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靳正看一行人走远了，劝了两位老人先回去休息，关上了吱吱呀呀的的发出渗人声响的木门，回身看到易竹一手举着烛台神情困倦，从他手里接过烛台，温声道：“看你困成这样，赶紧回去歇着吧。”
　　易竹一手掩嘴打哈欠，懒懒道：“你呢？”
　　靳正道：“等会儿村正大约要过来，我留下来与他说几句话。他一直替我们周旋，若是他看到我们自顾自的歇息了，难免有些失礼。”
　　易竹又懒懒的打了个哈气，却坐道他身边的摇椅上，道“白日里睡太多了，现在越睡越乏，我坐会儿。”
　　正要回屋的老汉听了，心中暗道：“难怪这小伙虽然衣服普通，却还是隐隐让他觉的不同，这样一看，他那的行为做派倒是像极了村里的村里的的那个自明清高的老童生，只是那童生只让人觉得酸腐，这小伙这样做却显得过于客气了些罢了，却不惹人厌烦。
　　想到这里，老汉好心提醒到：“小伙子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我刚还瞧见村正一行人大约是往邻村去陪官爷喝酒去了，今晚大约是不会回村。”
　　靳正原本只是自己想坐外面静静心，若是村正来了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这几日一直萦绕在自己心里的事儿，这会会儿听老汉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谢过老汉，便拉着坐摇椅上又差点睡过去的易竹回了屋。
　　回到屋里，易竹困意却反而消失了不少，趴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看着靳正在整理床铺，突然出声道：“你可是要问陈元县的流放所在哪里？”
　　靳正怔愣了一刻，便又转身细致的开始铺平被褥上的褶皱，“虽然父亲的案子水落石出之后，成王殿下已经帮我查探到我唯一的庶姐也在到这里不久后去世，连尸骨也不知被埋在哪里，但是我还是想去问问，或许有哪位好心人能记得她葬在了何处也未可知，若是可以，我想要把她迁回京城父母身边。”这件事藏在他心底藏了三年，原本是他离开山上后要做最重要的事，但是既然他心中已经对于去留有了决断，就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易竹猜测他姐姐大约是葬在哪个乱葬岗了，但是再不知人情世故如他，也难得意识到自己未出口的这话即便是无意之语，也是极为伤人的，心中踌躇了半晌，只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当年靳正和成王说话的时候易竹就在旁边，易竹清晰的记得自己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庆幸，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靳正当时但凡有一个家人在，他一定要利用这几年把那些找不到试药对象的药剂都在他身上试个遍，反正三年之约到期时留他一口气把他丢到山下任他自生自灭便是，即便他熬不到三年死了也无妨，最多便叫梁伯叫人把他带下去葬了，亦或者嫌麻烦了跟老头子一样把尸体扔到林子里，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山里的野兽收拾干净。
　　而不会像前两年那样只是他身上试一些无关紧要药剂，或自己有把握能治好的毒。
　　他可是见过那个弥留之际被先生救下的人，最初无不感激涕零的保证只要救下他们性命便愿意做药人侍奉他终生，过一段时间便会想尽办法要逃回自己的亲人那里，无果之后便心生怨怼，最后还是把药圃、药庐都毁了个干净之后被先生几剂药折磨而死。
　　易竹少时接触的人少，见了先生的这个教训便记在心里，在靳正请成王帮忙探访家人时就开始设想要在他身上试哪些东西，半分没心软。
　　然后他看到靳正在得知自己二姐早已香消玉殒的表情 。
　　便是两人一路上因为没了盘缠野宿破庙被地痞乞丐欺负，然后靳正唯一一次崩溃大哭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没有在听到自己在世上已经举目无亲时候的那样空洞。
　　那一瞬间，易竹跟他一起难过起来，甚至有些希望他姐姐只是生了场重病，自己能治好让靳正开心。
　　那晚是易竹给靳正扎了针之后靳正才勉强闭眼。
　　回过神来，易竹突然道：“我给你扎一针。”
　　陈水县地处深山密林之中潮气自然重，白天两人都是在阴冷的林间赶路，管道两旁的树木又高又密难得晒到阳光，使得靳正的伤腿开始日日酸疼，有时半夜都能被自己身上因为疼而冒的冷汗而冻醒，还是有一次易竹起夜看到靳正在揉捏腿上的暗伤处，易竹才开始给他扎针缓解疼痛。
　　易竹给靳正扎完针，困意上涌，也不管腿上扎满针的靳正，爬到木板床内严严实实的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躺下。
　　将睡未睡之际，易竹总是觉得有一事未完成，不情愿的闭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靳正大约是今天太累，亦或是扎针缓解了腿脚的酸疼痛让他有了睡意，竟然靠在床柱上就睡了过去，连腿上的针都没有拔。
　　易竹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皱着眉头瞪了靳正一眼，快速的拔了他腿上针，然后随意的把被子盖到他身上，也不管有没有盖好，才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靳正去找了村正一次问清楚了陈水县流放驻地的位置，然后一路紧赶慢赶，于午后来到了陈水县的东门外。
　　陈水位于重峦叠嶂的穷山恶水之间，虽然人口稀少，但是也算是处于边境要塞，所以当靳正两人在城门口发现进城之人不仅要翻看路引，还要上马车查探一番时，也并没有多在意。但是那个士兵发现马车里的医药箱和一些常用的药材之后凶神恶煞的开始审问他们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靳正耐心的回答自己的兄长是大夫后，那个士兵颇为轻蔑的打量了易竹一眼，然后刻意放大了声音的指着易竹跟自己同僚玩笑，那眼神不知是说他不像大夫还是不像靳正的兄长。靳正感觉的到身后有几个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在看着，忍无可忍的拉下脸来要说什么，几个士兵却被对面的出城的人的喧闹声吸引住了。
　　城门另一边的是一队出城的人，队伍排了一长溜，检查比起进城更是严格，那些守城的士兵似乎是因为那一对父子想要回家给重病的孩子送药，但是出城令上只写的一人可以出城而与士兵起了争执，推搡间，那个老汉突然摔了一下，然后艰难的试了几下才挣扎着爬起来，他儿子赶紧过去扶着他忍不住大声跟跟旁边的士兵说着争执起来，周围的人看不过去，也一起就对那个士兵指指点点。
　　只见那个老汉然后拉住了那个一脸义愤填膺的儿子，抖着手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木盒装着的银簪，举给士兵们看过盒子没什么问题之后，便抓着儿子的手交代了什么，儿子一脸不甘愿的点点头同意，老汉拿出什么东西塞到了那个士兵手里，那个士兵也不以为意，大庭广众之下也大大咧咧的收下了之后，便让那个儿子拉着驴车出了城门。
　　老汉给那个士兵赔笑完，拿着自己留下的包裹，谢过几个刚刚扶住他的人，说要在亲戚家借宿几日便颤颤巍巍的往回走。
　　没有了热闹可以看，城门口两边又响起的士兵颐指气使的声音，靳正也压下火气塞了块碎银给那个士兵后就顺利进了城，开始跟别人打听城里最大的药铺。
　　没有人注意到快要混入人群的老汉隐蔽的转身，眼神锐利的看了靳正两人一眼。
　　同时，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已经离开城门的儿子离开城门有一段距离，拐上了一条荒凉的小路，最后确认无人观察后小心的拿出那根银簪放到怀里，扔下驴车让它自己向前走，瞬间闪入旁边的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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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套褐色短打衣衫的身影敏捷的单支撑着翻进了院子里，沿着墙角快走几步，三两下爬上了客栈靠近胡同一侧的墙上，像是爬行的蜘蛛一般悄无声息的闪入了那个一直开着的窗户里。
　　一直在里间的床上的躺着，似是熟睡的人，在听到窗户动静时瞬间睁开了双眼，看到来人才松了一口气，把枕头下的匕首，急急的追问到“如何了？”
　　来者赫然是之前靳正两人在城门出预见的佝偻的老者，只见老者大踏步的走到床前拿枯瘦的手轻触了半躺在床上的额头，口中流出的确是女子温柔的声音：“放心，石七已经把东西送出去了。”
　　面色苍白的男人艰难的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老者单手轻柔单手毫不吃力的扶着他，已收拉了枕头被褥垫在他身后让他坐的舒适些，手中一边给男人掖着被角，微微倾前身，对着他耳边说这什么，话语听不太真切，但是难掩喜色的样子便知是好消息了。
　　只是一副枯瘦的老汉的模样配上那人的轻柔的女声，那男人微笑看着她的样子，说不出的怪异。
　　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口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饭菜给您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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