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云鹤山庄和远威镖局都按兵不动，太湖水帮更是毫无动静。江湖群雄已经在太湖耗了一个多月，各门派、尤其是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都按捺不住了，每日来客栈拜访的络绎不绝，每日撤离太湖的也慢慢增加。

　　客栈的院子是一进的，客来客往，白雪诺倒也因此多了些时间休息。一番将养之下，不仅白灿群伤势见好，白雪诺以往的新旧伤也慢慢痊愈。身体的病痛减轻后，往往精神上也会愉快很多，她虽然还在不停地练功、不断地罚跪，但是心情还算不错。

　　白雪诺的好心情在莫武到来这一天戛然而止。

　　百里秋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她亲眼看着百合披上大红嫁衣后，含笑而终。

　　她到最后也没有见陈子衡。

　　陈子衡要为百里秋准备身后事，百合没有阻拦，等百里秋丧事办完，陈子衡伤心欲绝，百合与芮明为百里秋守孝，莫武便亲自护送陈子衡返家，然后立刻赶回苏州，一刻也没敢耽搁。

　　白雪诺听到消息时，没在人前落泪，第二天一早就跪到白灿群面前，求师父准她出门，去祭拜百里秋。

　　白灿群与莫千寒、蓝清风早已派莫文、傅玦前往吊唁，只是白雪诺每日疲于练功、罚跪，还要应付白灿□□待的功课，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所以，没有人给她透露一句，她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莫武回来后，白雪诺固然伤心难过，白灿群等人也是一番唏嘘：若陈子衡依婚约娶了百里秋，百里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百里秋始终不肯再见陈子衡，倒也了断地干净。

　　云鹤山庄与百里家虽谈不上深交，但也不是陌路，他们未能对百里秋照拂一二，心里也过意不去，因此对白雪诺的请求，白灿群不假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从苏州到洛阳，你也算只身行走过江湖了，就自己去吧！”白灿群面容极为严肃，冷冷道，“三天！”

　　白雪诺哪里还敢接话，红着脸答应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心情使然，白雪诺觉得归原镇的一草一木都变得萧索凄凉，百合居住的巷子更是冷清，她如巨石压心，下了马慢慢向巷尾的小院走去。

　　都说“近乡情怯”，白雪诺走向仅仅住过十几日的小院，竟也心生忐忑、局促不安起来，脑中时而想起百里秋与百合、时而想起师父、又不知怎的想起了路海力越过她的肩膀痴痴望着的情景，再突然想起陈永笑，甚至脑中还闪过了陈子衡的样子……

　　“咣当！”

　　从百合家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白雪诺纷乱的思绪，她随手将缰绳在旁边树干上一绕，几个起落便来到百合家门前。

　　院门大开，影壁后面传来百合的呼叫声，白雪诺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白灿群命她跟着陈永笑潜入太湖水帮时，特意将她的“云苍剑”收回，直到这次从洛阳回来才又给了她。

　　白雪诺刚转过影壁，便有一个人影向她飞过来，白雪诺眯着眼睛看了眼将百合打飞出去的青衣男子，迎上前去将百合接住，借着旋身的功夫一边将百合稳稳放好，一边拔剑向那青衣男子挥去。

　　芮明终于不再一味躲闪，发力将另一名青衣男子打退，连忙向百合奔过来，他知道自己接不住百合，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待白雪诺出现后才松了口气，虚掩了一招便奔到百合身边，查看她有无受伤。

　　百合忙摇头，紧张地看着与青衣男子对战的白雪诺。她知道白雪诺初走江湖，只在宁陵城外与童奎和陈永笑打过，对敌经验极少，百合担心她会吃亏。

　　可是白雪诺似乎不太需要什么经验。

　　那名青衣男子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已经在第三招被白雪诺撞飞了长剑，第六招被踢中了胸口，第十招脖子上便横上了一把剑，皮肤传来冰冷的感觉，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与芮明打斗的青衣男子甚至来不及将喷火的目光从芮明身上移开，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师弟已经受制于人！

　　百合放心地晕了过去，倒在芮明怀中。——青衣男子打的那一掌着实不轻。

　　芮明一面将百合抱起来，一面立刻喊道：“诺儿住手！”

　　白雪诺皱眉看向芮明，心中本就积攒了怒火，听见此言火气更大了，冷哼道：“他伤了姐姐，你还让我住手？”

　　芮明脸色忽青忽白，低头去看百合。

　　另一名青衣男子冷冷道：“老六，老五为了给你求情，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伙同外人对付他？将剑架在师兄的脖子上，这是谁教你的？”

　　白雪诺立刻明白眼前二人的身份了。她知道“冷燕六少”，更知道“师兄”意味着什么，江湖上论资排辈，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她没想到来闹事的居然是芮明的师兄，于是转头去看芮明。

　　芮明低声道：“四师兄，你弟妹受伤了，小弟先给她治伤……”

　　那青衣男子重重“呸”了一声，道：“我弟妹？老六，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芮明一咬牙，抱着百合走进了房内，随即一脚将门关住。那男子气得面色涨红，转向白雪诺，怒道：“臭丫头，还不把剑拿开！”

　　白雪诺撇撇嘴角，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剑身向外挪了两寸。

　　被剑逼着的青衣男子反倒笑了，道：“四师兄，稍安勿躁，她不会伤我的！”

　　白雪诺冷冷道：“你还真要稍安勿躁，否则就要人头落地了！”

　　青衣男子道：“在下冷燕门弟子南聪……”

　　白雪诺打断他：“你们叫他四师兄，那么他是老四岳龙，你是老五南聪！大名鼎鼎的‘冷燕六少’，谁不知道？”

　　端木郎门下弟子无数，但得他亲传的只有六人，江湖合称“冷燕六少”：老大李惊，老二刘鸿，老三端木游，老四岳龙，老五南聪，芮明排行老六。芮明的三师兄端木游是端木郎的儿子，也是“冷燕门”的少掌门。白雪诺听傅玦提到过，“冷燕六少”中，李惊武功最高，端木游和芮明不相上下。白雪诺与南聪交过手后，根本不把眼前的岳龙和南聪放在眼里了。

　　南聪败得太快，略有些尴尬，讪讪道：“我们在江湖上还有些名气！——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白雪诺踌躇起来，最终还是报了名号：“云鹤山庄弟子白雪诺。”

　　既然知道对方是“冷燕门”的弟子，她也不好再拿剑在人家脖子上比划，便将剑移开，横在胸前，口中却不让步：“虽然你们是芮大哥的师兄，可是百合是我义姐，你们若再敢对她无礼，芮大哥认得你们，我的剑却不认识你们！”

　　岳龙看着一脸稚嫩的白雪诺，斥道：“臭丫头，你好大的口气！”

　　白雪诺嘲笑道：“不服？那我们再打一场？你俩还是一起上吧！”

　　南聪刚才与白雪诺交过手，知道白雪诺武功远胜于自己兄弟，赶忙制止：“四师兄，……”

　　可是岳龙已经亮了剑，一个闪身冲白雪诺而去，南聪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岳龙甫一交手便是杀招，接连向白雪诺身上要害招呼，白雪诺侧身躲开，心里已经怒了，也不管东西南北，一掌将碍事的南聪打飞出去，耳听得南聪闷哼一声，她并未多想，剑交左手，右手去夺岳龙的剑。

　　岳龙看一眼南聪，眼睛都红了，怒道：“我跟你拼了！”

　　岳龙似乎不要命了一般，招招不留后手，白雪诺毕竟经验浅，她又不想伤人性命，一时之间便陷入了被动，十几招过去，白雪诺渐渐摸清了岳龙的路数，不耐烦地就地横扫，把岳龙摔在地上，紧跟着上前踢掉他手中长剑，一脚踩住他的后背。

　　岳龙用尽全力也挣扎不开，口中狂喊道：“白雪诺，你杀了我师弟，我‘冷燕门’跟你没完！”

　　白雪诺蹙眉，扭头去看南聪，心头也是一惊，她并未用全力，为何南聪此刻声息全无？她慌了心神，忙放开岳龙去看南聪，岳龙一跃而起，捡起长剑跟着白雪诺过来，阴森森地跟在后面，慢慢举剑刺向白雪诺后背。

　　白雪诺对芮明的师兄还是缺乏防范，在这种危急时刻竟敢将自己的后背送给对手！岳龙又是屏气凝神轻轻送剑，白雪诺没有听到风声，也就毫无防备。她刚刚蹲下去查看南聪，便觉后心一丝凉意，这才意识到危险。

　　身前是生死未知的南聪，身后是即将划破皮肤、想要她命的长剑，白雪诺恼怒极了！就在岳龙一阵得手的狂喜中，白雪诺飞速起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岳龙的长剑推开，岳龙的长剑刺不进去，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长剑失了力道，堪堪在白雪诺后背划了一道极浅的伤口，随后便垂落下去。他惊愕地看着手中滴血的剑，白雪诺已经站在他面前，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怒道：“卑鄙！”

　　岳龙惊道：“你，你竟然会，会凝聚护体真气？”

　　一般人没有白雪诺那么快的反应，就算有，也不过拿血肉之躯对抗钢铁之剑，虽然不会被刺中心脏，却也难免受重伤，可白雪诺旋身之始便用真气护住身体，同时撞向岳龙的长剑，逼得岳龙无法用力，虽然还是划出了一道伤口，但也不过皮肉外伤，只是渗出些许鲜血而已。

　　岳龙完全惊呆了。白雪诺看起来一脸稚嫩，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力，可以调动全身真气护住身体，还能外散对敌？

　　白雪诺却被激怒了，她根本不理会岳龙的惊诧，一脚将岳龙踢出数丈之远，岳龙重重落下，胸口剧痛之下吐出一口鲜血，动弹不得。

　　白雪诺瞪了岳龙一眼，忙去查看南聪，这才微微有些慌神，原来她一时不察，打飞南聪时没有注意，南聪恰好落在一堆打碎的陶罐上，若是速度慢点，那些碎片也就压碎了，可白雪诺发了狠，虽然没有用足全力，但速度太快，南聪身上似乎被尖锐的碎片刺中了。

　　白雪诺的怒气因恐惧而消散。她微微颤抖着将手放在南聪的鼻孔处，发现仍有气息，松了口气，将碎片清理一下，这才小心地将南聪翻转过来。

　　三块陶罐碎片刺入南聪身体，鲜血浸染了青衣，有一块离心脏并不太远。

　　白雪诺又慌了心神。不管端木郎是不是杀害余震的凶手，“冷燕门”都是江湖第一大门派，是名门正派的领袖，南聪若是死了，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死？虽然她有时候痛苦得恨不得死掉，可白雪诺大多数时候还是想活着的。

　　白雪诺深吸口气，出手点住南聪伤口周围的穴位，飞快地将碎片拔出来，虽然已经点穴止血，但鲜血还是不断涌出，她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全都洒在了伤口上，再以内力封住周边血脉，待南聪伤口处不再流血，白雪诺擦擦额上的汗，抓住南聪手腕为他号脉，重重吐出一口气，南聪总算没有性命之忧。

　　这算是白雪诺第一次重伤他人，她毕竟对敌经验浅，还不太能够控制脾气，也就无法收放自如，幸亏南聪没有大碍。

　　就在白雪诺长吁口气时，耳边听到芮明一声暴喝：“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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