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杨四郎和辽国公主的故事
内容标签: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银镜公主(耶律琼娥),杨四郎(杨延朗) ┃ 配角:绿竹,芍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既然不能爱,那就轰轰烈烈地恨!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966   总书评数:4 当前被收藏数:10 文章积分:1,272,84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小萌物
    之 北宋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300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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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为你画地为牢

作者:茉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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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为你画地为牢


      文◎茉遥
      【壹】
      “公主,木公子的伤已祸及根本,又没得到及时治疗,导致伤口溃烂,全身感染,臣等实在无力回天。”
      床榻上的男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色蜡黄,毫无血色,重伤而引发的高烧让他的唇暴起无数白皮,憔悴不堪。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人会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杨家将里的杨四郎?
      金沙滩一役中,宋朝大败,威震天下的杨家将几乎全军覆没。银镜历尽千辛才从战场上找回杨四郎的伤体,千里迢迢带回上京的公主府,却只得到这样的答复……她心中一痛,清丽的玉颜上一片冰寒:“本宫不管!无论用什么法子,你们都要将他救活!否则,全都去给他陪葬!”
      大夫们交换了一个似悲似怜的眼神,叹息道:“医者仁心,若木公子还有救,即便公主没有吩咐,臣等也会尽力救治,可他已……”齐刷刷地跪下,“臣等无能,请公主恕罪!”
      这已经是大辽国最好的大夫,连他们都无能为力,是不是真的没办法了?
      不!
      银镜用力摔了茶杯,“滚!都滚出去!”
      她跪坐在榻前紧紧握着男子的手,将额头贴着他的,在他耳边轻柔地唤:“四郎——”单薄的肩不停颤抖,犹如某种悲伤的小兽。
      银镜的贴身侍女绿竹见状心里一酸,转身送各位大夫出去。这时,角落里的一个留着一把山羊胡的巫医突然出声:“公主,臣或许有办法。”
      银镜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光:“什么办法?”
      巫医疾走两步,捏着山羊胡,神情颇为严肃:“臣过去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采阴补阳的法子,这位公子是至阳之人,如今昏迷不醒,正是缺乏阳气所致,若能找到一个阴年阴时阴月出生的至阴女子的血作为药引,再配上臣开的药方,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唏嘘:“说的倒轻巧,这一时半会儿上哪找这样一位至阴女子?”
      “就是!即便真能找到,以木公子的身体情况,怕是也等不了了。”
      ……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银镜已逐渐冷静下来,走到中央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望着巫医道:“事不宜迟,先生请开药方吧!”
      巫医迟疑:“可是至阴女子还没……”
      银镜打断他:“本宫就是阴年阴时阴月出生的。”说着便走到桌边,随手挑了一个空茶杯,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要朝腕边划去。
      “公主,不要啊!”绿竹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扑上去抱住银镜持刀的手。
      大夫们也是纷纷劝阻:“公主金枝玉叶,怎可自伤玉体?”只有提出这个法子的巫医未置一词。
      银镜淡淡一笑:“没什么可不可的。”她深深望了一眼仍在昏迷的男子,推开绿竹,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在自己莹白如玉的皓腕上划开一道长而深的口子,尖利的疼痛让她黛眉微蹙,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满是欣喜,她在心里轻道:“十年前你救了我,如今上天又给我们这样的缘分,让我今日有机会救你,天意不可违,所以四郎,你一定要醒过来!”

      【贰】
      公主府的老管家忠叔来禀报杨四郎病情的时候,绿竹正在替银镜包扎伤口,看着她皓白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小丫头语气埋怨,眼中却写满心疼:“公主,即便要取血救他,你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啊!你不疼奴婢还心疼呢!这么深的伤口,想要不留疤都难了。”
      银镜但笑不语,看向忠叔:“他好些了么?”
      忠叔躬身而立,恭敬回道:“禀公主,木公子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了,巫大夫的法子果然有效。”
      为了保护杨四郎的安全,银镜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只对外宣称他是往来于宋辽边境贸易的宋朝商人,姓木名易,于她有恩。
      银镜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洗尘居修得如何了?”
      她怕他醒来后住不惯辽国的屋子,便在公主府专门辟了一间院落依照大宋东京的房屋样式布局,希望能缓解他的思乡之情。
      忠叔又一一汇报了工程进度,确定一切有条不紊后,银镜清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银镜接连取了七天的血,才稳住杨四郎的伤势,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巫医诊断过几次后,告诉她不用天天取血了,只每半月再取一次做药引,固本培元即可。
      她将他救回来的那天还是草木葱茏的盛夏,等到他真正苏醒,已经是落红遍地的深秋了。
      那一日,银镜亲自端了药去看他,刚过石桥,远远地就听见洗尘居里传来“哐啷啷”的脆响,响声不绝如缕,显然屋子里的人很愤怒。
      她淡笑着跨过门槛,一个砚台破空飞来,不偏不倚,正朝她的方向,众人齐声惊呼:“公主小心!”
      在砚台离额头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银镜伸出右手稳稳接住砚台,视线掠过满地狼藉,定在因为发怒而面色微红的杨四郎身上,若有所思道:“嗯,都有力气砸东西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杨四郎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得很,刚才那通发泄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颀长的身躯有些摇晃。不想示弱于人前,尤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前,他撑着身旁椅子的椅背,冷冷地瞪着银镜:“你想怎样?!”
      金沙滩一战,杨家将尽皆死于辽国之手,他会如此痛恨辽国也不奇怪。银镜早就想过杨四郎苏醒后会有何反应,闻言只是微笑着朝他走去:“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她细心地用汤匙拨开面上的零星药渣,将碗递给他,却被重重挥开,她猝不及防,药碗砸在墙上,划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她也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杨四郎喘着气冷哼:“不用你们辽贼假惺惺!”
      绿竹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银镜,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容冷峻的杨四郎:“假惺惺?!你知不知道这药是我家公主……”
      “绿竹!”银镜打断她,“你先出去。”
      “公主?!”绿竹不可置信。
      “出去!”银镜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她才不情不愿地领着一干侍婢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银镜踏过满地碎片,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恨我们辽国入骨。”
      十足肯定的语气,杨四郎重重冷哼,别过头去,似是不想看她一眼。
      银镜也不介意,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碎片,语气轻描淡写:“我听说你们汉人故土情结很重,讲究落叶归根。若你自暴自弃,想要死在大辽境内我绝不会拦着你!”顿了顿,“可你若努力活下来,说不定还有重归故里的一天。”
      杨四郎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银镜直起身,淡笑:“我们契丹人尚武,若一年后的比武你能赢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包括放你走。”
      “此话当真?”他眼中的急迫一览无余。
      银镜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失落:“契丹子民从不说谎!”
      说完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他叫住:“你为何要救我?”
      银镜挺直的脊背一僵,脑海又浮现出十年前那个乌云蔽月的夜晚,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问眉眼俊朗的少年:“他们都说宋辽不两立,其他宋人都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拍着她的头淡淡一笑:“战祸纷争尚且不殃及百姓,更何况你只是个小姑娘,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见死不救?”
      思绪回笼,她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渺不定:“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一个人无聊了,想要找点乐子。”

      【叁】
      银镜的那番话果然让杨四郎重新燃起活下去的信念,他不再排斥喝药,送去的饭菜每次都吃的一点不剩,精神好的时候,还会在院子里练习杨家枪法……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些事情都是忠叔汇报给银镜的,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所以从不去洗尘居惹他厌烦。
      银镜喜忧参半地想:他果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她的心意,永远都不能说给他听;可只要他不再轻生,就是最大的喜事!
      为了不让他觉得孤单,她还遣了她早年救下的一个大宋女子芍音去服侍他。
      绿竹对银镜的态度十分不解,她想她家公主既然愿意忍受巨大的痛苦取血救他,那人定然对她十分重要,可那天以后,她就没再踏入洗尘居半步,只每天让忠叔转述他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关心着他的一切。别人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若他们公主真的喜欢他,又为何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绿竹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绿竹料得不错,一日不见的确如隔三秋,银镜并不是真的没去看杨四郎,她只是不想在他知道的时候去打扰他。
      每逢夜深人静,整个公主府都陷入宁谧之中,她便会拎着一壶酒,轻飘飘地晃到洗尘居外,纵身跃上那棵最大的杨树,坐在枝头一边饮酒一边凝望着正对他厢房的那扇小窗发呆。
      那一日白天下了大雨,夜间暴雨虽已停歇,树梢上仍残留着未干的水珠。银镜像往常一样来到洗尘居外,正想跃上她那个固定的位置,没留神一时脚滑,手中的酒壶“咣当”砸在地上,所幸她及时攀住了另一根枝桠,才没狼狈地摔下来。
      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酒壶落地的声音无疑是巨大而又突兀的,好在大家都已睡熟,才没引起骚乱。
      就在她为出师未捷的清酒扼腕叹息时,对面的小窗砰然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墙垣上,银镜抬头,与杨四郎四目相对。
      清冷月色下杨四郎的身姿愈发颀长挺拔,看清楚来人是她后,那双浓黑的眼中有惊愕闪过,转瞬便被冷淡敛去:“你来干什么?”
      银镜没有丝毫被发现的尴尬,只歪着头笑,一改往日的清冷,两颗小虎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十分俏皮可爱。“看你啊!”
      杨四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语塞,片刻后冷下脸色:“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金沙滩一战的大仇,杨延朗没齿难忘!等我回国后一定挥师北上,报我杨家灭族血仇!”
      他故意说这番话想要激怒她,然而她却只是笑着点头:“嗯。我等你打败我的那一天!”
      月色下银镜的侧脸皎洁如玉,笑颜如花,杨四郎看着这样的她,第一次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顺带将那扇小窗闭合的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漏下。

      上京城的冬天十分寒冷,大雪一场接一场。
      厚重的帘子被掀开,绿竹捧着炭火进来,肩头落满雪花,嘴里还不忘嘟囔:“宋人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气的。
      银镜正歪在暖炕上看书,闻言微微抬眼,有些好笑:“谁又惹着你了?”
      绿竹往火盆内添了几块炭,“公主,我刚从洗尘居外经过,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银镜端出饶有兴味的模样。
      “我看到芍音和杨四郎在院子里堆雪人,两人有说有笑的,别提有多开心了!”绿竹将火钳一甩,义愤填膺道:“芍音那死丫头大冬天的居然面红耳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思春似的,真是不要脸!”
      银镜眼中无波无澜,斟茶的动作却有些迟缓:“他终于肯笑了,这是好事。”
      绿竹继续鸣不平:“可费尽心力救他的是公主你啊!凭什么他面对救命恩人就摆臭脸,对着那个贱人却能眉开眼笑?!”
      “别说了!”银镜重重撂下茶杯,茶水顺着桌边蜿蜒而下,她美目低垂,将真实情绪掩盖住,冷声:“茶有些凉了!你重新沏一壶来。”

      【肆】
      杨四郎的伤势渐渐好转,银镜两条洁白的胳膊上却是旧伤添新伤,各种伤疤叠加,看着着实触目惊心。银镜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不像其他姑娘,刮破一道小口子都要哀嚎半天,生怕留疤有损美貌,她八岁时开始习武,磕着碰着是难免的,身上早已攒下了不少淤痕,又岂会在乎这几道疤?绿竹却心疼坏了,捧着银镜的胳膊端详半天,红着眼睛凄凄切切道:“要是未来驸马看到了,奴婢可怎么交代哟?”
      银镜笑着戳她脑门:“坏丫头!想的可真远,手长在我自己身上,要你交代什么!”

      被杨四郎发现后,银镜便不再做“梁上君子”,真真正正不再踏足洗尘居半步。只让忠叔和绿竹密切关注着他的饮食起居,她自己则抽身事外。忠叔向来忠心,而绿竹本就不喜欢杨四郎,自然乐见其成,巴不得早点送走这尊瘟神。
      她想,他迟早是要离开的,她一厢情愿了十年,也应该够了。与其到真正分别的那一天痛断肝肠,倒不如在越陷越深前就开始了结。
      但公主府就这么大,即便刻意避开,也总免不了狭路相逢。
      那一日烈日炎炎,银镜独自在花园的凉亭内小憩,欣赏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优美景色。亭外的水车袅袅转动,纾解了几分暑热,冰镇莲子羹刚喝进嘴里,她就看见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朝这边走来。
      芍音看到银镜,芍药花般漂亮的脸孔闪过慌乱,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奴婢给公主请安。木公子说想来花园走走,奴婢才陪同前往,不知公主在此,惊扰了凤驾,实在是奴婢的罪过!”
      银镜还没发话,杨四郎就直接扶起芍音,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不是说了别动不动就请罪么?是我提出要来这儿的,如果有罪,那也是我的罪,与你有什么相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看着银镜,眼中似有挑衅。
      他入公主府的第一天,银镜就吩咐过公主府上下的仆人,对他要像对待她本人一样恭敬。她把玩着汤匙自嘲地想,他如此有恃无恐,毫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是她自己惯出来的,怨不了别人。只是他袒护芍音的样子,真的很刺眼啊!
      尽管有杨四郎的搀扶,但没有银镜的批准,芍音是绝对不敢起身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杨四郎冷眼瞧着她,嘲讽道:“公主殿下,架子端够了没?可以让她平身了吧?”
      “当然。”银镜转着茶杯笑,笑意未达眼底。
      芍音如蒙大赦,揉着酸麻的腿站直身子。凉亭内只有一张小石桌,被银镜占了,杨四郎不肯坐她旁边,就板着脸站在飞檐下。
      银镜觉得有些窒闷,意兴阑珊地拿起桌上的八十四骨节紫竹伞,想要打道回府。
      没走出几步,杨四郎在她背后讥笑:“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银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轻轻叹出一口气:“嗯,我害怕,我怕你会爱上我。”
      杨四郎愣住,清俊的脸蒙上怒意,组织好言辞想要反驳时,却只看见艳阳下那道火红的身影已撑伞走出很远。

      【伍】
      四个月后,芍音小心翼翼地来请示银镜,问她可不可以带木公子出府到街上逛逛?彼时银镜因为前几天给杨四郎取了血,导致气血空虚,不留神被寒气钻了空子,染上风寒,正卧病在床,闻言隔着纱幔抬了抬手,算是默许了。
      芍音离开后,银镜又唤来忠叔,让他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暗中保护四郎,吩咐好一切,她才放心地沉入梦乡。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绿竹神色焦急地将她摇醒,说四郎他们在街上误惊了金铃公主的马,金铃公主勃然大怒,要杀杨四郎,幸得暗处的护卫及时涌上来,才没让她得手。不过事情闹大了,想必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银镜无奈地叹息,金铃公主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都是萧太后的女儿,不过不同的是她爹不疼娘不爱,而金铃公主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从小就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她这个姐姐仗着有萧太后宠爱,处处和她作对,有几次差点害死她,幸得先帝阻止,才保住她这条小命。以金铃公主的性子,一定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只是四郎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果然第二天,就迎来了盛气凌人的金铃。
      银镜让绿竹替她多涂了一层脂粉,借此掩饰面上的苍白,然后强撑着病体坐在桌边,微笑同金铃寒暄:“皇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金铃大喇喇坐下,冷哼:“得了吧!我可受不起你这句‘皇姐’,咱俩之间可不存在什么姐妹亲情,这套虚礼你还是留着去哄皇上吧!”
      大辽国的当今圣上正是她们的亲弟弟,耶律隆绪。15岁的小皇帝很讨厌飞扬跋扈的金铃,却很喜欢银镜,时常赏赐她一些珍奇古玩,这让众星捧月惯了的金铃一度怀恨在心。
      见她把话摊开了说,银镜也懒得同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那你想怎样?”
      金铃眼中满是轻蔑:“从前我就知道你不安分,没想到如今竟胆大包天到窝藏敌国贼寇!”话锋一转,“昨日惊我马的那个是杨四郎吧?”
      她每说一个字,银镜的脸色就白一分,听到最后,反而逐渐镇定下来,甚至还漾起一个笑:“皇姐说笑了,我亲手杀死杨六郎的时候你也在场,杨家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同我们大辽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又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去救我的仇人?”
      银镜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金铃看不出破绽,最后只能冷笑:“最好是这样!否则不等我禀明母后,杨四郎也不会放过你!”

      银镜拖着病体应付完金铃,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昏迷时,她手里一直攥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
      她八岁时流落宋境,被一群居心叵测的宋朝士兵抓住,借此要挟先皇,从中牟利,先皇耶律贤虽然也对这个女儿不甚亲厚,但终归是自己的骨血,便不能袖手旁观,正想应了他们的要求,却被还是皇后的萧绰阻止,她只扔下一句:“大辽子民从不受人要挟,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便断了宋兵的企图,也掐断了银镜幼小的心中对母亲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不该来到这世上,连亲生母亲都不要她,她还活着做什么呢?就在她打算安然赴死的时候,一个白衣少年从天而降,挥舞着一杆红缨枪,一下就赶跑了那群穷凶极恶的宋兵。那一刹那,像是一束光蓦地照进她晦暗的人生,给了她生命中第一份温暖。
      她想,即便人人都希望她死,她也要为了他好好地活。
      她从他腰间取下这块玉佩,当成至宝好好珍藏。玉佩的正反两面都刻了字,她不认识汉字,便细细临摹下来去问宫里的太傅。他们告诉她,正面的字是“杨”,背面的是“延朗”,她这才知道,救她的少年名叫杨延朗,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杨业的第四个儿子。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一住就是十年。十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他的一切,从未有一天忘记过他。

      银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那些梦很好,很长,她陷在梦境里不愿醒来。
      然而等她睁眼,迎接她的却是杨四郎盛怒的眼和肩上麻木的痛。
      他右手提着一柄红缨枪,一如十年前的丰神俊朗,只是枪头染血,那是她的血。她病得糊涂了,不太能感觉到痛,没有说话,只睁着眼睛静静地瞧着他。
      她睡觉时向来不喜欢有人守着,所以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杨四郎双目通红,无比刻毒地剜着她:“我六弟是不是你杀的?!”短短九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能说出来。
      银镜渐渐冷静下来,不答反问:“芍音告诉你的?”
      这句话在杨四郎看来简直就是默认,他怒不可遏:“起来!我要为我六弟报仇!”
      她依稀想起,他们的一年之约,到今日刚好期满。
      杨四郎的杨家枪法耍的连贯而又漂亮,在她身上刺出一个又一个伤口,银镜病中孱弱,毫无招架之力。他像是恨极了,每一下都仿佛要置她于死地,最后长枪停在她胸前。
      伤口再痛,都不及心痛。她咧嘴微笑,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就已消散:“怎么不再刺深点?不是要帮弟弟报仇么,你只要这么……”她握住枪头猛地一用力,长枪登时贯穿她胸膛,在襟前晕开大朵血红的花,美丽而又妖异。吃力地呼出一口气,鲜血顺着唇角流出,她却是慢慢笑出声来:“这样,是不是一了百了了?”
      他的瞳孔急遽放大,猛地扔下枪。因为失血过多,银镜的身子晃了几晃,她强自支撑,缓缓道:“你走吧!”然后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唤人:“带芍音来见本宫!”

      【陆】
      被支开的绿竹回来后看见满地的血以及银镜毫无血色的脸,吓得尖叫起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赤红着眼就要冲上去和杨四郎拼命,被及时赶到的忠叔拦住。
      饶是忠叔再老成持重,见到这一幕也是吓白了脸,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眼见银镜越来越虚弱,他意识到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连忙去请大夫,还不忘遵照银镜的吩咐,派了个人将芍音带来。
      公主府的下人忙前忙后,有的清理地上的血迹,有的打来热水替银镜清理伤口,满满一盆水不过一瞬便被染成血红,触目惊心。
      银镜已发话让杨四郎走了,可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别人也就权当他是透明的,都不理会他。
      银镜的其他伤口已经止血,只有胸前仍血流如注,可见那一下刺得有多深。她本就长得白,此时肤色更是白的像纸,望着跪在殿下瑟瑟发抖的芍音,漆黑的眼中辨不出喜怒,缓缓道:“五年前,你被金铃打得体无完肤,我不惜得罪她,硬是救回了你。你扪心自问,这五年来,本宫待你如何?”
      芍音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哭腔道:“公主对奴婢恩重如山,即便是死一万次,奴婢也还不清公主的恩情。”
      银镜眼中一片冰寒,冷冷笑出声来:“你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你同金铃之间的勾当么?她故意当着我的面殴打你,就是料定我会心软,好顺势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知道你是受她要挟,所以将你带回府后,对于你的那些小动作,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不该,不该利用我最在乎的人来伤害我……”
      芍音哭得险些岔气,用力地磕头,额头鲜血直流:“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银镜像是极度困倦,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带她下去,杖毙。”
      手下人立即上前想拖芍音出去,手刚一触碰到芍音的衣襟就莫名飞了出去。
      “你不能杀她!”杨四郎挡在芍音身前。
      银镜推了绿竹的搀扶,目光冷冷:“理由。”
      他一时语塞,最后斩钉截铁道:“你说过,只要我能赢你,你会答应我任何要求!”
      银镜怔道:“我是说过,但不包括饶恕她。至于你,在我反悔之前,你趁早离开!”
      “我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走!除非我死!”杨四郎眼中写满坚定。
      银镜默然半晌,然后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柒】
      杨四郎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周围的陈设,约莫是个客栈。头痛欲裂,他只记得,在银镜说出那句“你们一起去死”后,立即有人端上两杯鸩酒,他毫不犹豫地昂头喝下,然后就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四哥!你终于醒了!”一个狂喜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
      望着眼前略带沧桑却依旧俊朗的面孔,杨四郎陷入巨大的震惊,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六弟?!”
      杨六郎含泪点头,紧握着他的手,将真相和盘托出。
      原来,金沙滩一战后,杨六郎作为杨家唯一的幸存者,被当成战俘带回了辽国,耶律隆绪将他带到各种场合当众羞辱他,他不堪受辱,决定自行了断。是银镜找到了他,对他说:“我听说你们汉人故土情结很重,讲究落叶归根。若你自暴自弃,想要死在大辽境内我绝不会拦着你!可你若努力活下来,说不定还有重归故里的一天。”然后,她就精心设了一个局,要当众杀死他,实则偷梁换柱,用一个死刑犯顶替了他,将他救了出去。
      杨六郎道:“公主说四哥你还活着,她迟早会安排我们见面,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她安慰我的话,谁知竟是真的!公主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杨四郎听后,心头巨震,脑海中盘旋的皆是银镜血流不止的伤口和她含笑带泪的脸,心中某个地方猛地被狠狠揪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自己果然错怪她了,那样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吧!可再疼,也不及他施加在她心上的伤疼啊!
      一股血气上涌,他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杨六郎大惊失色,唤来芍音。芍音看了一眼,立即道:“公子这是旧伤复发了,需要立即服药!”.
      “什么药?我去抓!”
      芍音哭着摇头:“没用的!那药只有公主有。”
      杨六郎急了:“到底是什么药啊?!”
      芍音哽咽:“具体的药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公主每次都会放半碗血作为药引让公子服下去。若是从前,公主一定会救公子,可如今因为我……”
      此话一出,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芍音不时的抽泣声凄凄切切传来。
      杨四郎咳出一口血,望着床帐凄惶地想: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杨四郎最终命不该绝,那件事之后,银镜送他们出了上京城,杨六郎说要回大宋,杨四郎却迟疑了。他伤了她的心,能这样一走了之么?
      杨六郎看出了他的挣扎,喟然长叹:“四哥,你还是回去见她一面吧!”然后带着芍音,启程回了大宋。
      城门口守卫森严,有人走漏了消息,说在城里看到过杨家余孽,所以耶律隆绪下旨全城戒严,全力搜捕杨家人。他历经千辛,终于突破了固若金汤的城墙,得到的却是银镜公主大婚的消息。
      皇帝亲姊银镜公主成亲,驸马正是金沙滩一役的大功臣——辽国威名赫赫的年轻将领,耶律琰。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来的都是辽国的权贵。以杨四郎的身份本来是进不去的,但公主府的仆从大多认识他,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到他,还是故意放行,总之,他成功混了进去。
      他一直知道,银镜是个美人,但凤冠霞帔下的她,美到刺痛了他的眼,犹如一朵妖冶的玫瑰,盛放到极致,令人无法直视。
      礼官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生气,只觉得气血逆流入脑,驱使他上前打断了正在拜堂的银镜和耶律琰。
      满座哗然,心思各异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银镜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赶他走,本宫不认识他!”说着便向前几步,催促礼官继续。
      “是吗?”杨四郎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银镜整个笼罩住,他定定地望着银镜,满眼狡黠:“琼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你真的不认识我么?”
      “琼娥”正是银镜的闺名,从没有人唤过,而他,却直呼她闺名,关系暧昧,引人遐想。宾客已经骚动,现场乱成一团。
      银镜眼中闪过惊愕,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反倒是耶律琰最先回神,英俊的脸上一片冰寒:“如果你不是来道喜的,对不起,这里不欢迎你!”
      硝烟在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中弥漫开来,他们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沉默许久的银镜突然将凤冠摘下,迎上耶律琰诧异的眼,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能同你成亲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万众瞩目的婚礼变成一场闹剧,公主府的仆从们陪着小心送走了各位贵客,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大厅瞬间变得空荡荡的,银镜只觉身心俱疲,踩着红毯朝内室走去。
      杨四郎抢步上前拦住她,眼中墨色翻涌:“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话没头没尾,然而银镜却听懂了。她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深吸一口气:“我骗你一次,你毁掉我的婚礼,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蓦地抓起她的手,她吃痛地皱眉,紧接着袖子被撩开,白皙的藕臂上青紫交加,满是狰狞伤疤。他神色晦暗:“这是什么?”
      她用力挣脱,回避他的目光:“我练武时不小心弄伤的。”
      “呵呵,是么?”他轻笑出声,单手抬起她尖瘦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你根本不会说谎,我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真的两不相欠了么?”

      【捌】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件事最终被压制下去,耶律隆绪一心袒护银镜,又有耶律琰主动求情,萧太后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停了银镜三年俸禄,小惩大诫。
      杨四郎终于突破心结,同银镜相守三年,只羡鸳鸯不羡仙。银镜想,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然而,好景不长。
      三年后的那个中秋,杨四郎望着天边高悬的圆月,突然流出泪来。银镜望着他凄清的背影,心中也是一片酸楚,她知道,他没有一天不思念远在故国的亲人,所以,她第二天就去求了皇上,让他回大宋探亲。
      可是,他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不久后,宋军大举进攻,辽军仓促应战,节节败退。得知敌军主帅正是杨四郎时,萧太后大怒,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判银镜入狱,将为她求情的声明一律驳回,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彼时银镜已怀了杨四郎的孩子,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辽军反攻的前五天,萧太后屈尊大驾,亲自去天牢探视银镜。她们这对母女第一次独处,却是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
      银镜有轻微的风湿,这样湿冷的环境对她来说十分煎熬。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她在逼仄的牢房里来回走动,想要通过运动产生一点热量,减少一点痛楚。
      萧太后走下石阶,看见这一幕后,精致描绘过的长眉紧紧蹙起。银镜听见绫罗委地的窸窣声,抬头瞧了来客一眼,眉眼弯弯,似是在笑:“太后大驾光临,应是想好怎么处置我了?”
      天牢里光线晦暗,萧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视线淡淡扫过她,似怜似悯:“你一向聪慧,只可惜败在‘情’字上,若你当初肯嫁给耶律琰,又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运动地久了,银镜有些累,索性坐在干草垛上,抬头望着牢房顶端的那扇天窗。
      “通敌叛国是大罪,即便你是我女儿,也不能姑息。”萧太后淡声道:“只要你的死讯一公布,若他对你有丝毫愧疚,必定不能专心作战,这样,我们辽军就更有把握获胜。”
      银镜将掉落的发别至耳后,轻笑:“以亲生女儿的性命作为胜利筹码,太后娘娘的算盘果然打得响亮。”
      萧太后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倾身搁在地上:“我知道你一向喜欢体面,砍头这样的刑罚不太好看,你一定不喜欢。这瓶子里的药,算是我作为母亲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心意。”
      “母亲?”银镜扫了一眼地上的瓷瓶,喃喃:“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会让您如此厌恶。每次摔倒,金铃只要把嘴一撅,您就心疼地不得了;可我,即便摔得再痛,也不能让您的视线停留片刻。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想要讨您欢心,却一直不能如愿……直到八岁那年,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出生,就是最大的错!”
      她咳嗽几声,声音渐渐低下去:“您一定不知道,在八岁前我有多喜欢您,您那么高贵、美丽,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让我仰望。”她望着萧太后,笑了一笑,眼中满是疲惫,“即便您厌恶我至此,我还是想谢谢您,谢谢您来见我最后一面。今生已经很累了,来世,我不想再仰望了!”
      巨大的沉默中,萧太后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摇曳的烛光中,依稀能察觉那个身着明艳宫装的女子身形晃了晃,也许没有,那只是烛火晃动引起的错觉。

      【玖】
      银镜不见了。
      当天晚上,久旱的上京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天牢的狱卒大多躲懒喝酒去了,守卫十分松懈。一个黑衣人偷偷潜进天牢,迷晕了剩余的狱卒,救走了银镜。
      奇怪的是,萧太后知道后没下令追查银镜,只处死了一个宫女,天一亮便昭告天下,宣布银镜公主殡天,以国礼厚葬。

      冬月初七,宋辽之战在雁门关如期拉开序幕。
      大宋军营前,杨六郎打马上前,问一直望着敌营方向沉默的杨四郎:“四哥,你没事吧?”从听闻银镜死讯的第一天起,四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六郎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逐渐远去,再也寻不回了。
      杨四郎没有回答,杨六郎叹了口气,续道:“如果她不是公主,只是平民,而你也不是杨家人,你们之间或许还有可能。但世界上什么果都不缺,唯独没有如果……四哥,我们身上流着杨家的血,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杨四郎终于有了反应,清俊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淡笑意,浓黑的眼中却满是苦涩。他拍着杨六郎的肩:“你说得对,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

      “冲啊!”
      边防号角连天,战士们立即涌向战场冲锋陷阵。
      战马上的杨四郎威风凛凛,一枪便贯穿了几个辽兵的胸膛。但辽兵源源不绝,饶是杨四郎再骁勇善战,也渐渐体力不支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辽国士兵挥刀砍向他的坐骑,马儿吃痛,将他甩下马背。辽军见敌方将领已失了坐骑,士气大增,箭矢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杨四郎提剑扫落许多,仍有两三支箭扎在他肩头和手臂上。他的注意力皆被漫天箭矢绊住,没留神一柄泛着森冷剑光的长剑朝他脊背刺来。
      “四哥小心!”杨六郎持枪厮杀,远远瞧见这一幕,大喊出声。
      杨四郎终于意识到危险,立即转身躲避,然而长剑去势太过凶猛,持剑的正是耶律琰,他本就是抱着要置他死地的念头发力的,怎么可能让他闪避?
      “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着辽国军服的小兵飞身挡在杨四郎身前,替他接下了那致命一击。长剑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在半空划出一道绝丽的弧线,落在他脸上,腥甜的作呕。头盔掉落,小兵柔如锦缎的长发迎风飘舞。
      杨四郎终于看清小兵的容颜,接住她支离破碎的身子,嘶哑的嗓音颤抖得不像话:“怎么……是你?!你没死?”
      银镜惨白着脸,虚弱一笑:“嗯,我没死。不过,马上就要死了。”
      耶律隆绪派黑衣人去天牢救她,本想让她隐姓埋名地活着,可她却跑去战场上送死,实在辜负皇帝的心意。
      血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却只是徒劳。血液仍在迅速流失,腹下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我来就是想问你,你有没有爱……”
      “从未。”
      “你对我的好,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没错!都是骗你的!我从没爱过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利用你,你真是蠢,居然信以为真,不过也多亏了你的愚蠢,我才能成功复仇!”他回答地斩钉截铁,眼角却滑落一行清泪。既然不能爱,那就轰轰烈烈地恨吧!
      银镜眼中最后的光亮熄灭,眼角一弯,泪混合着血一起流出,染血的手轻轻抚上肚子,想要再最后感受它一次。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仿佛用尽全力。
      孩子,对不起,娘不能让你来到这世上了。
      你说娘是不是很可悲?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件东西真正属于娘,我爱的,不爱我;爱我的,最后都会离开我……不过娘知道,孩子,你会永远陪着娘,永远都不离开娘,对不对?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从怀中取出那块被血染得透红的玉佩,放进他手心。她的眼睛渐渐闭上,苍白的唇轻轻闭合,似在轻唱: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
      袅娜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天完全黑了。

      【拾】
      这就是银镜的一生。
      今生,她从未得到过温暖,所以杨四郎偶尔施舍她一点温暖,她便以为,那就是光源,从此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这一场战役,最终以大宋的胜利告终。杨四郎和杨六郎兄弟同心,亲斩数万辽兵,俘虏了辽国大将耶律琰,算是给长眠地下的父亲兄弟报仇雪恨了。
      宋朝皇帝赵匡义在皇宫里大摆庆功宴,封赏有功之臣。
      赏及杨四郎时,赵匡义问他:“爱卿可有什么心愿?”
      杨四郎缓慢摩挲着腰间白中透粉的玉佩,重重跪了下去:“微臣旧伤未愈,已不能领兵作战,求皇上恩准微臣辞官。”
      赵匡义抚着胡须沉默许久,终是应允了他。
      从皇宫出来后,天上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便覆盖整条甬道,他在纷扬大雪中踽踽独行。良久,将那块玉佩自腰间取下,紧紧握在手心,他抬头遥望北面的天空,眼角不知是泪,还是融化的雪花,晶莹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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