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

作者:金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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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了


      “你……说什么?”
      “兰儿,兰儿,你听清楚,我喜欢你,丰绅殷德喜欢爱新觉罗•睿兰!”
      不,不要,他竟然说他喜欢我!他一个九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喜欢?这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的吗?可看他一脸认真至极的样子,又不像是一句未经思考的话。他叫我兰儿,不是格格,不是您,是兰儿,兰儿……
      “对,对不起……格格,我刚才……”也许是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这倒是把我给弄糊涂了,怎么一直以来看上去稳重内敛像个大人似的丰绅殷德也会晴雨不定?他到底想干什么?
      “格格,您愿意听我讲你的过去吗?”
      “什么?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你快说啊!”虽然还是对于他今晚如此怪异的一连串言语想不通,但能了解我的过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满心期待的牢牢的盯着他,不想漏记他说的一个字,然而他却缓缓地移动着步子,走到了舱的一角,很出乎我意料的那起了一面镜子,而后又走回我身边,伸手把镜子递给了我。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我今天的装束很特别?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接过了那面不大的铜镜。
      “格格,看看镜中的自己,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镜中的自己相貌平平,虽然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但却从未细细端详过,一来这张脸本就是自己在现代的长相,只是小了十岁而已;二来日常的梳妆打扮都不用我亲自动手,只是丢给丫头们一张脸任凭她们在上面大做文章,至于我长得像谁,这个问题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耐下心来,仔细地回想我认识的所有人的面孔,宫里的人个个相貌出众,有谁长了像我这样圆圆胖胖的脸蛋?两道弯弯的眉毛倒是挺浓密,鼻梁也够挺,一双乌黑的眸子虽不及面前的这个人清澈如水,但也似写满了故事……镜中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静止的五官在我眼中竟然微微的活动起来,我使劲眨了眨眼,脑中便“嗖”闪过一张沧桑的面孔——皇阿玛!一想到这,刚刚还满满的好奇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女儿长得像父亲,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没好气地将镜子递还给他,嘟囔了句:“不就是长得像皇阿玛吗?用得着这么神秘啊!”
      “是,格格,您像皇上,不只是相貌,连脾气秉性也像。皇上的众多儿女中,只有您最像他,更何况您又是皇上的老来女,自然是颇受宠爱。”
      他随手把镜子放在了琴桌上,目光复又与我的重叠,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初次见到格格是在四年前,也是我第一次被阿玛带进宫,第一次见到皇上,那时的格格正死死的抓住惇妃娘娘的衣襟,拼命的躲避皇上的拥抱,我很纳闷,怎么兰格格竟然会这样对待要把她宠上天的皇阿玛?可老天没有给我过多地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我至今都觉得似在做梦,皇上把我抱在膝上,声音洪亮的下旨给我赐名‘丰绅殷德’,接着又下了一道旨意将来要将十格格下嫁给我,随即阿玛和惇妃娘娘便跪下来谢恩,而你,却在一边不应景的放声大哭,像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五岁的我已然知道了什么是‘指婚’,也从大人的口中知道了这桩婚事对于我阿玛,对于我们钮钴禄家族,甚至对于我们正红旗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从小我就是个听话的孩子,阿玛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阿玛给我请全京城最好的琴师教我弹琴,我就拼命的练琴,天真的我以为格格你会喜欢弹得一手好琴的我,以为我真的会讨得你的欢心,成为我们家族的功臣,可谁知……”
      “谁知我唯恐对你的琴声避之不及!说了这么多,原来你一切的所做所为只是为了接近我、讨我欢心!你根本就是在玩弄我!看来失忆前的我才是清醒的啊,我那天压根就不该上你的船!”好啊,我真是傻的可以了,竟然能被一个小鬼的话给唬住,什么喜欢,什么额驸,这背后定有和珅的言传身教!呵呵,权力!地位!他们争得还不就是这些,而我,只是他们争斗中的一个工具罢了。
      “不,不是!格格,你听我把话说完。”他说这话的声音陡然高了上去,而这声音中我分明听到了恐惧,也许是我刚刚的样子真的吓到他了,也许是我冤枉了他,总之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专心听完他的讲述,毕竟知道我的过去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些恼人的恩怨情仇,还是另当别论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自然默认即表示他可以继续。他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终是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我说句实话,格格您可别恼,从前的您,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您厌烦几乎所有宫里的人,连对您宠爱有加的皇上您都爱搭不理的,只有惇妃娘娘和十五阿哥可以亲近您;而且,您从前的脾气可大了,稍有不如意那些宫女太监就会遭殃,各宫的主子也都不愿到漱芳斋串门,甚至不愿与您碰面,因此,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躲着您,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这位皇上的掌上明珠,引祸上身。”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逃避这个话题的由来,可我现在怎么觉得这么乱,他罗哩罗嗦说了这么一大通就像把我带进了迷魂阵,前后都不怎么沾边啊!
      “我不知道格格您有没有听说过‘日久生情’这句话,或许这四个字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自从我五岁那年,生活的角角落落都被你占据,当人们总是自然而然的把我和你联系在一起、嘴里念叨着我要做额驸的时候,我竟然开始处处留意你、观察你,不想放过你的一举一动……”
      “可我不是挺讨人厌的吗?”
      “呵呵,也许人天生就有种猎奇心理吧,越是看不透的就越想探究其中的奥秘。”他轻笑着,抬眼瞄了下满脸迷茫的我,随即缓缓踱步到琴桌旁,一撩后襟,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方凳上,仍是面带微笑,“若说之前的种种只是习惯,那真正让我寄情于那位美丽又神秘的格格还是格格您的功劳。”
      “我?”
      “对!若不是那天您突然闯进我的船舱,若不是您亲口告诉我您已经失忆,也许我会一直把那种习惯延续到我们成亲之日,格格您知道吗,自你那日毫无预兆的把手按在我琴上的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兰格格,长大了。”
      我像痴了一样听这小鬼说完了一大段台词似的告白,脑中更加迷糊的乱成了一锅粥。我恍恍惚惚的走到软榻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努力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心情,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丰绅殷德竟拨弄起了琴弦,零散的音符在这寂静的船舱中显得格外清幽,初听只是不成调的闲弹,但很快淡雅的旋律便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和这琴声的,是他轻声地哼唱。古琴曲我自然是一窍不通,可他那一字一句清晰的唱词,却是我所熟知的: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从来不知道一首《凤求凰》竟能自弹自唱,而这曲调也与他往日弹奏的风格迥然不同,没有了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抑和悲凉,每一次拨弦而起滑出的余音听来竟满是喜悦之情,我再一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为什么每次到这里来,都要弄得我这么狼狈,我与这阴晴不定的小鬼简直是天生的冤家!
      看他便弹边唱煞是专心的样子,也不愿再扰他,索性点着脚尖轻轻的挪出了船舱,我实在是太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了,舱里的待久了真的会让我发疯。
      “格格吉祥,奴才不知格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格格赎罪。”
      天!一站上甲板就听到这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的请安,不用看我也知道话的主人此时一定让他那双温润清澈的明眸安分的看向自己的鞋尖,一副谦卑谨慎的样子。
      不想与他对视,更不想听他罗嗦的请安问好,于是第一次摆了把格格的谱,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从他身边大步走过,什么皇阿玛的宠臣,什么和大人,现在通通的不如本格格的意!
      回到容妃的船上刚好打过三更,这么晚回来,迎春一定急坏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船舱,果然看到迎春正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绣着东西,是在等我回来吧。
      听到我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迎春赶紧放下手里针线活,站起来冲我简单的行了个礼就开始替我更衣,动作麻利且没有一句话。我虽已疲惫至极,但还是强撑着笑道:“主子晚归,你都没有什么话要问吗?”
      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轻快的说道:“格格莫不是困极了,怎么说出这种胡话来?迎春只是个丫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还是清楚的,可今日这事即便格格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好了,”她打断了我企图插话的想法,冲我展颜一笑,“现下,您该安置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留在容妃的船上,教她汉语,陪她聊天,或者一同欣赏从宝月楼带来的那些维族乐师的演奏。打发时间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现在的我,有美食吃,有美人伴,更有美景看,时间匆匆便如流水从指尖滑过,结束了一天的悠闲又会开始下一天的悠闲,船行经过的一处处景致也真的成了过眼云烟,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没事的时候,还是会一遍遍的回想那日丰绅殷德的讲述,整理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然后拼命的告诫自己要远离他,远离他们父子,毕竟我了解这段历史,将来的和珅是个什么样,我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清楚。
      一路南下,不知不觉中已是人间四月天,江南最秀美的风光在此时方尽收眼底,我们也到了南巡的终点站——杭州,停留数日后,便要踏上此次南巡的返程之路了。恍惚间,我蓦地产生了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仿佛这一路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回归之时即是梦醒之刻。这漫长的一路而来,过扬州、镇江、丹阳、常州、苏州,再由嘉兴、石门抵达杭州,无数次的上船下船,无数次的深夜难眠,频繁的更换着住宿的地点,虽说游山玩水很尽兴,但我似乎天天被那些伤透脑筋的经历搅得寝食难安,唯有被皇阿玛获准可由李文梁陪同游城的几个时辰,才是我真正快乐的时候,那种快乐,总是不需要多少交谈亦或多少玩乐,只是两人静静地漫步在江南如画的水乡小镇里,就会很自然的让我忘掉一切烦恼。他的身上就像带有一种魔力,能把我的不快乐统统吸走,重新注入活力与快乐,李文梁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一个神人。
      返程时绕道江宁,按照惯例皇阿玛要祭明太祖陵,另外检阅部队,考察地方政绩。对于这些活动我是丝毫不感兴趣,幸好也不用我们女眷参加,所以我干脆缩在容妃的船上一路“归隐”着回到了京城。
      旧时的五月大概相当于现在公历纪年的六月了吧,所以回京时的天气已稍显燥热了。软轿一直把我抬到漱芳斋的门口,离开了这个“家”这么久,还真是怪想它的,迎接我的不出所料果然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齐刷刷的喊着:“奴才们恭迎格格!欢迎格格回家!”
      我赶紧上去招呼着他们快快起身,若不是人太多,我真想一个个的把他们扶起来。红包自然是少不了的,我不在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是要每天早起打扫这房前屋后、里里外外,连每一件小小的摆设都擦得一尘不染,虽说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可让我这个来到清朝不过半年的现代人感动了好半天呢。
      “格格,咱们该去给惇妃娘娘请安了。”
      “什么?请安?我不要去。”
      刚让一帮欢天喜地的下人收好红包退下,迎春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本来还挺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就凉了一下来,那个翊坤宫,想想都让我觉得冷,才刚回来就要去受折磨,我才不那么傻呢。
      “格格,不去可不好,惇妃娘娘是您的额娘,您外出那么久,于情于理都该去请安的,这应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迎春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可不想落下个“不孝”的罪名,但那冷冰冰的翊坤宫,实在是我的克星啊!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向迎春:“一定要去吗?”
      没等我反应过来,接着我的话尾掷地有声的四个字砸在我耳旁:“一定要去!”
      嚯!我还是第一次见迎春双手叉腰冲着我瞪眼的样子啊,看来她终于在我的调教下摆脱掉奴性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格格你看我干什么?格格!”她见我只是傻笑着看着她,终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嚷嚷了起来,“这眼瞅着就要晌午了,您若是还不动身,可就忒不合规矩了,万一皇上降罪下来,吃亏的可是格格您!”
      “好好好,咱这就走!”很久都没有这么爽快地大笑了,刚刚迎春的表现真真的把我高兴坏了呢!管它是翊坤宫还是冰窖呢,倘若进个长春宫就能让迎春拿出真实的自己来面对我,那我宁愿天天去给惇妃请安。

      “翊坤宫”,我抬头看了看那不大的匾额,深吸一口气,提前衣摆跨过了门槛。院里打扫的奴才一看是我来了,马上扔掉手里的活冲我行礼,管事的太监还扯着嗓子喊道:“兰格格到——”
      我粗粗的打量了一下这满院子的碧绿,不知是不是时节未到,偌大的一个院子我愣是没发现一朵花,倒是被大片的绿色植物占了个满满当当,不等我细想,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便响起在我的身侧:“格格吉祥,娘娘传您进去。”
      又是那位“冰山”女官!我斜眼瞄了瞄她,想说些什么客气客气,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索性直接迈开步子进了正厅。外面的天气已是微有些暑气,而这翊坤宫里仍是意料之内的寒气逼人,我瞟了一眼上座的“额娘”,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尽量把头埋低:“兰儿恭祝额娘万福金安!此次兰儿虽皇阿玛南巡,一别数月,让额娘挂念,兰儿心中实在是惭愧。”
      天啊,说这段话我自己都恶心的不行,尤其是还要装出一副九岁孩子嗲声嗲气的语气,真佩服我的忍耐力,明明都快吐酸水了,还能这么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等待年“额娘”的召唤。
      “好孩子,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你的膝盖。”冷至冰点的几句话从我的正前方砸了下来,我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这声音,简直就是给本就阴冷的环境雪上加霜。
      实在是不想再在这冰窖里多待一刻,既然安已经请完了,我还是回去好了,反正跟我这“额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一句话连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额娘,若无他事,请容兰儿告退,改日再来看额娘。”
      “哦,就这么急着走啊?”我低着头,感受着这声音越来越近,终于,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双高高的花盆底,同时声音再次响起,“看来额娘这是留不住你了,我的兰儿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整天粘着额娘不放的娇格格了,也好,也好啊!你回吧,记得常来看看额娘。”
      “是,兰儿告退。”
      平静的回完这句话,我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看她,目光交会的一瞬我便要转身离开,但猝然间,后背一阵发紧,迈开的步子也有些不太稳,可这里不是我犹豫的地方,仍是一狠心,跨过了门槛。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马上就让我暖和起来,但刚刚额娘那一个满是忧愁的眼神,却使得我的心,总也暖不起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啊,原以为只会有凌厉存在,可我方才看到的明明是爱怜、挽留和淡淡的忧郁,也许这才是一个母亲应有的目光吧,只可惜这目光无法打动我,因为它与那满室的阴冷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走在回漱芳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明明是一个毫无温暖可言的怀抱,明明是一处冰窖似的宫殿,为什么过去的兰格格会那么喜欢惇妃,而讨厌除了十五哥以外其他的任何人呢?难道说过去的我性格孤僻行为乖张,遗传了惇妃的冷?换句话说从前的我就是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孩?哎!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说清楚,姑且就这么想吧,反正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过去,心头最大的一个结也算解开了,剩下的,应该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嫁到和珅家去,不去趟那“天下第一贪”的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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