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一辆豪华的马车不紧不慢的的行驶在官道上。
　　马走的有些歪了，坐在车辕上的长青还来不及乘机吼一吼，排遣一下旅途的枯燥与寂寞，刚一拉手里的缰绳马就很快顺从的走回了路中央，长随靠回了车厢门上，一条腿支起拿着缰绳的手，一条腿垂下来百无聊赖的晃荡着。
　　车厢里很安静。
　　钱立兴趴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被改变方向的马车晃醒了，看到靳正和易竹相对着坐在小桌子的两侧，手里各拿了一本书看的认真瞬间有点不好意思。
　　钱立兴按了按太阳穴缓解宿醉的头痛，再一次后悔自己昨天一时难过就喝了不少酒，更后悔自己听说了他们想要搭乘驿车去县里，便出于客气开口邀请易竹两人同行——他是在是忘了这位易公子不太懂人情世故。
　　余光看了看剩下的两人，他拿起茶壶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大声道：“长青，还有多久？”
　　马车外声音传进来：“二少爷，这才过了两个时辰，您已经问过了五遍了！”
　　钱立兴轻斥道：“爷问你呢，好好回话！”
　　“……这才没到晌午，再过三个多时辰才能到县上呢。”
　　钱立兴想说赶车赶快一些，但是眼角扫了一眼还在低着头看手中的医书，头都不抬一下的易竹，还是把道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开的稳当一些。”
　　长青无奈道：“二少爷，若是再慢，关城门之前铁定到不了县城。”
　　钱立兴胡搅蛮缠道：“那就赶的既快又稳当，你赶车那么些年，这都不会么？”
　　长青敷衍的应了句：“是。”
　　钱立兴说完，见靳正一直在看自己，对着靳正扯出了个笑脸。
　　靳正视线和他相对了一瞬，钱立兴还没有来得及觉察出他眼中的深意，他看了一眼已经沉浸到书中去的易竹，又转回手上的游记上。
　　钱立兴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人，闭上刚想搭话的嘴，无趣的转回头，从头顶的柜子里也拿了一本书试图把自己的视线粘在手中的书册上，却发现平日里十分吸引自己的书，此时看着却索然无味，努力看了一会儿，脖颈慢慢又开始酸痛，自己的背脊也开始僵硬。他抬眼看了从上车开始没多久，便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把视线从书上挪开的易竹，心中不禁佩服万分。
　　坐久了，钱立兴有些坐不住，想要不动声色的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腿碰到了小榻，小桌子因为是用磁石固定在了榻上，只是微微动了一些又回到了原位。动作很小，却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坐久了，钱立兴有些坐不住，想要不动声色的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腿碰到了小榻，小桌子因为是用磁石固定在了榻上，只是微微动了一些又回到了原位。动作很小，却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易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见又要把注意力转回书上，钱立兴乘机打破沉默，对着易竹开口道：“易公子在看什么医书？”
　　易竹道：“医书。”
　　钱立兴面上笑容依旧： “说来惭愧，相识几日，我还没有请教易公子的姓名。”
　　易竹想起靳正说过不要跟他多接触，吃不准能不能把自己的姓名告诉钱立兴，便看向了靳正。
　　靳正听到了钱立兴说他还不知道易竹的姓名，而易竹还看向自己，心中沉淀了一晚的郁气稍散，点点头。易竹便说了。
　　钱立兴赞道：“宁折不弯、襟怀若谷、顶天立地、卓尔善群是谓青竹，果然与易公子十分相配。”
　　易竹看他一眼，道：“竹叶味甘、辛、淡、寒，能清热除烦。”
　　钱立兴一愣，继而笑道：“我还不知竹叶竟有这般妙用，倒是长见识了。我看易公子一路上都在看医术，当真是刻苦。”
　　易竹看了一眼靳正，继而有些为难道：“可是我不能给你朋友看病。”
　　钱立兴以为易竹话指自己医术浅薄，爱莫能助的意思，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我替故友谢过易公子的好意了。只是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易公子现在只是年纪稍轻，历练不足，但既然无时无刻都不忘研读医药典籍，想来他日定会有大作为，成为杏林泰斗指日可待。”
　　在他看来按易竹的年纪，他大概只是一个刻苦努力的学徒罢了，而这么一个人，对于萍水相逢的他现在能这么说，何其难得，对于易竹的好意，钱立兴自然是心领的，只怕他会过于妄自菲薄，这才会出言宽慰。
　　易竹不懂为何自己不能给他朋友治病，钱立兴还露出这么一副感激的模样，不由求助的看向靳正。
　　靳正淡淡笑道：“承您吉言。”
　　钱立兴刚要再跟靳正说话，靳正便又开始低头翻书，他挠了挠头，担心易竹也埋头看书没人跟他说话，不由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着软枕，转而引易竹说话，请教了他几个自己见过的病症的问题，易竹果然放下书本开始听他说起来，幸亏这些年他也下苦心阅读了一些医书，两人才能有来有往的聊起来。易竹虽然性子冷僻，也不善于应酬，但是对于与人探讨医术确是极为有耐心的，所以细细的回答了钱立兴的问题，态度极为认真。这样一来，倒是随了钱立兴的愿，旅途也不那么无趣了。
　　两人畅谈了一会儿，靳正突然起身，一言不发的弯腰出去，与长青相对坐在了车辕另一边。
　　常青笑道：“靳公子这么快就被我们二少爷烦的躲出来了？”
　　靳正被他逗笑：“只是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钱公子……倒是兴致不错。”
　　难得有人与他说话，长青也跟与他搭起话来。
　　他这几年随钱立兴去了不少地方，看着憨厚老实口才却也不差，再加上靳正看着随和，不一会儿跟钱立兴一般开始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靳正偶尔应几句，气氛倒是也和谐。
　　外面的两人说的热闹，里面的两人自靳正出去却双双停了话头，外面两人谈兴正浓，也没有注意。
　　易竹看着靳正投射在帘子上的影子，神色闪过一丝迷惘与不解。
　　他能察觉到靳正方才不高兴，却不知道为何。
　　钱立兴想起了靳正和易竹的关系，看易竹的神色，再联系之前的种种，恍惚明白了是大概因为自己的缘故。想要安慰易竹几句，此事却也不好交浅言深，只得作罢。
　　马车里两人不再说话，易竹也不看书了，把手上的一直没有放下的医书放在一旁，开始听外面的人说话，眼神看着隐约能印出靳正身形的厚帘子。
　　易竹一直知道靳正虽然比自己小三岁，但是方方面面都比自己强上许多，不只是对人温和有礼，做事井井有条，但是过去的三年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靳正可以这般善谈。
　　他是他的药人，但是对他从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么多话。
　　钱立兴看着易竹的眼睛出神，那样专注，一如曾经那个人在与自己决裂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细细端详去，其实易竹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与那个人是没有一处相像的，如果说是像，可能靳正与他更像一些，一样骄傲疏离……
　　钱立兴自嘲一笑，这次他原本以为治好那人有望，一心想着等找到了那位神医后自己终于有脸回去了，于是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却最后发现是空欢喜一场。他自认为经过多年的失望，自己的心智已经足够坚定，但是从他已经不惜从一个毫不相干的身上找他的影子的举动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家，离开那人太久了。
　　自己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突然帘子被掀开，稍显阴暗的马车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靳正扫了马车里一眼，很快又把帘子放下了。
　　长青把头探进来道：“二少爷，林子里有炊烟，我把马车栓在路边的树上，去和靳公子去瞧瞧是不是农户家，看能否换些热食来。”
　　“早去早回。”
　　钱立兴扶着易竹下来时只见马车被拴在了驿路边一人合抱粗的树干上，长青和靳正已经拿着水囊不见了踪影。
　　正是晌午时分，外面因为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比只有两扇小窗通气的车厢凉爽许多。钱立兴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果然在官道左侧的对面深林中看到一丝袅袅升起的炊烟，很快便消散在树林上方，若不仔细看，便会忽略过去。
　　钱立兴和易竹往林子深处多走了几步，找到的平整的石头盘腿坐着，看易竹他扒拉出一根草放进了比钱袋大一些的木盒里，总算知道他刚刚偏要从药箱里把这个木盒拿出来是为什么了。
　　“长青多少钱？”易竹突然问道。
　　“什么？”钱立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易竹停下采药的动作，转身认真的看着他：“我想买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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