略的登记何年何月来了几人，具体姓甚名谁年方几何他是不管的。被安排在哪个村的信息便交代给衙役处理，所以衙役知道的倒是比里正更清楚些。
　　“今天下午我便一直同那个衙役喝酒，已经知道当年我父亲获罪那年流放的罪臣家眷不少，因时间过久，姓甚名谁却是无人记得，但是也正因为当年被送到这边的人太多，下辖的几个村子嫌他们要分去好田地不愿意接收，于是他们都是被安排在镇外与山林之见那块空地，倒是方便了我找人。我打算明日跟着那个衙役一同去打听一下当年我姐姐被分在了哪里。”
　　一个多年前孤苦无依的罪臣之女在流放之地便是香消玉殒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正经的棺椁墓地，再说如今已经过去几年了，又有几人会真切的记着她，靳正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是心中存着一线找到她的遗骸然后让她魂归故里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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