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小短篇,文案无力,大家直接看文吧!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鱼朝歌,景越 ┃ 配角:灵毓 ┃ 其它:凝碧珠

一句话简介:我只愿与你一世长安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377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3 文章积分:1,086,83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小萌物
    之 鲛人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336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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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长安

作者:茉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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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世长安


      文/茉遥
      【1】
      他派人来找我时,我正在一间破庙内避雨。
      半个时辰前我刚把盘缠输光,刚一步出赌坊,天边就应景般地下起一场寒冷彻骨的瓢泼大雨,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师父诚不欺我。我已经连骂娘的心情都没了,冒雨狂奔了两条街,才终于找到一间结满蜘蛛网的破庙,打算胡乱对付一晚。
      我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吃着所剩不多的干粮,琢磨着如何才能用干草堆出一张舒适的床,一道闪电在天边炸开,霎时亮如白昼。透过倾颓的篱墙,我看见雨幕中有几条黑影正迅速朝我这边移动。
      直觉告诉我来者不善,但我并不打算闪躲,咽下最后一口饼,熄灭柴火,足尖一点跃上房梁,等着来人靠近。
      来人果然是武林高手,不过一会儿功夫,逼仄的破庙内就站着四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气压骤降。
      虽然没什么底气,我还是沉声问了一句:“来者何人?”
      蒙面黑衣人闻声抬头,为首的一个拱手向我道:“灵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知道我的名字?看来是有备而来。我继续冷着脸问:“你家主人是谁?”
      “姑娘去了自然知道。”十分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不禁蹙眉:“若我不去呢?”
      “那就只有得罪了。”说着就要拔剑。
      师父虽教过我武功,但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只够教训地痞流氓,眼前四人脚步生风,落地无声,俨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我应付一个都是勉强,遑论四个。
      在他们的森冷剑光吻上我的皮肤前,我急忙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嘛!”
      我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将我押上了一驾马车。马车的速度快的几乎飞起来,我被颠地左摇右晃,差点没吐出来。勉强稳住身形后,我想,他们的主人一定很着急。
      再次恢复光明时,我已置身于一个富丽堂皇的陌生殿堂,周遭的摆设华丽的让我咋舌,随便一件都够平头百姓丰衣足食地过上三年。正欲伸手触摸香炉上的赤金麒麟兽,一道阴阳怪气的尖利声音轰然炸响,骇得我头皮发麻:“大胆刁民,见了楚皇陛下还不下跪?”
      楚皇?
      我疑惑抬头,这才发现琉璃窗边还立着一个身着黑金长袍的男子,俊挺身姿犹如一株挺拔的玉树,光是背影就器宇轩昂。本该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不知为何,我却读出了凄清落寞的意味。
      “草民灵毓叩见陛下。”我恭敬行了一个大礼,不再局促,对他急着见我的原因了然于胸。
      “免礼。”他转身,紫金冠下的容貌比想象中还要俊美,目光却如死水,波澜不惊:“你可见过朕的爱妃?”
      爱妃?心中泛起淡淡的嘲意,我勾了勾唇:“恕草民愚钝,不知陛下所言是谁。”
      他的声音中含了颤抖,不甚明显,却足以让我察觉:“丽妃……朝歌,鱼朝歌。”

      【2】
      我是个秘术师,确切来说,是个初出茅庐的秘术师。我的师父鬼谷子是九州大陆最伟大的秘术师,很遗憾,作为师父的唯一弟子,我没有尽得他真传。但即便是只将师父的一身本领学会七八分,也足以让其他同行望尘莫及。
      鱼朝歌便是在两月前来找的我。

      那一日风雪稍停,气候仍十分寒冷。我刚从赌坊出来,一个裹着白色斗篷的女子拦住我的去路,我愣愣地盯着她瞧了半晌,诚然她的容貌是我说不出的美丽,但真正吸引我的是她隐藏在巨大风帽下的三千银丝。
      面对我直勾勾的打量,她毫不在意,只柔声问我:“姑娘可是鬼谷先生的弟子?”
      九州大陆地域广袤,无奇不有,而她红颜白发,周身气息与凡人大不相同,显然非我族类。“你是?”
      “鱼朝歌。”
      简简单单三个字,足以让我明了一切。我攒出一个笑,将陌生和防备悉数敛去:“我师父向我提起过你,他还说最迟下月,你一定会来。”
      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平时寡言少语,但每每提起鱼朝歌时都是叹息不已,还会一反常态地絮絮叨叨。那些长篇大论我一个字没记住,只记得他说鱼朝歌原本是鲛人,七年前向他求了无根水褪去本形。但他很后悔做这笔生意,弥留之际要我替他弥补遗憾。
      鱼朝歌微微一笑,霎时间天地都失了颜色,唯有她的笑绚丽夺目:“鬼谷先生果真料事如神,多年未见,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我有些黯然:“师父他已于两年前仙逝。”
      她陷入沉默,碧色的眼中有哀伤滑过。
      不想再杵在路边当冰柱子,我热情地邀请她去我的屋子小坐片刻。
      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我说:“姑娘不必担心,师父应允姑娘的,在下一定代为完成,只是不知姑娘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她白皙的手指从衣袖间微微露出,捧着茶杯,漂亮的眼中迸射出坚定而又决绝的光芒:“烦劳姑娘替我取一样东西。”
      我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凝碧珠。”

      九州大陆上,只要听说过鲛人传说,便不可能不晓得凝碧珠。
      鲛人这种神秘而又美丽的生物,浑身上下都是宝。他们生产的鲛绡,入水不湿;他们流出的眼泪,会化成一颗颗的珍珠;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后稍作加工,就是价值连城的凝碧珠。凝碧珠不但极具观赏价值,研成粉末兑在燕窝中还有奇效,服食后便可永葆青春,因此人人趋之若鹜。但取凝碧珠的过程十分残忍,要先一滴滴榨干鲛人的眼泪,待眼睛变成最深邃纯粹的碧色,再将其剜出,放在药水里浸泡七日,这才是最晶莹无暇的凝碧珠。
      “你确定?”我静默半晌,望进她眼底:“你如今已失了本形,眼睛就是你最后的屏障,若贸然将它们取出,你很可能会死的!”
      她的眼睛碧如深潭,那样漂亮的一双眼,不见灵动,流露的只有死水一般的绝望。她缓缓点头:“我确定。”

      【3】
      剜眼的过程极为痛苦,我试图说些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不那么痛。正绞尽脑汁地搜寻话题,她却先开口了,语调轻柔,袅袅娜娜,是我不会唱的歌:“多么可笑,我两次忍受血肉分离的痛都是为了他。上一次用无根水褪去本形,是为了同他永远在一起,而这一次,是为了永远离开他。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我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不敢分心,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而她,一字一句,同我诉说起一段往事: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同你一般大,17岁,当真是花一般的年纪。”

      她说,她叫鱼朝歌,是鲛人族最后的遗孤,而他,景越,是楚国的藩王。
      英雄美人的故事怎么演都不嫌过时,更何况是落魄英雄和异族美人。悬殊的身份差距,注定了他们的故事不会平淡。

      抚养她长大的鲛人婆婆告诉她,她的父母族人皆死于人类无休无止的猎杀中,岸上的世界凶险异常,不允许她靠近。
      但越是禁止,她越是好奇,有一次终于按捺不住,于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化出双足,踏上了沙滩,也便是这一次,她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他。
      那一夜星光璀璨,她光/裸着雪白的玉足,沿着海岸线静静独行,享受着只属于她的宁谧。这时,却来了一群醉醺醺的不速之客,他们眼中闪着贪婪的精光,望着她绝美的脸淫/笑不止,还口出污秽,将她围住,欲行不轨。
      她不过一个17岁的小姑娘,一直活在婆婆的保护下,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又岂能不害怕?
      当他们用污秽的爪子扯开她的襟扣时,她害怕地浑身发抖,后悔自己没听婆婆的话,却倔强地不肯流一滴泪,鲛人泣泪成珠,她的眼泪如此珍贵,绝不能轻易浪费。
      景越就是在这时犹如天神般降临,他衣袖轻扬,长剑一挥,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后,那些欲轻薄她的手被齐肩斩断,飞了出去,几个人渣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似是不相信这个俊美绝尘的男子下手如此残忍。
      染血的长剑入鞘,景越的声音寒彻入骨:“还不快滚!”
      他们浑身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朝歌面无表情地合上残破的衣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姑娘,你没事吧?”景越柔声问她。
      “不用你假惺惺!”虽然晓得这不关他什么事,眼前这个男子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
      他愣了愣,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夜间风大,姑娘小心着凉。”
      她寒着脸,把那件紫色外袍甩在地上,他已半蹲下身子,握住了她雪白的玉足。
      她浑身一颤,用力挣扎,“你干什么?”
      他没有松手,只对她微微一笑:“别动,沙子糊在伤口上了,必须马上清理。姑娘的脚生的如此漂亮,若是留疤着实可惜。”
      她这才发现左脚隐隐作痛,脚心血肉模糊,应是方才挣扎时被尖石划破的。不知怎的,她果真不再乱动,任由他专注地替她清理着伤口,修长的手指在她脚心流连,带起一阵酥麻。仿佛捧着世间至宝,景越温柔地托起她的玉足,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毫不在意所穿衣料的名贵,“刺啦”一声撕下一截袖子,替她包扎。
      彼时月光如水,他的侧脸竟比如水的月光还要温柔,朝歌不禁有些失神。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柔声问:“还能走吗?”
      她收回视线,冷淡回答:“不能。”
      “得罪了。”一个矮身,他背起了她,衣袖间有淡淡梅花香。

      【4】
      自此,他们就算认识了。
      此后,朝歌经常上岸,并且都能遇到景越。他说是缘分,但她晓得,这是他刻意营造的缘分。他们会一起喝酒,一起赏月,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沿着海滩漫步,她就会觉得很快乐。但鲛人不能离水太久,暂时化出的双足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所以一个时辰后,她就要匆匆告别。

      她听说凡间的萤火虫很漂亮,便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但山路难走,她用灵术化出的双足无法支撑她攀爬陡峭的山路。
      于是,景越背着她,行走在山路间,小小的萤火虫在他们身边轻盈起舞,她伸出莹白的手,一只萤火虫落在她掌心,萤光扑闪,灿若星辰。望着这些幼小美丽的生灵,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山路越来越崎岖,景越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朝歌靠在他背上,用丝帕替他擦汗:“我很重吗?”
      他点头:“嗯,很重。”
      她愣了愣,嗔道:“胡说!人家哪有那么胖!”
      他轻笑出声,语气却无比认真:“背着你,就是背着我的整个世界,你说重不重?”
      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而他已停住脚步,将她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半跪在她身前,视线与她平齐,脸上满是郑重:“从记事之日起,我就知道,父皇并不喜欢我。我的母妃只是他酒醉时临幸的一个宫婢,卑贱的出身决定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我付出十倍努力却还得不到。刚被父皇贬来殇州时,我终日浑浑噩噩,不晓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我明白,”他顿了顿,眼中绽出希冀的光,“若我今后的人生注定不会有阳光普照,你就是唯一能照亮我的明月光。朝歌,我很喜欢你,嫁给我好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心中盈满感动,很想开口答应,可是,她不能。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景越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苦笑道:“是我唐突了,但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她心中酸涩,下肢也开始发热,她知道,很快就要恢复原形了。
      一阵金芒过后,她修长白皙的双腿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金色鱼尾,美丽而又妖异。迎着他惊愕的表情,朝歌笑容苦涩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说你想娶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可这样的我,你敢娶吗?”
      他的眼中有很多情绪闪过,半晌才缓缓道:“对不起。”
      朝歌心中难过,很早就想过他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有何反应,可真正体会时,才知远比想象中要苦涩得多。
      她很想微笑着说没关系,但那三个字如鲠在喉,怎么都吐不出来。踌躇的时候,却有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她的肩,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景越定定地望着她,黑如玛瑙的眼中满是心疼,语气郑重而又坚定:“朝歌,对不起,我们相遇的这么晚,没能保住你其他亲人。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必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她有些不能反应:“你说……什么?”
      他叹息着揽她入怀:“我的手很小,握不住所有,但朝歌,此刻我拥抱着你,就是拥抱住了我的整个天下。”

      【5】
      景越是个好夫君,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关心着朝歌的一切。他为她画眉,她为他唱歌,他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哪怕他们每日只能在一起待一个时辰,却比一生还要快乐。
      然而却不仅仅只有快乐,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她还是能察觉他深埋眼底的忧虑。

      有一次,他们肩并着肩坐在海边看星星,景越突然郑重其事地问她:“朝歌,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她愣了一瞬,嬉笑着将头靠在他肩上:“你现在不也什么都没有,我也没嫌弃你啊!”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笑容,眼中却有狠辣的光芒闪过,朝歌一愣,再看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她自嘲一笑,应该是错觉。
      第二日,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却迟迟不见景越的踪影,朝歌等得心焦,决定去王府找他。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书房,果然听见了景越的声音,朝歌心下安定,正想敲门,就听到一个苍老陌生的声音从窗缝中漏出:“王爷,太子党整日上书污蔑王爷有谋反之心,皇上现在虽不全信,但三人成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收回手,贴在窗边凝神细听。
      景越“嗯”了一声,“先生有何妙计?”
      “王爷远离京城,这才让太子党钻了空子。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为今之计,只能引皇上主动前来,届时再做打算。”
      “先生不妨直言。”
      “皇上喜欢网罗天下奇珍,而这九州大陆,最美丽的不过鲛人,琼碧海又是传说中鲛人的栖息地,王爷何不投其所好,将势头宣扬出去,皇上听闻后定会御驾亲临。”
      霎时间,朝歌的心中仿佛有根弦被绷紧,手心全是汗,紧张地等着景越的回答。书房内的白胡子谋士见景越久久不语,疑惑地唤了一声:“王爷?”
      片刻之后,景越沙哑着嗓音道:“你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听到动静,朝歌立即躲到一棵大树后,等白胡子谋士走远后,她才从树后走出,装作刚来的样子,敲开了书房的门。
      景越坐在书桌前,看到来人是她,俊美的脸上浮起一层温和笑意,却依旧难掩疲惫。
      “朝歌,你怎么来了?”
      她笑盈盈地朝他走去:“想你了呗!”
      他将她抱坐在腿上,歉然道:“今日有些事耽搁了,抱歉。”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景越的眼中闪过惊讶,片刻后化成无奈和心疼:“对不起,让你忧心了。”
      她摇头,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抱紧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轻叹出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紧绷已久的弦霎时化成一滩春水。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那时候我以为,我一生的幸福都在里头了。”她轻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苦涩,“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手不颤抖,取下她的一只眼睛,放入浸满药水的琉璃罐内,“后来呢?”
      “后来?”她喃喃道:“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

      爱是相互的,他说会永远保护她,她便也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情。
      她帮助他将楚皇引来,他布了个天衣无缝的局。一早得知太子将派刺客暗杀他的消息,便将计就计,让刺客的剑锋指向了楚皇。千钧一发之际,他毅然挺身,以血肉之躯护得楚皇周全。他甚至算好了刺客将刺的位置,浅一分,不够诚意,深一分,性命难保。
      所以,他胸口的伤看似凶险,实则绝无性命之虞。
      楚皇本就疑心颇重,一经拷问,得知刺客是太子的人,龙颜大怒。太子百口莫辩,戕害手足,谋杀亲父的罪名他一条也担当不起。
      这一步险棋,景越终是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然而朝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楚皇回京前,昭告天下,废除二皇子的储君之位,翦除其党羽,彻底绝了他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厚赐殇州王景越黄金万两,并将镇国将军独女赐婚与他。
      镇国将军,掌楚国一半兵权,迎娶镇国将军独女,便是拥有了一半兵权。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子之位虽仍悬空,但明眼人都知道谁最有可能继任。
      权力的滋味一旦品尝过任谁都无法忘怀,尤其是被压制了22年的景越。他可以拒绝一个女人,却无法拒绝五十万大军,以及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
      所以,如此了解他的朝歌又怎会不知道他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惊涛骇浪。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为了这件事,他们冷战了数月。大婚前夜,她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他。他正在王府里监督下人准备明日大婚要用的东西,看见朝歌,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你还是要娶她?”她跑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泪盈盈的眼中满是哀求:“你别娶她好不好?”
      他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朝歌,我娶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权势。”
      她更加不安:“我虽是鲛人,却也知道皇位斗争凶险万分,皇上已经不怀疑你了,我们也不会有危险了,你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他扣住她的手,望着她道:“从前我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平安一生,但通过这件事情,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争,自有人和我争;我不抢,自有人和我抢。这次虽化险为夷,可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不想提心吊胆地活着。只有站在最高峰,才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才能守护住我想要守护的。”
      明明是十指紧扣的姿势,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一颗心冷得发颤:“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是么?就算为了我,也不行,对么?”
      他的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定:“正是为了你,我才更要成为至高无上的强者。我韬光养晦了22年,如今机会来了,我绝不会让它溜走。”
      她苦涩一笑,是么?真的是为了她么?他曾说她是唯一能照亮他的明月光,可她还在这里,他却终究找到了其他太阳。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扳开他的手,他的脸上写满错愕不解,她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与人同侍一夫,想必你的新王妃更不愿意。等你愿意放弃了,再来琼碧海找我吧。”

      【6】
      朝歌离开后,景越经常会来找她,但她从不见他。
      每次他在琼碧海岸徘徊良久,对着碧蓝海水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最后因为得不到回应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就躲在礁石后无声地流泪,晶莹泪珠化成一颗颗的珍珠,一度让附近的渔民大发横财。
      她想,如果他真的在乎她,迟早有一天会想通。日出月落,斗转星移,他的确想通了,想通了坚持夺嫡,不再来找她。
      她也由最初的渴望,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绝望。

      “太阳和月亮,傻子都知道哪个更亮。在他心中,我终究还是不如皇位重要。”软榻上的朝歌苦涩道。

      确如她所言,皇位斗争凶险万分。楚皇身体每况愈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景越精心筹划着夺嫡斗争,却不料百密一疏,中了对手的圈套,被诬陷入狱,押解入京城天牢秋后处决。
      那些曾与他过从甚密的大臣唯恐被牵连,纷纷闭门谢客,做起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人肯为他说话,就连他的岳父,也选择明哲保身。
      朝歌得到消息后,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想,她一定要救他!但琼碧海离京城岂止是万里之遥?用灵术化出的腿根本连殇州地界都踏不出,她不顾婆婆的劝阻,向我师父求了无根水,剥皮抽筋,血肉分离的剧痛让她几欲死去,但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她挺了过来。
      痛极的时候,她就想,她不能死,要是她死了,他怎么办?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褪去本形,长出了一双同人类一模一样的腿。
      将她抚养长大的婆婆含泪问她:“你这是何苦?”
      因为疼痛,她脸色煞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却还是微笑着摇头,“不苦,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苦都是甜。”

      她孤身一人,跋山涉水,跑死了五匹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最南的殇州赶到最北的京城。
      同他告别时她没哭,无根水生效时她没哭,此刻,在见到天牢中憔悴瘦削的景越时,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被她的哭声惊醒,景越睁眼,泛起白皮的唇颤抖着,不可置信道:“朝歌,是你吗?”
      她急忙抓住他皮包骨头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我来晚了。”
      他苦笑:“真好,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再没什么遗憾了。”
      她用力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死,我绝不会让你死!”
      那一刻,所有芥蒂烟消云散。她终于知道,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心中有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京城局势几欲落定,她一介弱女子,又如何扭转乾坤?她花重金请人疏通,可那些人阴险狡诈,收了钱却不肯为她办事;她上门申诉,却被侍卫粗暴地推了出来。她走投无路地沿着护城河缓慢前行时,望见河水里倒映的绝色容颜,她半喜悦半绝望地想:原来,她还是有东西可以出卖的。
      于是,她去找了楚皇。
      当楚皇年迈松弛的身体在她年轻曼妙的胴体上驰骋时,她强压胃里的翻江倒海,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才能抑制自己痛哭出声。

      【7】
      景越重获自由后,以雷霆手段疯狂反击。
      当初与他作对和落井下石的人皆以惨烈千倍的代价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朝中局势大改,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害怕重蹈覆辙,纷纷归顺于他。
      而他,也终于知道为了救他出来,朝歌付出了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她雪白肌肤上遍布着青紫伤痕的那一刻,他用几乎将她刻入骨髓的力度紧紧抱着她,失控地大哭起来,犹如某种悲伤的野兽,声声呜咽,痛彻心扉:“朝歌,我此生必不负你!”
      那时,她身上虽痛,心里却是甜。她想,值得了,有他这一句话,受再多的苦都值得了。

      “你真傻。”我忍不住叹息道,“即便我再喜欢一个人,我也没勇气为他付出这么多,除非他先给我同等的回报。”
      “是啊,我真傻。但那时,我是那么地相信他,才会不顾一切。”她微笑着,另一只眼中有泪流出,“可我忘了,从他选择皇位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了。”

      一个月后,楚皇驾崩,没有立遗诏。景越获得半数以上朝臣的支持,顺利继承皇位,大赦天下。
      他终于登上梦寐以求的宝座,却没能信守承诺。
      为了安抚镇国将军,他立王妃为后,只封朝歌为丽妃;为了笼络朝臣,平衡各方势力,他娶了越来越多的妃子。
      他不再到她的宫里去,偶尔在御花园遇上了,她微笑着上前和他打招呼,他却只是冷漠地走开,一句话都不留给她。他时常出入后宫,却不肯看她一眼。
      朝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如此冷漠。
      宫里的夜那么漫长,那么寒冷,她时常做噩梦。每逢此时,就会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纳入怀中,怀抱温暖,带着淡淡的梅花香。然而等她醒来,偌大的寝殿却只有她一人。她自嘲一笑,原来这不过是梦中生出的杂念。

      由于心神不定,情绪不宁,等她发现自己怀孕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她高兴地不得了,她想,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有了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做羹汤,还花了半日做了几样他最爱吃的精致小点心,装在食盒里满心欢喜地拿去给他,想要纾解他处理政务的辛苦,顺便将自己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他。
      刚一接近御书房,就听到里头传来压抑的娇喘和嘤咛。她呆愣住,欲叩门的手僵在半空。
      紧接着,皇后娇媚入骨的声音响起:“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你最爱的是谁呢?”
      景越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透着激情过后的暗哑,十分性感好听:“弱水三千,朕只取你这一瓢饮。”
      “那丽妃呢?她比臣妾还先认识皇上,皇上不爱她吗?”
      他轻笑,语气极为不屑:“她不过一介不懂规矩的山野女子,哪比得上皇后的善解人意?”
      皇后不依不饶,继续问:“那皇上为何要娶她?”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想借她来排遣寂寞,后来竟发现她还有出乎意料的利用价值,这才继续将她留在身边。如今利用完了,朕不是也没去看她么?”
      一字一句,堪比无数锐利刀剑,猛地扎进她心里,鲜血淋漓。
      这个相爱白头的美梦,终于是到头了。原来长久以来的坚持都是她自欺欺人,那些她曾经以为不变的誓言并不是他忘了,而是原本就是他编出来骗她的。可她竟还相信了,就像一个跳梁小丑,着实可笑。
      她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那么痛,那么疼。眼眶胀得难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手上无力,食盒滚落在地,响声惊动了殿内的人。
      在他们发现她的狼狈前,她已落荒而逃。

      【8】
      她想,除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没了。
      所以,无论他多么讨厌她,她也会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带他离开这里,去找回她的常乐无忧,就像她为这孩子取的名字一样。
      然而,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来到这世上。
      她怀胎七个月的时候,从未踏入过她寝殿的皇后突然驾临,葱段一样的手指端给她一碗参汤。然后,她的下腹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裙摆上绽出大朵殷红的花,血流不止。
      她知道,那不是血,那是她已经成形的孩子。
      所以,她抛却心中的芥蒂,染血的手颤抖着扯着皇后的裙摆,不停哀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皇后看着名贵宫装上印着的血手印,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厌恶,一脚踢开她,嘲讽道:“求本宫有什么用?这是皇上赐你的堕胎药,谁都救不了你!”
      “不!”她碧色美目中的希冀一点点碎裂开来,只余死一般的绝望,“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皇后冷冷地转身离去,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她用尖利的声音说:“真是晦气,皇上怎么派我来做这个差事!”
      被支开的侍婢回来后,看到满地的血和血泊中的朝歌,吓得面如土色,哭叫着要去请太医。然而朝歌只是拉着她,目光空洞地说了句什么。
      小宫女很努力地听,才听清她说:“我要见皇上。”

      一直对她置若罔闻的景越在看到这一幕时,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他奔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颤声道:“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转头愤怒地吼道:“来人!传太医!”
      由于失血过多,朝歌的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眼神空洞,绝美的脸上晶莹剔透,就像一个支离破碎的瓷娃娃。她颤抖着唇,艰难拼出一句:“为……为什么?”
      他想擦干她的泪,却越擦越多,只能狠绝地说:“你为了救我出来……的事被皇后知道了,她借此大做文章,你怀孕的时间也刚好吻合,所以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刹那间,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无边无际的寒风将她包围、吞噬,她冷得瑟瑟发抖。她为了他抛弃了自己的家,舍弃了贞洁,失去了所有,可他,从来就没相信过她。
      景越见她不停颤抖,想要更紧地抱着她:“朝歌,你别这样,只要你好起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却用力推开他,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朝歌自此大病。
      她开始连夜地发高烧。自从服食了无根水褪去本形,伤了根元,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几乎是每月一小病,三月一大病。这次,更是陷入昏迷状态。
      昏迷的时候,她一直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是碧海蓝天,她在深蓝的海水里畅游,听浪花拍岸的轻响;然后是星光璀璨,他从天而降,赶走了那些地痞流氓,温柔地替她包扎伤口;再是流萤扑闪,他背着她漫步在山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最后的最后,都幻化成冰冷的宫墙和他覆着寒霜的眼,以及她那未出世的孩子血淋淋的脸。
      她在梦中流出泪来,她想,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了,她要回家,如果她还有家。

      【9】
      这个梦,一做就是六年之久。
      再次苏醒后,得到的就是皇后有孕的消息,以及这六年之中,他与皇后如何鹣鲽情深。但她死灰一般的心中已生不出任何波澜,她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死在七年前的琼碧海摊,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陌生人。

      她想,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新年已过,宫里仍十分热闹。
      那一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她缠绵病榻已久,闻着窗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去梅园赏梅的念头。
      在开的最艳的一株梅树下,她遇到了同来赏梅的皇后。皇后的肚子已经很大,穿着明黄色的宫装,被一群宫人簇拥着,一贯的雍容华贵,盛气凌人。
      她无意争吵,皇后却对她百般刁难。见她抚着肚子得意洋洋的样子,朝歌想起她那未出世的孩子,顿时血气上涌,出手推了她。
      皇后重重跌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宫人们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她恶毒地想着,如果她注定要万劫不复,那他们,也休想自在地活着!

      不久后,就传来皇后滑胎的消息,那一下摔得太狠,伤到了根本,她此生都不能生育了。闻此噩耗,皇后终日嚎哭不止,要景越将朝歌凌迟处死,以泄她心头之愤。景越只是对她加以抚慰,并没有依她所言。
      此举,并没让朝歌有丝毫感动,她只是讽刺地想,他终于良心发现了,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景越用了什么方法,皇后竟然不再哭闹,朝歌漠不关心地准备远离这是非地。离去前一日,她终于知道,景越承诺给皇后凝碧珠,才安抚好镇国将军,息事宁人。
      世上最后两个鲛人,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婆婆,他果然打得好算盘,利用完了她,连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不放过。难道他不知道,伤害她在乎的人,比将她千刀万剐还要更痛么?
      不,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有恃无恐。

      她已是孑然一身,绝不能再失去婆婆。
      京城的冬天很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她却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拖着病体,跪在了苍茫雪地里。
      她不停磕头,低声下气地认错,请求他放了婆婆。她本是那么高傲的女子,为了他,一次次抛却自己的尊严,此时一颗心更是低到尘土里,卑微地跪在他寝殿门前,只希望他能打开门,稍微施舍一点怜悯。
      可是没有,整整一夜,她的额头磕出血来,嘴唇冻得青紫,那扇厚重的大门却从始至终连条缝都没漏过。
      她终于支撑不住,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她气若游丝地睁眼,就看到皇后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踏出,缓步走到她面前,投给她一个可悲而又怜悯的眼神,然后绕过她扬长而去,姿态优雅高贵的犹如孔雀。
      纷扬大雪落在她身上,更是落在她心上,将她心中的光完全熄灭。连恨她入骨的皇后都能给予她怜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一生一世的人呢?早就死了吧!
      她以为今生不会再心疼,可那一刻,她却是那么的疼,疼得无法呼吸,疼得快要死去。她崩溃地哭出声来,凄凄切切,犹如一首绝丽的挽歌,声声泣血。

      她讲完这一段过往时,双眼已被全部剜出,空洞的眼中再不会有眼泪流出。
      我小心翼翼地用药水浸泡过的白绫蒙住她的眼,心疼道:“若早知道你取凝碧珠是为了他,我就不帮你这个忙了!只是我不明白,他这样对你,你为何还要帮他取悦别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我心里又是一酸。她摇头:“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救婆婆。”她细长莹白的手指抚上如雪的银丝,清澈的声音似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耗尽了最后的灵力,一夜白头,迷晕了天牢的守卫,带着婆婆逃了出来。但我知道,没有凝碧珠,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已是如此不孝,不能再让婆婆因为我受苦。”
      我望着这个拥有惊人美貌的女子,喉咙干涩,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执起了我的手,恳求道:“灵毓,我的时间不多了,烦劳你将婆婆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把这对凝碧珠交给他。若是婆婆问起我,”顿了顿,脸上是要诀别的不舍,再开口时清澈的嗓音里透着哽咽:“不要告诉她这件事,就说,就说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等修养好了,就会回去找她。”
      脸上突然有些凉,触手一摸,却是满手水泽,我郑重点头,想起她看不见,又强忍哽咽,郑重地道了一声:“好。”

      【10】
      想起朝歌那含笑带泪的模样,我的心中漾起对眼前这个黑袍男子的极度厌恶,面上仍然恭敬,声音却冷若冰霜:“草民的确见过朝歌姑娘。”避开了她“丽妃”的封号。
      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期盼和狂喜:“她现在……在哪?”
      对于他的反应,我有些奇怪,他不是对她很绝情么?转念一想,君心难测,或许他只是想营造出在乎她的假象,以便从我口中套出朝歌的下落。
      于是,我也不想再装恭敬了,冷下脸道:“不知道!”
      “大胆刁民,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对陛下如此不敬?!”他还没开口,殿内侍立的宦官又尖声道:“来啊,拖出去斩了!”
      我冷笑一声,手指一扬,施了个秘术,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便用刻毒的目光凌迟我,我也不是被吓大的,直接走近一脸恍惚的景越:“草民虽不知朝歌姑娘现在何处,但她临走前有一样东西要我转交给陛下。”
      他微微抬眼:“什么?”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玉匣,递给了他。他愣愣地接过,启开盖子,在看到里面那对晶莹剔透,纯粹无暇的珠子时,俊美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我觉得还不够,便一字一顿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她知道陛下很想要凝碧珠,所以剜了自己的眼,让草民制成凝碧珠,送给陛下。”
      “咣当”一声,玉匣落地,凝碧珠在地上翻滚着,划出两道痕迹,就像两道泪痕。我心头火起,正想不顾身份地斥责他,却被他突然爆发出的痛哭声吓了一跳。
      那哭声那么绝望,仿佛失去了心中至宝,绝望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瘫倒在地,颤抖着去拾那对凝碧珠,眼泪大颗滑落,声音支离破碎:“朝歌,你已不愿意再相信我了,是么?”
      我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你伤她到如此地步,她为何还要信你?”
      听到我的话,他的泪更加汹涌,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眼泪,像是要把血液都流出来。心中泛起深重的怜悯,我望着他道:“你口口声声要她相信你,可你却吝啬给她一个相信你的证据,但她还是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信任着你。直到在御书房外听见你和皇后的对话,她知道,这个美梦再也做不下去了。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孩子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
      “是你,亲手摧毁了她的全部热望。”
      他蓦地呕出一口血来,手背上青筋暴起,用力揪着胸前的衣襟,脸上是撕裂般的痛苦。我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亲自处决着这个罪无可恕的人,本该大快人心,可除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我感觉不到丝毫快意。于是,我快步走了出去,靠近门口时,终是说了出口:“你不必找她了,她已经死了。”

      【11】
      这桩生意让我身心俱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觉得很有必要去赌坊玩两局恢复元气。
      却不料手气一如既往地差,垂头丧气地从赌坊中走出,却意外看到满城缟素,城楼上悬起高高的白幡。我心下诧异,拉了一个人打听情况。
      卖烧饼的大娘叹息地告诉我,皇上隐忍多年,终于将以镇国将军为首的一批专横跋扈的权臣铲除,肃清了朝纲,楚国晦暗多年的政局终于明朗,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乐事,但皇上不知为何突然身染恶疾,卧床不起,五日前开始呕血,到今日清晨,呕血而亡。
      大娘还在感慨:“真是难得的圣君,可为何如此薄命,竟连一个子嗣也没有,实乃百姓大憾……”

      我愣愣地想,五日前?不正是我从皇宫出来的那一日么?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流萤扑闪的夜晚,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对她说:“刚被父皇贬来殇州时,我终日浑浑噩噩,不晓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我明白,若我今后的人生注定不会有阳光普照,你就是唯一能照亮我的明月光。”
      他说:“我的手很小,握不住所有,但朝歌,此刻我拥抱着你,就是拥抱住了我的整个天下。”
      他说:“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

      心中一个可怕的猜测被证实: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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