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说起这件趣事，陈永笑乐不可支，笑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白雪诺乍听夏辕的名字，心里复杂了一会儿，待听陈永笑说起来，也忍不住开怀大笑。只是，她内伤未愈，这一笑便引得胸口痛，皱眉“嗯”了一声。

　　陈永笑紧张地扶住她，白雪诺摇摇头，道：“没事，……笑得太厉害了！”

　　陈永笑乐呵呵地抵住白雪诺后背，缓缓输入内力，盏茶工夫收了功，接着道：“夏堡主也算是英雄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

　　白雪诺不敢张口大笑，只是莞尔。陈永笑见她并不抵触，便放下心来，道：“听说，夏辕得到消息后，一路狂追，追到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质问新娘子：‘心蕊，我对你不好吗？’——你猜，那个叫心蕊的女子说什么？”

　　白雪诺摇摇头，陈永笑道：“哈哈，真是个妙人！——心蕊把盖头一掀，冷冷道：‘夏公子，我跟了你四年，连四百两银子都没攒下，你说，你对我好？’夏辕一听这话，直接懵了，变成了结巴：‘我……我……，我是……是……真心爱你啊！’”

　　陈永笑学得惟妙惟肖，道：“他还以为真爱不要钱呢，哈哈，可笑死我了！”

　　白雪诺抿嘴笑了，道：“这位夏公子也是个妙人，还是个大善人呢！”

　　陈永笑立刻接口道：“就是！他费了老大劲把心上人带出来，结果直接把姑娘给送上花轿了！可不是个大善人？”

　　白雪诺笑问道：“什么人挖了他的墙角？”

　　陈永笑神神秘秘地挤挤眼睛，道：“你猜？”

　　白雪诺皱眉，道：“陈大哥，我许久没有用过脑子了，怎么猜得出？”

　　“呃？”陈永笑先是一愣，随即才咧嘴笑了，却笑得红了眼眶，“诺儿！”

　　白雪诺总算是活过来了，真正地活过来了。陈永笑心里又是庆幸又是酸涩。

　　白雪诺的眼睛也红了，微笑着忍住泪水，道：“到底是谁啊？”

　　陈永笑帮她理了理头发，笑道：“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远威镖局’的王虎。”

　　王虎？

　　白雪诺对这位师兄还是比较熟悉的。每次余震来见白灿群时，总会带着王虎和余风，在她的印象里，王虎师兄一向不苟言笑，很是严肃，与方正的傅玦相似，巧的是，王虎与傅玦也是同龄，因此，与傅玦的交情也是最好。白雪诺怕傅玦，连带着也怕王虎。

　　“王师兄有个青梅竹马，家里出事失踪了，这些年王师兄一直在找她，怎么突然就娶了个青楼女子？”白雪诺奇怪地道。

　　陈永笑并不知道详情，无所谓地笑道：“说不定是闹市重逢呢？”

　　白雪诺笑笑，也不去追究其中因果，道：“王师兄也成亲了，余伯伯地下有知，应该放心了。”

　　陈永笑点点头，又与白雪诺聊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洛阳是繁华之地，过年很是热闹，大年初一的街上到处都是拜年的车马人群。

　　悬着“陈府”匾额的太湖水帮别院里，白雪诺正盯着院子里那株腊梅发呆，黄色的腊梅花发出阵阵香气，让她更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陈永笑从外面进来，笑道：“诺儿，做什么呢？”

　　白雪诺看看他，问道：“顾大侠他们走了？”

　　陈永笑点头，道：“他们先去龙家拜会。”

　　昆仑派的掌门人在洛阳过年，自然惊动了不少人，钟离徐发话“一个不见”，躲在屋里睡大觉了，顾青鹏只能满口应诺，稍用些早饭便带着两个儿子去各大门派一一拜会。陈永笑刚送他们出门。

　　白雪诺“哦”了一声，凑到一朵花前嗅了嗅，突然道：“去年此时，我正好毒发，你为了救我差一点也中了毒，那个年，过得好凶险。”

　　陈永笑也记得。那时他们已经到了张家村，白雪诺尚未解毒，就在大年夜毒发，气息一度都停止了，陈永笑想起“昆仑医王”锁乾坤说过的“渡气”之法，冒死用全身内力将白雪诺的经脉盘活，险些将“唐殇”之毒引到自己身上，幸好那时白雪诺醒来，及时封住了自己的内息。不过，陈永笑仍然因此受伤不轻，事后养了十余天才好。

　　回忆涌来，虽是艰难的日子，却似乎十分甜蜜。陈永笑微微一笑，道：“虽然凶险，却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两人相视而笑，陈永笑突然来了兴致，笑道：“听说顾掌门弄来了两坛‘百里香’，诺儿想不想尝尝？”

　　白雪诺并不好酒。她自云鹤山下来后，心思太重，思虑过度，这才学着饮酒，就当催眠了。自从她又被白灿群所伤，内息受损，不宜饮酒，慢慢地，也就失去了对酒的依赖。今天是大年初一，洛阳有很多熟人，可她一个也不敢去见，索性便听从陈永笑的提议，笑着点点头。

　　白雪诺的女红不好，厨艺也一般，陈永笑更是自幼“远庖厨”，但是白雪诺在张家村养伤的时候，陈永笑将两个大锅的底烧漏了之后，就慢慢学会了做饭。白雪诺的伤势渐愈，便也跑到厨房帮忙。白雪诺没有什么长进，但陈永笑的厨艺却实实在在练出来了，端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

　　这次也是陈永笑掌勺，白雪诺打杂，不多时便做好了四个菜，两个人端着饭菜回饭厅，陈永笑将酒盅摆好，笑意满眼地看着白雪诺，道：“诺儿，过年好！”

　　心中一暖，白雪诺也笑得眉眼弯弯，回应道：“陈大哥，过年好！”

　　这一顿早饭吃得丰盛、温馨，半坛酒喝完，陈永笑还要再倒，白雪诺摆摆手，道：“陈大哥，一大早不要喝那么多了！”

　　白雪诺的酒量浅，此时已经面色酡红、眼神迷离了，她就这么温柔地看着陈永笑，耳边一根头发飘下来沾到了唇边，陈永笑放下手中的酒盏，伸手将发丝拢到白雪诺耳后，却忘了收回手，痴痴地看着她。

　　白雪诺脸更红了，她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眸，轻轻道：“以后，我不会让你为我担心了！”

　　这句话，是对过去的一个总结，也是对将来的一个承诺。

　　陈永笑站起来走到白雪诺身边，将她拥入怀里，触手处是白雪诺柔顺的发丝，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万千感慨只化成两个字：“诺儿！……”

　　白雪诺也抱住陈永笑，泪如雨下。

　　可惜，总有不知趣的人来打扰。就在两个人深情相拥的时候，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少爷，有人来拜年！”

　　白雪诺飞快地离开陈永笑的怀抱，陈永笑的手甚至都还保持着拥她的模样，只得讪讪地坐回去，冷冷道：“鬼叫什么！”

　　进来的下属名叫阮星，跟着陈永笑有些年头了，以前陈永笑做少帮主的时候，他与天佑就是陈永笑的左右手，天佑跟在陈永笑身边，而阮星则常年在外，是陈永笑的消息来源。白雪诺困在唐门时，跟着陈永笑的就是阮星。陈永笑隐居后，阮星被路永洛派到了洛阳分舵，避开了帮规处置。

　　阮星一脸尴尬，头也不敢抬，躬身道：“二少爷，‘远威镖局’有人来拜年！”

　　白雪诺惊得脸发白，问道：“是哪位？”

　　陈永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阮星小心地看着陈永笑，陪着笑脸道：“门房送的帖子上写的是余风镖主和余夫人。”

　　原来是余风和小凤。白雪诺松了口气，也站起来，道：“快请。”

　　阮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白雪诺觉得一阵头晕，看看桌上的酒盏，摇摇头，倒了两碗水，递给陈永笑一碗，自己喝了一碗，这才觉得好些，与陈永笑一起去见余风夫妻。

　　院子不大，出了正厅下了台阶便看到了影壁处转过来的余风和莫小凤，白雪诺快走几步迎上去，还没来得及收敛脸上的笑，便被余风身后出现的人吓住，笑容瞬间僵住，呆呆站在了院子里。

　　阮星急得一头汗，跑到陈永笑跟前道：“二少爷，方才是门房传错话了，……”

　　陈永笑皱眉瞪他一眼，却不好发作，只能抱拳迎上去。

　　莫小凤一脸的歉意，上前握住白雪诺的手，用力掐了一下，口中道：“诺姐姐！”

　　白雪诺被她一掐，回过神来，默默看着莫千寒、白灿群与蓝清风走过来，后面还有一名中年男子，——白雪诺认识，是夏慕辰。

　　她心头微酸，松开莫小凤的手，垂首敛眉屈膝跪下，恭敬叫道：“大伯、师父、三叔！”

　　莫千寒不悦地扫了白雪诺一眼，白灿群面上毫无表情，仿佛没有看到白雪诺一般，只有蓝清风停下来，道：“起来吧！——我们是来拜见钟离前辈的！”

　　白雪诺起身，没敢抬头，又低声向走到蓝清风身旁的夏慕辰道：“见过夏堡主。”

　　夏慕辰点头不语。

　　前面陈永笑已经与余风叙过礼，正对莫千寒抱拳，道：“实在抱歉，钟离前辈说了，今日概不见客，还请莫掌门海涵。”

　　莫千寒早就闻到白雪诺与陈永笑身上的酒气，此时方皱眉道：“陈少侠还是克己守礼些吧！一大早，两个人喝得醉醺醺，成何体统？”

　　白雪诺听得羞愧不已，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陈永笑也一阵懊恼，太湖水帮与江湖各派鲜少往来，谁能想到会有人来太湖水帮的地盘上拜年？但他听莫千寒话里把白雪诺也带了进去，不禁来了气，扬眉道：“这就不劳莫掌门费心了，敝帮没有这个规矩！”

　　白雪诺偷觑莫千寒的脸色，果然见到一股怒气，她叹口气，上前一步站到陈永笑身边，垂首道：“诺儿知错，请大伯息怒！”

　　莫千寒的目光冷飕飕地投过来，白雪诺即使低着头，也禁不住手脚发凉。

　　白灿群淡淡道：“不过是两个无关之人，大哥何必费心？”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凝结如冰。

　　白雪诺脸色又白了几分，只觉得心口微痛，但是她咬紧了嘴唇，不再开口。

　　陈永笑冷笑答道：“各位若要见钟离前辈，还请改日再来回！陋室窄仄，不好待客，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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