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初冬的天，还没到寒意侵入骨髓的时候，可白雪诺却实实在在觉得冷了。

　　南聪趴在地上，伤口已经处理，但人还是昏迷着。

　　摔到花圃中的岳龙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前胸，唇边还有未擦净的血迹。

　　白雪诺茫然地又看向屋门口的芮明，倜傥风趣的芮明此时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浑身的毛发似乎都竖立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芮明一步一步走过来，武功高的人走路声音都极轻，芮明也是，可在白雪诺耳中，芮明的脚步声如敲击大鼓一般，咚，咚，咚，咚……

　　傅玦扬起马鞭的样子闪现着眼前，白雪诺吓得脸都白了。

　　芮明很快就来到南聪跟前，仔细查看一番，又去扶岳龙，道：“四师兄放心，五师兄没事的！”

　　岳龙站起来，抡圆了胳膊打了芮明一个耳光，声音太大了，以至于白雪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芮明没有站稳，被打倒在地，岳龙虽然吐了血，但并未重伤，跟上去一脚一脚猛踢芮明。

　　白雪诺见到芮明挨打，一下子气血上涌，冲到岳龙跟前，使劲将他推开。岳龙又一次跌落花圃，怒骂不止，白雪诺气得直咬牙，踢出一个泥块封了岳龙的哑穴。

　　芮明站起身来，冷冷看了看白雪诺，咳嗽几声，仍旧向岳龙走去，白雪诺喊道：“芮大哥，他还会打你的！”

　　芮明头也不回，又去将岳龙扶起，他果然又挨了一个耳光。这次有了准备，他没有摔倒，只是被打得偏过头去，他立刻转过头来，解了岳龙的哑穴，默默跪下，语带哀求：“四师兄，是小弟不遵师命、任性妄为，与百合无关。她新近丧母，又要与我分离，师兄就不要为难她了！”

　　白雪诺心头一震，“又要与我分离”？芮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岳龙又甩出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叛逆师门，你是不是疯了？你平时的聪明劲去哪了？你非要走到被万人唾弃的地步吗？”

　　岳龙边说边打，芮明的脸肿了起来，鲜血从唇边滴落，可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硬挨着。

　　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打得白雪诺心里直颤，她突然明白了芮明的愤怒，懂得了芮明的意思！

　　三哥举起马鞭时，她不是也老老实实挨着吗？

　　师父拿那么粗的棍子狠狠打她，她不是也不敢哭叫、咬牙忍着吗？

　　三叔说一句：“重练！”她就是累得马上要倒下了，不是也只能说一声“遵命”吗？

　　可是，如果有人伤了他们，她也一样会愤怒，会拼命的！

　　芮明也好，她也好，他们都受师门深恩，都是为人弟子的！

　　她刚刚赶到时，面对岳龙的狠招，芮明甚至都没有拔剑，只是一味躲闪，……

　　白雪诺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看着默默挨打的芮明，心口疼痛起来：“芮大哥与姐姐的事不会得到允许！芮大哥不会背叛师门，也不会辜负姐姐，所以，他现在……，他在求死！他竟然在求死！”

　　白雪诺哭了起来，她见过的芮明是多么洒脱自在的一个人！可现在，他只能认命地跪在师兄面前承受着责打！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已啊！

　　白雪诺再也忍不住，抓住岳龙扬起的手臂，道：“你要打死你师弟吗？他做错什么了？他不就是喜欢百合姐姐吗？”

　　“诺儿！”芮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了，忍痛斥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傅大哥的鞭子，你这么快就忘了？”

　　白雪诺觉得胸口万分憋闷，她闷闷道：“芮大哥，如果你死了，你觉得姐姐可以独活吗？”

　　十四岁，不小了，与百合相处的时日不多，可是白雪诺能体会百合的心意。

　　芮明身子一僵，白雪诺也不再多说，放开岳龙的手臂，冷冷道：“你回去告诉端木掌门，就说芮大哥被我扣下了！只要我在这里，谁也别想把芮大哥带走！”她看看一脸痛苦的芮明，又加了一句：“他自己也不能！”

　　芮明怒道：“诺儿，你胡说什么！”

　　白雪诺道：“芮大哥，对不起！”说罢两指探出，飞快地点了芮明的穴道，芮明立刻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出手一向很快。

　　岳龙像看怪物一般看着白雪诺，半晌才道：“别说你，就是莫掌门也不敢这么说！你是不想活了吧？”

　　白雪诺面无表情，冷冷道：“多管闲事！——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芮大哥带走，没这个本事，就带上你师弟赶紧滚！”

　　岳龙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握紧拳头，走过去查看南聪的伤势，见已无大碍，斜着眼睛瞥了白雪诺一眼，抱起南聪转身而去。

　　白雪诺呆呆盯着地面。

　　她不是一时意气，她心里想得很清楚，芮明和百合，她是一定要救的！可是，师父只给了她三天时间！而且，或许不出半日，师父就会得到消息，来绑她回去了。她该怎么做呢？

　　待岳龙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白雪诺才出手为芮明解穴，随后向堂屋走去。

　　堂屋正中供奉着百里秋的灵位，白雪诺恭恭敬敬拜过，来到里间卧房。百合还未醒转，芮明已经跟了过来，淡淡道：“拜过岳母了，你也该回去了！诺儿，带上百合走吧，有陈老爷在，云鹤山庄会庇护她的！”

　　白雪诺坐到床侧，急道：“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芮明压低了声音，道：“我的事情你不用插手，也用不着你插手！”

　　白雪诺忍着气：“百合是我结拜的姐姐，你就是我姐夫，我怎么能不管？”

　　芮明拿鼻子哼了一声，道：“你管得了吗？”

　　他起身转向白雪诺，轻声回忆道：“大师兄说，百合是苏家弃女，自甘堕落，不许我与她来往，可是，我怎么放得下呢？百合失踪之后，我四处寻找，后来被大师兄拖回去，打得爬不起来！那次遇见苏永捷，原来他一直跟着百合，所以知道她的落脚地，我的百合啊，她原来离我这样近！我本想着等岳母身体稍好，我们便远离江湖，找个僻静之处生活，……”

　　白雪诺道：“你现在也可以带姐姐走！”

　　芮明苦笑道：“走？四师兄、五师兄这次来，说师父为我订了一门亲事，让我回去。”

　　白雪诺道：“那又怎样？”

　　芮明轻出一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叹道：“走不了！其实，我一直都走不了！我的行踪，大师兄一清二楚，他现在才出现，让我与百合相聚了这些日子，也算是可怜我了！”

　　白雪诺道：“跑到姐姐跟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不就是你这位大师兄？”

　　芮明与百合两情相悦，李惊借故将芮明派往湖州，自己到了百合那里，冷冷地分析利害，逼得百合不告而别。

　　芮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无声地叹口气，道：“我只能回去，这样，百合才有一条生路！”

　　白雪诺道：“芮大哥，你回去干什么？回去送死吗？”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芮明笑了，道：“我自有打算！——诺儿，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可是，你对我四师兄说的话，实在是胆大包天，恐怕莫大侠还要让你去家师跟前赔罪！——我不能让你也成了师门叛逆，否则，我没脸见傅大哥！”

　　白雪诺轻声道：“芮大哥，三哥不会坐视不管，我也不会！你和姐姐走吧，我跟你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去！”只要端木郎不出现，只要李惊和端木游来得慢一点，她有信心对付“冷燕门”的人，帮芮明和百合逃出去。

　　芮明怔立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诺儿，白二侠的话你听不听？”

　　白雪诺咬住嘴唇，垂首低泣。她怎么敢不听呢？就算师父要她去死，她也会乖乖听话的啊！她不会做一个忤逆师父的逆徒的！是啊，芮明也是一样啊，可是为了百合，他宁可做一个被人唾骂的逆徒，他心里会有多苦？所以，他可以躲，可以逃，却不能打。

　　白雪诺抬起头来，道：“端木掌门，也许，他可能，如果，要是他变了……”

　　芮明拍拍白雪诺肩膀，笑道：“家师的决定，万难更改！”

　　两个人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要说得再清楚一点吧？白雪诺抹掉眼泪，道：“我是说，如果，他、他，他不再是，他人变了，不再是以前的端木大侠，变成，变成一个、一个坏人了，那……”

　　芮明笑容没了，眼神变得凌厉，盯得白雪诺心里发毛。

　　芮明正色道：“诺儿，就算我背弃了师门，不被‘冷燕门’所容，我还是家师的弟子！你明白吗？”

　　白雪诺低声应了，避开芮明的目光，心里焦急万分。她明白，就算端木郎真的是杀害余震的凶手，那他也是芮明的师父，芮明怎么会公然与他作对呢？

　　苏州是“冷燕门”的地盘，根本逃不掉的！

　　突然她脑中灵机一现，道：“芮大哥，去太湖吧！太湖水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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