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陈永笑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往小了说是不敬江湖前辈，往大了说就是太湖水帮没把云鹤山庄、四季堡和远威镖局瞧在眼里，这就是结仇结怨的节奏了！

　　莫千寒脸一沉，转身便走，蓝清风与夏慕辰看了陈永笑一眼，也跟着离开，白灿群却没有动，只是神色淡然地负手而立。

　　余风脸上也没有生气的表情，却只身上前一步，抱拳对陈永笑道：“陈少侠，除了拜年，在下还有一桩事情。年前，在下不察，招了两名太湖水帮的弟子为镖师，昨日已经革职送出，并具书送到了贵帮，今日特来告知一声。”

　　莫小凤一脸歉意地侧头看看白雪诺，白雪诺仍低头无语，感觉到莫小凤的目光，抬起头来，牵牵嘴角对莫小凤露出笑意以示安慰。

　　陈永笑涨红了脸，这件事情他昨日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余风直接说出来了。安插眼线虽是平常事，但被人揪出来说就不好了，他的脸皮还不够厚，一时间哑口无言。

　　白雪诺想开口，但有白灿群在，她不敢说话，院子里一片沉默。

　　余风犹豫片刻，转头对白灿群道：“二叔，我们回去吧？”

　　白雪诺手心、额头都出了汗，又低下头去，忽然间觉得头皮发麻，感觉到白灿群冰冷的目光，立刻便觉得手脚不知往哪放，头垂得更低了。

　　白灿群心里十分复杂，他气白雪诺与陈永笑在一起，却更担心白雪诺的伤！

　　他喝道：“抬起头来！”

　　白雪诺哆嗦一下，慢慢抬起头，垂下眸子。

　　白灿群最是不喜她这幅样子，心里来了气，冷哼一声，道：“过来！”

　　白雪诺惊愕抬头，顿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地往前挪动，陈永笑抓住她的手，向白灿群道：“白二侠有何指教？”

　　白灿群又哼了一声，重复道：“白雪诺，过来！”

　　白雪诺看看陈永笑，陈永笑不肯放手，牵着她一同走到了白灿群面前。

　　怒火在白灿群胸口燃烧，然而他并没有发作，憋着气道：“伸手！”

　　不知为何，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白雪诺脑海：“是要废我武功吗？”白雪诺心里这样想着，脸上惨白着，仍是默默伸出手去。

　　陈永笑将她的手按下去，道：“白二侠，你要做什么？”

　　白灿群不理他，抬高了声音再次喝道：“白雪诺！”

　　白雪诺对陈永笑摇摇头，将手臂伸出去！

　　陈永笑咬着牙，紧张地注视着，白灿群板着脸，伸出三指搭在白雪诺腕部，号完脉，他没有收回手，而是抓住白雪诺的腕子，冷冷道：“教你的一身武功，你全都用来封气道寻死了，不如毁掉算了！”

　　心脉上一股真气冲入，白雪诺吓得用力向后挣脱，没想到那股真气只是触到心脉便收回了，她用力太大，向后趔趄了一下。陈永笑扶住她，神色复杂地看向白灿群。

　　白灿群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走，余风跟上，莫小凤跑到白雪诺跟前，没有出声，做出一个口型问道：“没事吧？”

　　白雪诺摇摇头，看着前方抬抬下巴，示意莫小凤跟上，莫小凤点头，快走几步跟上余风。余风轻轻握了握莫小凤的手，又连忙松开。

　　院子又恢复了静寂，白雪诺的泪水夺眶而出。

　　脚步声消失的时候，她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给她号脉，并不是要废她武功，而是查看她的伤势！她却想歪了！

　　受伤那天，她绝望之下自封气道一心求死，白灿群黯然放开她。今天看来，师父果然“成全”了她，不再管她。可是，既然不管她了，为什么还要号脉看她的伤？莫非，师父还是关心她的？

　　“师父——”白雪诺哽咽出声。

　　这二字一出口，白雪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而一旁的陈永笑，一颗心也如同浮萍在海，沉浮不定。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虽然江湖上无人得知，但他的确是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如今，白灿群不再阻止他们，这是好事。可是，陈永笑心里却无着无落。似乎争取了太久，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陈永笑没有说话，轻轻抱住白雪诺。

　　曾经隔了千山万壑，如今没有了阻碍的他们，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江湖飘荡，他们真的无根无源了！

　　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顾青鹏回来时脸色并不好，打过招呼便带着顾世宁去找钟离徐了，顾世祥冲陈永笑抱拳道：“明日我们要返回昆仑山了！”

　　陈永笑惊讶道：“明日？”

　　顾世祥点点头，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攻上了昆仑山，本派损失了好几名师兄弟，爹和大哥去找太叔祖商议了。”

　　陈永笑更加吃惊，昆仑派根基深厚，高手众多，居然有人敢闯上山去，还伤了昆仑派弟子！

　　顾世祥长叹一口气，道：“因为渡口遇袭一事，太叔祖很生气，如今连老窝都被人闯进去了，也不知道爹和大哥要如何交代？”

　　陈永笑安慰道：“钟离前辈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怪到顾掌门头上的。”

　　顾世祥点点头，深深看了陈永笑一眼，犹豫半晌方才问道：“听说，你把莫掌门气走了？”

　　陈永笑脸一红，干笑了两声，心里暗骂：这消息传得也忒快了些！除此之外，他心里也不无忐忑。余风将暗线之事具书告知了路海力，他与路永洛本就在劫难逃，又出了这样的事！虽说太湖水帮与云鹤山庄并无交往，但依路海力的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白雪诺开口道：“顾二哥，是我们错了！”

　　顾世祥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是永笑比较擅长得罪人吧！”

　　他对白雪诺的印象早已改观，见到了本人才知道流言是虚，也为白雪诺感到难过。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背负了这样的名声？

　　晚饭时人齐了，围坐在方桌旁，饭菜丰盛，也很可口。白雪诺想着心事，陈永笑心不在焉，顾青鹏皱眉冥想，顾世宁和顾世祥也愁云满面，钟离徐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怒道：“都别吃了！”

　　顾青鹏忙起身赔笑道：“师叔祖恕罪！”

　　小辈们连忙都站了起来。

　　钟离徐冷哼一声，道：“胡子一大把了，这点事情还经不起？昆仑派几时落到这步田地了？”

　　顾青鹏继续赔笑，刚要说话，钟离徐已经朝顾世宁和顾世祥的头上各拍了一巴掌，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世宁和顾世祥干脆跪下了，刚张张嘴想说“太叔祖息怒”，钟离徐又冲着陈永笑骂道：“我们爷们把你吃穷了？愁成这个样子！”

　　陈永笑张口欲辩解，钟离徐又冲白雪诺喝道：“你师祖还好好活着呢，你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

　　陈永笑和白雪诺也不约而同跪下，钟离徐气哼哼地道：“好好的一顿饭，全给搅了！”

　　白雪诺很是惭愧，道：“师祖息怒，是诺儿的不是！”

　　钟离徐哼了一声道：“白天那几个兔崽子来干嘛？”

　　“兔崽子”自然指的是莫千寒等人，白雪诺黯然低头，道：“大伯他们是来给师祖拜年的，听说师祖不见客，便回去了。”

　　陈永笑点点头，没有补充，余风所说的事情实在羞于启口。

　　钟离徐本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也不再多问，语气放软了一些，对白雪诺道：“练武场的枣树上我放了一样东西，你去取来。”

　　白雪诺也不问，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因为过年，院里挂了不少红灯笼，视线很好。墙角一棵老枣树枝条分明，白雪诺一仰头便见到一把无鞘宝剑横放在枝桠上，看着十分眼熟。白雪诺心里一紧，旋身上树取下宝剑，霎那间泪流满面。——正是罗霄留给她的“云苍剑”！

　　这几日她练武用的是“鸣尘”，虽然比云苍剑更好，但白雪诺心里总还是记挂着云苍剑。没想到这剑居然被钟离徐找了回来。

　　白雪诺兴冲冲地奔到饭厅，双手捧着云苍剑跪在钟离徐面前，哽咽道：“多谢师祖！”

　　顾青鹏惊讶不已，道：“师叔祖从何处找到云苍剑的？”

　　钟离徐扶起白雪诺，得意地笑笑，道：“这剑果然是被‘幽灵堡’得去了，我去时，罗昌野正气急败坏地摆弄着呢，见到我老人家，忙不迭地双手奉送！”

　　他说的轻巧，顾青鹏却心有余悸地道：“‘幽灵堡’高墙深壕，守卫森严，师叔祖是否太冒险了？”

　　白雪诺并不以为然，她自幼听罗霄提到“无量叟”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早把这位师祖归到神一级的人物里了，若不是她伤重难行，早就求师祖大人带她去闯幽灵堡了。

　　果然，钟离徐不屑地道：“那点破屋烂墙还想挡住我老人家？哼，要不是因为阿霄，我早就给他拆了！”

　　白雪诺不满地道：“师祖，罗昌野对我师娘、对我舅舅半点情分都不讲，您又何必跟他客气？”

　　钟离徐不悦，道：“你师娘是个重情之人，虽然罗昌野为父不慈，但她总是做女儿的！何况，虽然你外祖母已逝，但你还有两个舅舅，总不能连他们也收拾了吧？”

　　罗昌野有三子一女，白雪诺是知道的，但是除了罗霆，另外两个舅舅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甚至连听都没有听师娘说起过。

　　钟离徐道：“你大舅舅罗霖、二舅舅罗霈，都不是大恶之人，你莫要恨屋及乌了！”

　　白雪诺没有说话，钟离徐也不勉强，他饮了几口茶，打定了主意，叫人撤去饭菜、桌椅，将饭厅空出来，准备了几个蒲团，又让陈永笑交待下人不得打扰，然后将云苍剑放在地中间，命白雪诺盘膝坐地。

　　白雪诺嗫嚅道：“师祖，我……”

　　看这架势，她知道，师祖是要将云苍剑解封，将封在剑中的功力给她。她想起惨死的师娘，内心颤抖不已。自己已经是个罪人，又怎么可以拿走属于师娘的东西？

　　钟离徐见她迟迟不肯坐下，眉头一皱，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白雪诺咬住嘴唇，鼻翼翕动着，不让泪水落下，僵持良久，白雪诺跪下叩头，哽咽道：“诺儿不配！”

　　顾青鹏父子静静站在一边，有些担忧。

　　陈永笑从外面进来，恰恰听到白雪诺这句话，他心里一疼，一个箭步冲过去，也屈膝跪在白雪诺旁边，将白雪诺的肩膀扳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地道：“诺儿，我们说过，要好好练功，找出当年的真相，给罗女侠报仇！这才几天，你怎么又这个样子了？”

　　白雪诺跪得依旧笔直，嘴唇哆哆嗦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一个字也说不出，苍白的、瘦削的脸上满是痛苦！

　　她该怎么说出这些？说她无法从害死师娘的阴影里走出来；说她刚下定了决心忘记，转过头眼前又会出现师娘浑身是血的模样；说她在人前淡定微笑，独处时又会满怀愧疚、泪流不止！

　　陈永笑的心底突然一片冰凉！原来，诺儿的释怀与笑容，都是假的，诺儿的自责和痛苦，竟然从来没有减少过！

　　“诺儿！”陈永笑呆呆地叫了一声，已不知心里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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