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他做了一个梦。
　　长姐撑着强颜欢笑的姣好的面容，口中还在念叨着什么，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殷殷期盼。
　　靳正看着长姐的音容笑貌心中一痛，口中不由自主的张张合合，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长姐脸上强撑的笑颜变作了疲惫与痛心，美眸含泪质问自己。靳正心中焦躁，却管不住自己，口中却不由自主的又说了一句，然后连长姐的脸色都不敢再瞧上一眼，转头变跑。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朝着外面跑去，但是踏出去的脚却跨进堂屋。
　　外面的艳阳天转眼变成了黑夜，靳正却根本无暇注意，只僵住了身形盯着堂屋角落，一女子躺在铺着薄席子的简陋木床上，面容被身上胡乱盖着的薄被遮住，只一头散乱的青丝与一只裸臂垂在床沿，那布满青紫痕迹的裸臂不自然的弯曲着。
　　靳正猛的睁开眼睛，盯着屋顶上密布的蛛网的屋顶怔然许久，待心痛的感觉渐消，理智慢慢回笼，这才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原来自己又做梦了。
　　回想起自己对于自己姐姐最后的印象，那张面目全非的，连自己几乎都要认不出来的面容，痛苦的闭上眼睛，慢慢的面向墙壁卷缩了起来。
　　过了好半响，靳正缓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摇一摇昏沉的头坐起来。
　　天已经大亮，已经有细碎的阳光透过屋子边上的树叶的缝隙投射到了窗纸上，他看了对面炕上裹着被子的身影一眼，也没心思多想，只当他睡的太晚，尽量悄无声息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就算没有更夫报时靳正也知道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不再浪费时间，从厨房挑了一盆水到院子里洗漱起来。
　　靳正用凉水狠狠的搓了下脸，想要努力把梦中的残影从自己脑海中错出去，也掩去酸涩发热的眼睛，却被自己手上的触感怔住，怔怔的看着自己在木头水盆中的倒影。
　　微微晃动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水波，扭曲了水中的倒影，但是晃动的水波中仍旧明显可以看到一张褪去的少年时不辨雌雄的精致，已经明显可以看出脸上开始有了青年人的俊朗棱角的轮廓。
　　但是水面的反射中看不出来的是，自己下颌微微扎人的触感。
　　靳正怔愣的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三年前的靳正失去了即使是在自己最为艰难的时候都全心全意的爱护自己的姐姐。他当时心中满是蚀骨的仇恨，自觉生无所恋，满心只想着要与那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恶人玉石俱焚。那时的自己，他当初还当自己没有姐姐的庇护定是活不了几天的，却没有想到三年多的时间，竟然就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了家人的处处维护，自己竟然还能活到自己长胡茬的这一天。
　　靳正怔怔的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发愣，直到被身后传来的易竹开门的声响打断，这才收敛了飘远的心思。
　　易竹站到靳正旁边，认真的打量着他的神色。
　　靳正习以为常的漱好口，用手把毛巾洗了一遍攥干之后递给易竹。
　　易竹自然的接过，一遍擦脸一边问道：“你今天还有哪里不舒服？”
　　靳正摇摇头：“我已经没事儿了。”
　　易竹强硬向他伸手，靳正无奈的把手腕举道他眼前让他给自己把脉。
　　靳正无奈道：“不是什么大事，应该就是昨日给药圃搭架子的时候淋了点雨，没什么大事儿，已经没事儿了。”
　　易竹微凉的手指在他手腕上轻压不到三息就松了手，语气难得有些迟疑：“的确是普通的外感伤寒……”随即疑惑道，“那你为什么哭？你以前受凉发热你的时候从来是安安静静的自己吃药，连试毒的时候都没有哭过？”
　　靳正表情有些狼狈，但是还是坚持自己好了。
　　易竹看向他认真道：“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易竹本性的他半分没有感动，只是漫不经心道点点头，等着下文。
　　易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认真道：“如今离你上次试毒已经过了一个月，都到了药试药的日子，你却生病了，这一轮的毒就只能等你病好了，吃的药都排出去之后才能试了。你等会儿去自己煎一碗药喝了。”随后又嘟囔着叮嘱道，“以后不许再生病了，太浪费时间了。”
　　靳正心想这才对，易竹哪里是关心人的性子。
　　梦境带来的沉闷的心情莫名好受了许多，他把装牙粉的盒子跟柳枝都交给易竹，向厨房走去，等易竹洗漱好坐在桌前翻了一会儿书就端上来两碗白粥，两个粗饼，和一大盘口感粗糙的咸菜。
　　由于他的厨艺所限，平时两人只能吃些连正经的名儿都没有的，靳正随意用几种常见的蔬菜加简单的调料混炒的菜，最多偶尔还会做些烙饼调剂，这还是靳正这几年自己吃了不少夹生或者烤糊的面团后摸索出来的。但是像包子馒头之类复杂的东西靳正也试着尝试了几次，最后见次次都是只有表层熟了的面疙瘩便不烦了，索性放弃了尝试。若是烧饼吃腻了，每次他下山时都会买些不易腐坏的馒头和糕点来改善一下两人的伙食。
　　幸而易竹不重口腹之欲，所以只要是能入口的，两人便会极给面子的吃完，偶尔能有一盘韭菜炒蛋或者蛋羹便会十分满意，而自己虽然早已是小时候那个因为点心不够甜就撒泼的小少爷，但是也是极不耐烦做菜的，见易竹如此好养活，也乐的清闲了，不肯在自己的厨艺上下功夫了。
　　其实这日靳正精神有些不济，暗自猜测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但是不想让易竹知道，强打起精神说道：“厨房的米不多了，咸菜也只剩这些了，我吃完饭就下山去一趟买些米面菜蔬，顺便去拿把上次跟三叶堂的掌柜的订的药材。”
　　易竹眼睛粘在书页上点点头。虽然靳正是他的药人，但是他从不曾限制过靳正的任何行为，似乎从来不担心袁克谨跑掉，好似当初那一句空口承诺就是两人都默认不可违背的金科玉律一般，靳正一边好奇如果自己下山离开了会如何，一边自嘲自己竟然还保留一些没必要的酸腐气，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打破自己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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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看不到日头，但是从林子里的闷热稍稍消散，林子里的光线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昏暗下来来判断，日头定是偏西不疑。
　　靳正用身上所穿的深色粗布衣服的在袖子擦了擦额上因为急着赶路而沁出的汗水，把背上的背篓往上提了提，加快了脚步。这一条路靳正在这几年之间早就走过无数次了，只要偶尔抬头看一下方向，他便有把握不会迷路，但是他的步伐还是稍显急促。
　　不一会儿，靳正便来到了一个似是与先前无二的小径拐角处，抬头看了一眼小径边的一颗高大的树，仔细辨认了标志之后，向左一拐，向一处看上去像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茂密草丛钻去，却不小心误入了一个荆棘从里里被刺扎了一下。他赶紧退回来，在刚才的位置-+上向右边的草丛钻进去，可算走对了。
　　周围越来越暗，地势也越来越向下，四周低矮的灌木也便的越来越稀疏，靳正加快了脚步，七拐八拐的在林子里转了半天，终于在西边一抹亮色还未彻底的消失时来到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地带，看到前方似凭空出现一般的小院，和糊着油黄色的劣纸的简陋的窗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时是松了一口气。
　　他掀开帘子进了堂屋，之间屋子正中有一个朴拙的桌子和两条长凳，桌上燃着的油灯因为过长的灯芯而欲灭未灭，昏暗的灯光刚好只能把桌子上的那个粗瓷大碗里面的蛋壳照的清楚，再远却照不到了，反而让屋里没有白日里看起来那么的空旷简陋。
　　靳正看到碗里的蛋壳无奈的笑笑，再次觉得自己不顾梁伯的挽留坚持今天必须回来的决定的真是无比明智。他把背上的背篓放在墙角，径直去了右边的那个侧屋里，果然看到正趴伏在土炕的案桌上，背对着自己埋头一堆医学典籍中的易竹。
　　桌子上的油灯被固定到了桌子的一角，以免发生像上次一样无意中碰翻而烧到这满屋子的药典古籍引起走水的事情。然而，却正是因为如此，欲灭未灭的昏黄的烛光只堪堪照亮了书页的一角。然而，看书的人却似浑然无觉般翻阅着书册，若不是他的鼻尖都快要碰上了书页，单只是从他认真的姿态，想来是没有人能看出他看的有多辛苦，但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抽出哪怕一分钟来剪去掉灯芯，让自己好受些。
　　靳正叹了口气 ，从一旁找到剪草药的小剪子，走过去把桌上的灯芯剪短了，屋里陡然亮了许多，靳正轻轻扶正易竹，拉开了他差点烧着的头发和书册的距离。
　　易竹微蹙的眉也舒展开来，却仍然凝神于书本之中，没有抬头看靳正一眼，。
　　靳正无奈，看他中午好歹知道吃个水煮蛋不饿着自己，也就没有打搅他，掩门离开。
　　他拿着外面的堂屋桌子上的烛台和碗出门来到堂屋左侧用草棚搭建的简易厨房里，靳正毫不意外的发现锅有小半锅水，水里泡着两个鸡蛋，看样子是一次煮了仅剩的四个鸡蛋充做晚上和明天早上的两顿饭，靳正丝毫不怀疑如果明天自己回来的晚了一些，易竹绝对会饿着肚子等自己投喂。
　　靳正把水倒了，随后从背篓里拿出自己下山采买的一些柴面米油盐之类的东西归置好了，利索的涮锅点火，在一口锅里烧着水，用锅盖的温度热着从山下带的包子和馒头，然后在厨房旁边的小菜园里摘了些韭菜，用旁边的锅里利索的炒了盘韭菜鸡蛋，同时还不忘在灶台两个灶台之间的烫罐里烧水。
　　等靳正把饭菜都摆好了，这才去叫了易竹。
　　易竹睁大眼睛看着他。
　　靳正似是习惯了，面上没有丝毫意外道：“饭做好了，出来吃吧。”
　　“等等，”易竹叫住他，走到他身边单手执起他手腕开始给他把脉，而后抿了抿嘴唇，问道，“你身上什么不适么？”
　　靳正知道他是想知道自己下山前吃的蛇毒是否发作，便摇摇头。
　　易竹皱眉道：“既然没有毒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了明天才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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