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你……曾经有颠……这个病？”
　　易竹看不懂靳正的眼神，还是自顾自的说着：“当年先生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刚好因为发病被扔了，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治好当时无人能治的颠症，就把我领了回去，后来试了二十七种药方后才把我治好，”他看着手上的药方跃跃欲试，“但是后面我好了之后他没有找到试药的人，就没能再改良药方了，若是现在让我治，肯定用不了半年。”
　　靳正声音微哑：“你……当时你多大？”
　　易竹理所当然的道：“从我被捡到就开始了，先生说那个时候我看上去有七岁，便按七岁给我算了。”
　　靳正之前习惯了易竹与他师傅师父在医术上的攀比，也习惯了易竹对他师父只用“先生”来称呼，也不以为意，以为只是一个尊称，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了。
　　靳正看易竹衣服理所应当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虽然被拘束起来读书，但是说他自己是万千宠爱与一身都不为过，但是那个识货，仅比自己大几岁的的易竹尽然被抛弃、生病、被捡到、试药试毒，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易竹一脸疑惑，但是他就那么坐着，并没有躲避靳正的手，等靳正的手掌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甚至脸上有了点笑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高兴，但是他很喜欢这样，喜欢到有点想把靳正绑在山上的院子里，哪里也不让他去。
　　靳正看着他毫无阴霾的澄澈的眼神，从下山后便开始的纠结犹豫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他重新有了目标。
　　他们把今日原本买给那个男孩儿的药都放在了马车的暗格里，那药包里面都是按易竹开的药方配好的，除了几味要分先煎、后下的药材之外，剩下的都是混合在一起按分量用纸包着，在用麻绳绑起来的。原本店里的伙计还问是不是需要帮忙把药材都处理成碎渣，这样处理的药材不但药效强些，同时也是一些大夫保密药方的手段。但是一来这个是易竹自己的药方，二来两人也赶时间，便拒绝了，也幸亏如此，这些药材重新分类捡出来还可以用，毕竟再便宜的药材一下买半年的两，是花费不菲的，他们已经不能再浪费钱了。
　　靳正一边暂且将这些用防潮的油纸包起来以备后来有空的时候取出阿里分类，一边感叹道：“现在那个小孩儿不知在哪儿，若是早知道他们会突然离开，应该带他们到药铺一起抓药，就算他们知道了这副药这般贵，也未必一定会缠上我们，现在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了。”
　　易竹闻言，手里的笔一顿，一滴墨汁滴道了纸上，模糊了他还没有写完的那个字，易竹看着那墨点，道：“总是能用到的，得这病的小孩儿不少。”
　　靳正看过去，只看到他看似无动无波的侧脸，突然道：“我们下一站去陈县。”
　　易竹回过神，歪头看他一会儿，想起钱立兴的告诫，要让他高兴才不会离开，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由于知晓了上房的好处，这次靳正便找了一家在县里算不错的客栈要了一间人字房，虽然这只是一家中等的客栈，但是比镇上的人字号房间整洁，同样是一明一暗的格局，上房里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反而还多了几样便宜的摆件，唯一不同的是房间的比镇上的客栈小一些，床自然也小一些。
　　易竹疑惑的叫住他，“你去哪儿？”
　　靳正摸摸鼻子，道：“去后院马车里拿被子。”地上用粗麻毯子垫着，把自己买的那个不小的被子对折了，一半铺身下当褥子，一半盖在了身上睡，也还能凑合着睡。
　　易竹抿唇道：“地上又凉又潮，你膝盖还会疼。”
　　当初易竹救下靳正时靳正的腿摔断了还兀自逃命，把本来不算太重的伤给拖累的错位愈发严重。按说凭易竹的医术，想要让他痊愈并不难，但易竹那时刚用完了身边所有的钱给一个乞丐治好了他长在肩膀上的大瘤块，以至于没有钱给靳正买药，只是用自己的不离身的金针医治了他，让靳正平日里虽然走路无常，但是因当初缺医少药后期又没有再处理，到了阴凉的环境或是一有剧烈的动作，他的腿上的旧伤便会疼。
　　靳正从不曾提起，但那时易竹作为一个大夫哪里能不知道，只是他那时并不在意，靳正不提他便没有理会罢了。
　　如今，想到了靳正腿见风受潮会疼，易竹却不乐意了。
　　靳正心中一暖，道：“无妨，之前我们又不是不曾宿在野地，我都习惯了，如今我腿上已经好了大半了。”
　　易竹自己往床上的内侧移了移，直直的看着他，一脸坚持。
　　靳正心中莫名有些尴尬，他不愿深思其中的缘故，也无法向易竹解释自己纠结的心思，词穷之际，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仓皇的快步走了出去。
　　靳正在客栈后院的马厩里坐了好久。
　　拿着两床被子回来的时候，他把被子铺床上易竹特意空出的位置，装作不经意的主动解释道：“那客栈的被子太小，两个人若是盖那一床，夜风寒气重，两人都会受凉，你还是盖这个大一些的吧。”
　　易竹虽然觉得如今春末夏初的天气不至于那么冷，听靳正那么说，眼中的不悦与不解终是消散了。
　　在一张不大的床上，两人都仰面而卧，两人间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隐隐能感受到从彼此身上传来的热度。
　　靳正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许是把心中的思虑放下了，听着呼吸渐渐变的缓慢下来的易竹，也渐渐的有了困意。
　　第二日一大早，靳正收拾了东西退了房，又买了一个烤鸡和一些馒头，这才匆匆启程。
　　由于陈水与他们原本要去的尚安城在不同的方向，他们走的便是县城南门而非原本的东门，于是他们再一次与返程的钱立兴错过。
　　昨日下午时分，钱立兴一行便赶上了驿车，并没有在车上找到靳正两人。
　　那时驿车已经经过了一个小镇，但是钱立兴用一两银子，从赶车的车夫口中得知并没有靳正的易竹相貌的乘过车，于是便往回赶，希望能尽快赶回县城。
　　长青曾一边肉疼那抵得上自己三成月俸的银子，一边劝道：“二少爷，左右靳公子和易公子也会乘驿车去尚安城，外面何不去那里等着，还偏要这样白费功夫折腾？”
　　钱立兴道：“他们只是说要去尚安城，却又没有提具体的日子，说不准还会去别的地方，我们还是去找找吧。”
　　他们天一亮便又急着赶路，一大早刚刚回到了县城便直奔县城的驿站，没有在还未离开的驿车上看到靳正和易竹，也打听到没有符合靳正和易竹形貌的人来打听过去章元的驿车的行程。
　　长青突然道：“二少爷，他们若是确实去了章元而没有乘驿车，会不会是自己租马车去的？”随后，回想起当时他们一起吃早饭时，易竹吃鸡蛋和馒头时大块硕朵的样子，又挠着自己的脑袋反驳道：“也是我昏了头了，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会那般花费无度的人。”
　　他却不知道易竹个靳正之所以在路上吃馒头包子之类暄软蓬松的面食，纯粹是因为吃黏糊糊的死面的饼和干巴巴的夹生米饭吃多了的缘故。
　　“无论如何，还是去去车行打听打听。”虽然钱立兴心中也不觉得靳正和易竹会租车上路。
　　长青脸色不由发苦，再一次后悔之前没有跟靳正两人多搭些话，弄清楚他们的底细。
　　两人都不曾想到，他们第一次见到靳正时，靳正便定下了两间价格不便宜的人字房，而且若易竹的确是钱泽找到的安危医术高明的大夫易竹，为了治疗严廷西钱泽和严府哪里会在银子上亏待他们，况且以易竹传言中出神入化的医术，，就算没有了钱泽和严府的资助，他们何愁赚不到银子使？
　　而他们以为手头拮据而必定会乘驿车代步的靳正和易竹，在他们回到县城的前后脚，大手笔的买下了的那匹不错的马和马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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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门，没有禁止策马疾行的限制，一辆马车却依旧是晃悠悠，以极为悠闲姿态的走在官道上。
　　靳正转头对着马车大声问道：“可都记好了？”
　　马车车厢内部传来易竹模糊的应声，不一会儿，易竹掀开帘子出来，把手里拿着的纸递给靳正，自己便老实的坐在了车辕上，背后仰紧紧的靠着马车，两手抓紧车辕上的抓手，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靳正昨夜在易竹睡去很久之后才昏昏沉沉的睡去，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现在眼睛发红，神色有些疲惫。但是他还是一大早就强打起精神，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和客栈的老板打听过了去陈水的方向和途中会遇到的几个城镇，这才赶着马车上了路。
　　来到了城外，看着官道两旁满目的深深浅浅的绿，眼睛的酸痛的缓解了许多，再闻过了易竹递过来的一个小瓶子，被里面里刺激的味道激了激，才算是有了精神。
　　为了方便易竹看书，靳正昨日买马车的时候专门找了一辆比较不颠簸，而且内里躺卧的地方宽敞舒适些的马车，还专门去临时订做了一个可以用榫卯固定在马车里的小案桌，虽然不似钱立兴的马车里的一样是用少见的磁石固定的精雕细琢的桃花木的小桌子轻便，但是好歹结实而实用的。这样一来马车比他们之前租用过的都打上不少，行进也不能过快，好在他们也不着急，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靳正方才让易竹在马车里面把掌柜提过的附近的几个城镇的名字都记下，打算到了有人的地方便要再找人再问问路，这样才能不至于走到了半路才发现自己走错了。
　　靳正盯着易竹按照掌柜的描述画的简易路线图看了半天，然后才还给他让收好，心中暗暗决定回去的路上要买几本字帖给他练。
　　靳正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陈水？那里并没有什么出名的药材。”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提到“陈水”二字时，声音微微发紧。
　　这几年跟着易竹天南地北的采药收药，他们却从来没有去过陈水，而且一般人也是很少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自己说要去陈水，易竹却没有二话，他甚至没有问过自己的原因。
　　易竹挑眉看他：“去陈水自然因为流放驻地在陈水。”
　　靳正看着前路，低声道：“你记得……”
　　易竹理所应当道：“我自然记得。况且那里虽然药材少，但是毒物不少，许多时候毒物比良药要有用的多，先生的书中曾提到过有一种少见的毒虫对于陈年的伤口隐痛有奇效，他就是在陈水附近捉到过一些。”
　　靳正想起了他药庐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上自己为了防止无用重新贴上去的标注，第一次没觉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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